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體溫

第 38 章   體溫

“沈覺夏?沈覺夏!”

叫了好幾聲。

沈覺夏都沒有反應。

着急地握住她的肩膀,季知節指尖顫抖,“你怎麽了?別故意吓我!”

電話仍未挂斷,掉落在地的手機上,代表着通話時長的數字——還在不停滾動。

聽到電話對面傳來的呼喊聲,從容的姿态被瞬間打破,沈汀寒條件反射般地站起身,“小夏?你怎麽了?”

姚清妍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

“啊這,那叫什麽,跨性別?”

“不是,那是兩回事。”

“啊?”姚清妍下巴掉得誇張。

“我的意思是,性別對我來說不重要。”沈覺夏語速逐漸快到飛起,“我曾經考慮過我是不是gender fluid,但好像也不是。”

姚清妍的眼神越來越空,大概是放棄跟上對方的思路了。許久後,她幽幽問:“‘真的服’什麽?”

沈覺夏皺起眉頭,苦苦思索正确的詞彙,挖空了大腦都想不出來。

她尬笑兩聲,然後道:“有點像太陽光譜中的藍色和紅色之間那樣,并沒有明确分界線,而是存在多種小段又連續的顏色,你把藍色和紅色替換成男性和女性就好。”

“哈?”姚清妍繼續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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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覺得,看一個人的時候,性別不重要,所以我思考自己或是看待別人的時候,不會從他的性別出發,而是看他身上的其它東西。”沈覺夏越發覺得詞不達意,吐字越來越糊,音量也逐漸變弱。

姚清妍徹底放棄了:“好好好。”

沈覺夏知道她在敷衍,也知道不能責怪她。自己無論是語言還是表達能力都不夠好,讓對方理解确實是種奢望,于是放棄過多的解釋,埋頭吃剩下的菜。

姚清妍放下筷子,掏出一張紙巾,擦擦嘴:“我吃完了。”

沈覺夏詫異。

“你吃完了?”明明那盤子基本沒動,說是剛打回來還沒吃都有人信。

“吃不了。”

“那你打這麽多菜?”沈覺夏聯想到這幾天的新聞,想起敘利亞和偏遠山區的孩子,心裏很不是滋味。更何況,她自己都舍不得打兩葷一素。

“反正我花的是自己的錢。”姚清妍滿不在乎,“你趕緊吃。”

沈覺夏吃完最後一口飯,胃撐得難受,她倒全部光盤了,不過她本來也就打了兩個素菜而已。

姚清妍扭扭身體,低頭看腿,邊捏邊嘆:“而且我最近在減肥。”

沈覺夏不可思議:“你這麽瘦還減?”

聽到這話,姚清妍挺開心,咯咯笑了起來:“真的嗎?我都快過百了。”

“如果你在英國,都可以用skinny形容了。”沈覺夏非常誠懇,“我倒希望我能增點肥,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我吃不了很多東西。”

她不想提什麽抑郁症與藥物治療,那樣跟博取同情似的,便用生硬的“特殊原因”略過。

姚清妍的笑容倏然消失:“啊?你那麽瘦還不滿意?”

“平常都沒力氣,胃也不大好,我真的希望能胖些。”沈覺夏很讨厭骨瘦如柴的自己,洗完澡出來照鏡子,還會對着分明的肋骨發愁。

“好一個凡爾賽!”姚清妍幾近咬牙切齒,“你這體型都能當模特了,多少人都羨慕呢,你告訴我想增肥?”

“凡爾賽?”沈覺夏沒聽說過這個詞,但捕捉到了對方的不快。

“哎呀,就是……”

姚清妍發現這個梗很難解釋清楚,索性閉嘴,端起托盤就走,沈覺夏默默跟了上去。

午休時間到,厚重的窗簾一拉,所有的熱鬧活躍都暫時沉入海底。

沈覺夏一直沒買枕頭,照例把羽絨服疊起來,側臉枕上去。她不困,卻又不想和那幾個調皮的男生去自習教室,于是就那樣眼睛半睜着發呆。

半夢半醒間,食堂裏的插曲又在大腦搗亂,人際交往什麽的真麻煩。

記憶中揮之不去的孤獨感緊緊擰在心頭,沈覺夏清楚地記得每個昏暗的日子,她害怕一個朋友都沒有的生活。

雖然大部分話都可以自言自語說給自己聽,可有些話,她偶爾也想分享給別人。

沈覺夏視線移向左側靠窗,那已經不知不覺成為習慣,沈汀寒今天沒出去學習,正趴在桌上酣睡。

為什麽這個人能跟所有人維系良好關系?

為什麽這個人從沒讓別人不高興過?

為什麽這個人臉上永遠看不出喜怒哀樂,就連笑容都一成不變?

……

為什麽這個人從來不會累?

她所有的疑問都給了沈汀寒。

她從未對一個人有這麽多問題。

午休剩下的時間,沈覺夏的注視隔着個空座位,全部獻給了睡覺的沈汀寒,看她光滑白皙的臉頰,始終如一的呼吸頻率,看不戴眼鏡的她長長的睫毛。

直到準備鈴劃破寂靜,沈汀寒睜開眼,沈覺夏才慌張閉上眼睛裝睡。

*

隔天早上,沈覺夏在桌兜裏發現了一封情書。

她抽出不明不白的粉紅色信封,舊時光的氣息撲面而來,恍若以為在演電視劇。

現在還不到七點,教室裏除了她和沈汀寒兩個家離學校近的,別無他人。

沈汀寒正在整理昨天的作業,分門別類擺得齊齊整整。她有潔癖似的,每天早晨都會用酒精濕巾把從桌面到筆袋全部擦一遍。

沈覺夏的心髒突然漏跳半拍,她想到了某種可能性,卻又不敢相信。

“沈汀寒?”

沈汀寒擡起頭:“嗯?”

“早上有人進我們班嗎?”

“沒有。”沈汀寒看到了沈覺夏手上的信封,明白了什麽,“那個啊,昨寒有個外班同學托鐘小小給你的。”

“哦。”沈覺夏低頭,手裏的那封信突然就變得輕飄飄的。

沈覺夏猶豫了很久,仍然不敢相信這是給她的,終于鼓起勇氣拆開,上面洋洋灑灑五六百字更是令她眼花缭亂。

上面确實寫着自己的名字沒錯,可怎麽看信中描述的都是另一個人:鮮明的個性、沉靜的氣質、酷酷的神色。

讀着讀着,沈覺夏迷茫眨眼的頻率越來越高,字跡越清秀認真,心中累積的愧疚就越多。

終于,寫信人的名字在結尾浮現:杜雨婷。

沈覺夏毫無印象。

來中國後什麽都是第一次,包括收到素不相識之人的情書的,也是人生中的首次。

楊可走進教室,将老師剛印好的小測放到講臺上。

她坐到第二排靠右邊牆的位置,扭頭,隔着個教室對角線和沈汀寒揮手。

“班班早!”

“早。”沈汀寒沖她微笑。

沈覺夏默不作聲收起信,萬分苦惱。她不是嫌棄,也不是覺得滑稽,只覺得遞情書的人太沖動。

寫回信?

不是個好選擇。她的字歪七扭八,她可丢不起這人,更怕被對方誤會為敷衍;更何況這封情書文采斐然,不等提筆寫就已經輸了。

當面說?

但最主要的問題是,沈覺夏根本不知道杜雨婷是哪個班的,都不知道課間該去幾層找;她也不能到處問這位叫“杜雨婷”是何方神聖,直接暗示不記得人家,未免太傷人心了。

沈覺夏靈光一動,她的好朋友可是年級風雲人物,天天在走廊裏跟各種陌生面孔打招呼,一定認識這個人。

她先到講臺上拿一張小測,邊寫邊等。

今天是歷史小測,沈覺夏一目十行,二十道選擇題不出十分鐘就做了一半。

雖然她在英國從未學過中國歷史,卻仗着記憶力好,利用寒假背下了上學期提綱的所有史料。

姚清妍破天荒沒有遲到,七點二十,她昂首挺胸走進教室,手機往講臺上袋子裏潇灑一扔,沖這邊抛個笑容沖那邊說兩句悄悄話,整個世界都跟她的大舞臺似的。

沈覺夏去講臺前交作業,回來前停到姚清妍身邊,悄聲問:“‘杜雨婷’是誰?”

後座的鐘小小抿起嘴,無聲笑了起來。

姚清妍古怪地瞥她一眼:“你關心這個幹什麽?”

沈覺夏模糊道:“我有點事想跟她說。”這是件非常私密的事情,要保護當事人隐私。

鐘小小用筆點姚清妍的肩膀,挑挑眉:“黑皮小公主給她表白了。”語氣帶點洋洋自得,也不知道這事和她有什麽關系。

沈覺夏四肢僵硬。

姚清妍臉色一變,瞪向沈覺夏:“那你直接告訴我就好了呀,還非要繞着彎,不信任我是吧。”

“這不好說吧,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沈覺夏濃密的眉毛緊壓眼睛,灰藍色大眼睛陷入陰影,鐘小小咽了口口水,默默縮回座位。

後面幾個男生笑嘻嘻擡起頭,觀看起這邊的戰況。

“怎麽,你喜歡她嗎?”姚清妍酸溜溜地問。

沈覺夏無奈:“我都不認識她。”簡直莫名其妙。

“8班那個眼睛特小的女生,有點胖,頭發到這,總戴着個蝴蝶發卡,”姚清妍邊說邊用手比劃,“現在認識了吧?”

沈覺夏一下子有了印象。

之前那姑娘在樓道裏抱着好高一摞作業,小臉憋得通紅,自己實在看不下去了,順手幫她抱了一部分到數學辦公室。

“不是吧,你還真喜歡她?”姚清妍細細的嗓音越發尖銳。

“我只是在想之前在哪碰見過她。”沈覺夏皺眉。

這時,看早自習的老師走進教室,所有學習之外的插曲都消失不見,沈覺夏暗暗舒一口氣回了座位。

那天下午大課間,沈覺夏上完廁所,在樓梯處一拐上樓去了。

她不喜歡走出教室,更不喜歡走到陌生的樓層,但今天是個例外,關乎到她的責任。

作為四樓的稀客,沈覺夏剛踏上走廊,左右便頭來無數好奇的目光當迎賓大道。

靠窗的不看窗外的景色了,轉而看她;迎面走來的同學暫時停止了說笑,也在看她;左右的教室不知哪兒竄出來更多的人,都在看她。

沈覺夏停到高一(8)班面前,叫住門口最近的女生:“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找杜雨婷。”

她尚不熟悉中文語境,寧願過度禮貌,也不能不禮貌。

那女生露出驚喜的神色:“是你!”

“呃,你認識我?”沈覺夏再度懷疑人生。

“不認識,你好帥啊。”

“……”

見勢。

沈覺夏連忙起身。

結果屁股才剛剛離開沙發,迎面傾倒的軟香溫玉,就牢牢地将她鎖在身.下。

身體交錯貼合。

鼻尖是熟悉的鳶尾花香。

近乎為零的距離讓沈覺夏難以辨清,“砰砰”亂響的心跳聲,究竟來源于誰。

呆滞數秒,沈覺夏才後知後覺地推了推她的肩膀,嗓音微糯:“姐姐……”

還沒把話說完。

耳根滾燙的沈覺夏就忽然發現——姐姐身上的溫度,燙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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