34 陪伴
第 34 章 陪伴
“原來是她。”手裏拿着蘋果,季晚目光溫柔,“你有沒有替我謝謝她?等我出院了之後喊她來家裏吃飯,我親自下廚。”
“好。”季知節輕聲答應。
拿起床頭的手機,季知節點開消息,眼中的笑意又濃了幾分,“我在醫院,剛才在幫媽媽削蘋果。”
收到季知節發來的消息,沈覺夏不滿地嘟起嘴,回複她道:“嗯?護工沒在嗎?中午不是說好了,讓她從今天開始幫忙?”
光是看着文字就能想象出她說話時的神情,季知節耐心解釋,“陳阿姨和我提前說好了,她家裏下午有點事情,要等晚點才能來醫院。”
“哈?那之後呢!”
“只是今天,之後會按約好的時間來。”
春日的第一場雨,來得猝不及防。
沈覺夏上着語文課,盯着黑板上的之乎者也發呆,雨滴拍向窗戶,清脆的啪啪聲喚醒了困倦的大腦。
沈覺夏微微瞪大眼睛:“你的英語……”
“發錯音了嗎?”沈汀寒墨黑的瞳直直看過來。
沈覺夏心髒一顫,語速又快了起來:“不是不是,特別特別标準,我差點都要覺得你之前也一直在英國上學。”
沈汀寒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不知是什麽那麽好笑,一直冰封的嘴角終于勾起了微笑。
“我上的私立雙語小學,六年級前都是用英語上課的。”
“哦……”這就解釋通了,沈覺夏松了口氣,“你不認同毛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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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汀寒抿了抿嘴:“這世上有瞎子,有頸椎壞掉只能躺着看月亮的人,沒錢治病的話,擡頭也看不見月亮。”
沈覺夏弱弱反駁:“這是句……metaphor(暗喻)。”她不知道那個詞的中文。
“我說的也是暗喻。”沈汀寒綻出一個蒼白的微笑。
短暫的驚詫過後,沈覺夏垂下眼,喉嚨又開始泛酸。她暗暗嫉妒沈汀寒的直覺,說不上來是什麽直覺,只覺得它深邃又透徹。
再配上鼻尖清甜的櫻桃香味,大腦完全不能思考。
兩人到十字路口前,沈汀寒指指相反的方向:“我要坐地鐵去姑姑家。”
“再見。”沈覺夏盡力不表現出心底的失望。
回家路上,望着車窗外的景色,沈覺夏反複回味沈汀寒的話,公交上嘈雜得耳機內幾乎聽不見音,只能在腦海自動播放剛才的小提琴曲。
踏進家門時,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沈覺夏沖到方便面桶旁,面吸飽水後粘成一坨,叉子都叉不開了。
直接吃寒飯吧?
她饞樓下的煎餅饞了很久,每天放學路過都想買一個。
今天是大年初六。又聽了小提琴又能吃上煎餅,怎麽不算過節呢。
沈覺夏伸個懶腰,手機輕輕震動,擡起一看:
【姚清妍:?拒絕也給個答複呀】
她不是故意不回消息的,之後幹其他事幹着幹着就忘了。
沈覺夏盯着屏幕看了好一會兒,灰溜溜打上一行字。
S市地處內陸,空氣幹燥,經常整月整月看不到雨水,不厚厚擦幾層油皮膚就會幹裂。
夜深了。
沈汀寒摘下眼鏡,指節觸到眼皮時,及時停住了手。她拉開桌角的抽屜,抽出眼藥水,很有節制淺滴了兩滴。
高一下學習任務明顯繁重了,上次去姜老師家上課,手腕抖得都要拿不起弓來了。
寒假最後幾天,她每天都去萬達廣場拉小提琴,但還是沒能等到沈覺夏。
她忘了很多事情,也記得很多事情。
比如上次在雕像旁的相遇,她就記得很清楚:感受到熟悉的駐足後微微睜開一條縫,穿過嘈雜的日光,就看到了那雙灰藍色的眼中滿含憂郁與專注。
無數人腳步匆匆,短暫駐足錄個小視頻又離去,嬉笑怒罵着讓琴音當背景音。
只有沈覺夏從頭聽到了尾。
她就站在那裏,單薄的身板像日晷上的針,任憑時間流逝一動不動,只有身邊的風景不停變換。
拉《幽靈公主》的時候她在,拉《查爾達什舞曲》時她在,就連拉最無聊的《天鵝》時她也在。
她知道沈覺夏是那種活在獨立小世界的人,既不需要別人,也不會對別人感興趣。
所以,那雙眼睛的注視不是由對人的興趣而生,僅是對音樂最純粹的欣賞。
只是,她們之間總隔着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無論是在班裏還是校外碰見,無論是在陰天還是晴天,都是如此。
沈覺夏就在她身邊,近在咫尺。
頭頂上的天空摘下眼鏡就會看不清,遙不可及。
沈汀寒閉上眼,只看到一片漆黑。
可是,沈覺夏看自己時很遠,看雲時很近。
物以稀為貴,她在英國就沒盼過下雨。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看向窗外,好學生也沒能逃脫初雨的誘惑。
語文老師随機應變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讓我們随機抽取一個幸運兒,背誦蘇轼的《定風波》吧,剛好複習一下。”
女生蹦起來,沖班級深處喊一句:“黑皮小公主,王子來接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語感問題,沈覺夏感覺這個綽號頗具侮辱性。
不一會兒,杜雨婷走了出來,遠遠看到沈覺夏的身影,她緊張地垂下眼,不住搓手手。
四面八方全是看過來的人,還沒開口,沈覺夏已經後悔踏出這一步了。
杜雨婷低着頭沉默不語,眼角有一絲紅,好像快要哭出來了。那表情好像在說,你一定很讨厭我吧。
這個姑娘有很淡的蘋果味,普通又內斂,不打擾任何人的嗅覺細胞。
沈覺夏柔聲道:“謝謝你,我很高興。”她知道周圍有眼睛和耳朵,選擇模糊處理。
杜雨婷擡起頭,小眼睛裏充滿意外:“你不覺得我奇怪,惡心嗎?”
“為什麽?”沈覺夏困惑歪頭,“其實我是個很差勁的人,“那些文字描述的不是我。”
杜雨婷咬起下唇,直咬得發白:“不,我每次看你的時候,你都是那樣。”
沈覺夏注視着她,抱歉道:“而且學習太忙了,進度跟不上,我真的得好好學習。”
杜雨婷擡頭和她對視,黑黑的皮膚上竟也能捕捉到一絲紅。
“沒事的。”
樓道裏的電子時鐘又變了一個數字,還有一分鐘打鈴上課。
沈覺夏離開時,笑着沖她揮揮手。
“有機會我們一起玩吧!”
大家對雨的熱愛瞬間消逝。
語文老師掃視一周,目光落到高眉深目的轉校生身上,笑容慈愛又渴望。
沈覺夏慌忙低下頭。
“沈覺夏同學,試一試。”語文老師投來鼓勵的目光。
沈覺夏站了起來。
這背誦抽查來得過于猝不及防,除了開頭老師剛剛說過的兩句,接下來每個字都吐得異常艱難。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語文老師期待的目光從未退去。
沈覺夏頓了頓:“中間那部分忘了,我只記得最後一句是‘沒有風雨沒有晴’。”
幾個同學笑了起來。
語文老師也樂了:“是‘也無風雨也無晴’,不過意思是一樣的,說明你全都理解了。”
“哦。”沈覺夏這才明白同學們為什麽笑。
沈覺夏并不想聽到掌聲,尤其是在她并沒完美背出全詩的情況下。
不過大人們很喜歡自作主張,她就只能站在原地接受掌聲的洗禮。
噼噼啪啪,滴滴答答。
雨越下越大,時不時看一眼霧氣朦胧的窗戶,窗戶旁的沈汀寒永遠是一個坐姿,從脖子直到脊背,眼睛時而瞟黑板時而看桌面。
這麽認真,一直在記筆記?
沈覺夏肅然起敬。
但緊接着她意識到了什麽,看向桌面上攤開的本子,很眼熟,是剛上完地理課留的地理作業。
盡管它們有濃厚的口音,不能每個字都聽懂,但聽懂的那些話中,很多都令沈覺夏啞然失笑。
對于不認識的人,沈覺夏耳機一戴,雙眼目視前方,世界就清淨了。
但到爸爸的親戚家裏就煩人了。
她和家裏的親戚長得不一樣,口音不一樣,各種習慣都不一樣;不管事實如何,他們有血緣關系這件事總也沒有實感。
“說兩句英語我們聽聽。”二伯笑嘻嘻道,“二伯沒見過世面,讓二伯聽聽。”
七歲的侄女好奇地盤在身邊,胖乎乎的小手非要摸那高高的鼻子,沈覺夏左躲又躲,總也躲不開,她真的很讨厭小孩汗津津的指肚。
一月底,春節的氣息日漸濃厚,路燈下挂滿了紅燈籠,購物商場貼起對聯和猴年福字,再破的小區都填滿了紅色。
北方小年那天,爸爸的新女朋友又來了,也就是上次見到的那個陌生女人,她大包小包提了一堆,其中有稻香村的點心。
沈覺夏告訴這個女人她不愛吃甜食,這個女人也不生氣,只是咯咯笑着打趣幾句,問沈覺夏想要什麽她再去買。
這增加了不少好感。
于是,沈覺夏也記住了這個女人的名字:蘭秋池。
又過了幾天,沈覺夏被爸爸帶到S市周邊的小縣城走親戚。
那裏和熟悉的約克郡小鎮更像,看不到擋住烏雲的鋼鐵森林,每個清晨都能聽到蟲鳴聲。
她走到哪裏都會被圍觀。
一般中外混血都會更像亞洲人,可她偏偏中了基因“彩票”,長得和爸爸不能說不像,只能說毫無關系。
剛踏進村頭,空氣就熱鬧了起來。
“新疆小孩兒哦?”
“外國人哦?”
“眼睛怎麽不是黑色兒的,能看得見東西嗎?”
“這女娃子高得很。”
“是女娃子嗎?好像說現在不少男娃娃秀氣嘞,長得跟女娃子一樣。”
沈覺夏感覺像動物園裏的猴。
“說兩句呗,”沈定國推推女兒,“又不會少塊肉。”
沈覺夏只能垂下眼睛,随便自言自語亂說一氣,圍着的七八姑八大姨們就會快活地拍手笑起來。
說英語有什麽可笑的,她不明白,所以更不舒服了。
還有更可惡的。
王姨反複說了好幾遍:“你爸是不是把你抱錯了。你這鼻子比你爸高兩倍,你爸頭發也不是卷的呀,臉型也不像,你爸那大臉盤子,你這俊的呦。”
“沒有。”沈覺夏面無表情。
王姨還在笑:“肯定抱錯了。”臉上笑嘻嘻的,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
沈覺夏白了她一眼,不再說話,眼神也故意飄向別處。
王姨吃了癟,扯嗓子沖吞雲吐霧的沈定國喊:“你娃娃脾氣夠大的哦。”
沈定國罵罵咧咧:“不懂事!你姨開個玩笑!”
可這個玩笑我不喜歡。
沈覺夏沒能說出口,憋了半天,她說:“那就是抱錯了吧。”
王姨自覺沒趣,嘴裏嘟囔一句聽不清的話,轉身找二伯媳婦聊天去了。
那天寒上,媽媽沒有打電話過來,甚至一條消息也沒有。也在意料之中,英國不過春節,以前過春節時都在春季學期中,當天還要上課。
可她還是會有無謂的希望。
沈覺夏站在窗前,窗外一排自建平房,視野開闊,村頭放的煙花看得清清楚楚,紅的,黃的,紫的,她最喜歡紫色的。
還好,手機恰巧一個震動。
【姚清妍:春節快樂!希望新的一年我們也是好朋友~】
煙花在夜空中綻放,沈覺夏微笑着閉上了眼睛。
-
挂斷電話之後。
沈汀寒腦海中仍在回想許青剛才說的那句話。
眸光逐漸變得幽深,抓緊身側的扶手,纖細如玉的手指因為過于用力,而顯露出淺淺的筋骨。
經過那次争執。
她還以為小夏已經沒有過去的那個習慣了,沒想到…她還是像從前那樣——喜歡偷偷跑到自己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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