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喂糖

第 39 章   喂糖

額頭上仿佛有塊即将融化的冰。

冰涼的觸感将沈汀寒從混沌中喚醒,随着意識逐漸恢複,她緩緩睜開雙眼,擡起右手摸向自己的額頂。

指尖觸到柔軟冰涼的退燒貼。

默默縮回。

安靜的客廳裏,只有均勻而又輕淺的呼吸聲,起起伏伏。

眸光微動,循着聲音的來源,沈汀寒偏頭看向身側,映入眼簾的——是刻在她心尖上的輪廓。

小兔子半趴在沙發的邊緣,柔軟的身體蜷縮成一團,仿佛一只正在守護領地的倔強小獸。

臉偏向一邊。

發絲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三月下旬。

應學校要求,沈覺夏要每周二和周四放學後到操場上,參加體育集訓,好在天越來越長,放學後夕陽正好。

市教育局給出通知,4月13日就要進行體育補測,光是想想800米第二圈的灼心裂肺,沈覺夏已經要暈倒了。

大多數體育不及格的同學都胖乎乎的,一看就是跑不動的樣子;身形這麽高這麽瘦的,幾乎只有自己。

六點集合後,體育老師握着哨子出現,先添油加醋批評了一遍大家的體測成績,再唬人威脅了一同補考不通過的後果,最後闡釋了接下來一個月的訓練計劃。

駱江三中是市中段的重點高中,學習成績沒得說,但體育成績一直堪憂。為了讓同學們重視,體育老師開始拿評獎評優吓唬大家,拿着單詞卡背單詞的學霸胖小子才擡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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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人注意的是,體育老師身後站幾個同學,光從外形就能看出,他們體育不是滿分也接近滿分。

“這些同學犧牲了休息時間來幫助你們練習,你們也不要辜負他們,要配合他們的指令。”體育老師帶頭鼓起掌來。

集訓的體育差生們只得稀稀拉拉地鼓起掌。

合理懷疑是體育老師想偷懶,抓學生當苦力。

沈覺夏随便掃一眼,就看到那幾個人當中有一個熟悉的面孔,脊背立刻挺直。

體育老師吹一聲哨子,從左到右點了點:“我們分成四個組,每組八個同學,後面這些同學就是每組的小組長,負責監督你們訓練。”

沈覺夏被分到第二個女生組。

和幾個完全不認識的外班女生站到一起從,她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不自覺看向沈汀寒。

沈汀寒正和旁邊的女生商量着什麽,和往常一樣面無表情,聽不見她們在說什麽,但能腦補出她溫柔的嗓音。

耳邊傳來幾個很小很小的聲音。

“我靠大魔王,那是她吧?”一個麻花辮姑娘最先發現。

“比遠看好看,可惜眼鏡封印了顏值。”

短發姑娘嘻嘻笑了兩聲。

“沒想到不及格還有這福氣,老天保佑,讓她來練我們。”

“想做姐姐的狗是吧?”麻花辮姑娘嗤之以鼻。

沈覺夏沒想到,沈汀寒在外班同學間也有如此的名氣。她低下頭,裝作什麽都沒聽見。

麻花辮姑娘突然壓低聲音:“那誰就在你旁邊,看什麽大魔王啊,多好看,多看一眼都要帥暈了。”

短發姑娘:“撞號了,她要是留長發就好了。”

“……”

沈覺夏沒聽懂她們嘴上跑的火車,繼續裝作什麽都沒聽見。

終于,體育尖子生們決定好了分組,走向不同的方向。

沈覺夏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

沈汀寒走向她們這一組。

沈覺夏才知道,原來剛才的心情是期待,她在期待沈汀寒能當她們這組的組長。

沈汀寒手中也個哨子,吹一聲,尖銳的聲音劃破天空,剛才還懶懶散散聊天的體育差生們就自動列隊站好了。

“今天的計劃如下:先繞操場勻速跑四圈共1600米,再蛙跳和單腿跳交叉三個來回,最後做四組變速跑,就結束了。”沈汀寒說話總是行雲流水,語速從始至終就沒變過,也從沒打過磕巴。

最後那個“就”字非常靈性,各位體育差生們的表情非常精彩。

沈覺夏不怎麽鍛煉,聽到這麽多亂七八糟的項目名字,也已經提前開始累了。

沈汀寒問:“有誰在姨媽期嗎?”

麻花辮姑娘立刻舉手。

沈汀寒點點頭:“那你今天跑個3000米就行。”

“……”

沈覺夏差點噴出來。

這就是傳說中用最溫柔的語氣,說最狠的話吧。

沈汀寒再從左到右看一圈:“還有問題嗎?”

短發姑娘舉起手來:“勻速跑速度有要求嗎?”

“前兩圈不能超過兩分鐘,後兩圈不能超過兩分二十。”沈汀寒魔術般從褲兜裏掏出一個秒表,體測同款表,令衆人心裏再次咯噔。

大家默默苦不堪言,可面對沈汀寒那張臉時,誰也抱怨不出來,很難說是不敢還是不忍心。

簡單的準備活動過後,訓練開始。

随着沈汀寒一聲令下,她們組開始了四圈漫長的勻速跑。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像其它組小組長,沈汀寒竟然跟她們一起跑。她手握秒表,跟在隊伍最後,任憑前面的人吭哧吭哧,別提呼吸紊亂了,她白皙的臉頰都美泛起一絲紅。

誰若是放慢腳步,就會聽到沈汀寒的聲音:“加油,堅持住。”

任誰聽到那聲鼓勵,都不再敢放棄了。

跑到第三圈,體育困難戶們已生無可戀,可礙于沈汀寒一直跟在最後堪比牧羊犬,誰也不敢放慢腳步。

沈覺夏的肺在灼燒,好在有那天800米的心理預期,她很難受,但并不是不可忍受。

先前表示想讓大魔王訓練自己的短發姑娘,現在臉上只剩下一句話:這是人?

“1分57!繼續保持!”沈汀寒邊跑邊喊,中氣十足得可怕。

沈覺夏數過,沈汀寒每天清晨都會繞操場跑五圈,加上這四圈,确實不是人。

跑到最後一圈,沈覺夏因缺氧而頭暈,腿灌鉛一樣沉重,越來越慢。

“你還好嗎?”身邊傳來沈汀寒的聲音。

沈覺夏這才發現,自己都落到隊伍最後一名了。

轉頭,沈汀寒就在跑道外側并肩跑着,手中依舊握着秒表,呼吸和步幅都勻速得可怕。

沈覺夏上氣不接下氣,只能點點頭,不過正跑着步,即便是點頭也有了腦震蕩的趨勢。

“你之前沒跑過吧?”沈汀寒笑道,“我們也是從初一開始才跑的,那時我也差點沒交代在操場上,跑得比你慢多了。”

真是不可思議,這個人邊跑邊笑,明明已經跑了一千多米了。

“‘交代’?”又觸及到了知識盲區,喘不過氣來,沈覺夏也要問。

一大口冷風吸入。

這個問題讓沈覺夏想起來了很久以前,在食堂問姚清妍“凡爾賽”的意思,那不耐煩的神情她至今都記得。

“就是很難受,以為自己要死了。”沈汀寒很耐心,除了略微有點喘,語速一如既往的慢。

沈覺夏不知道怎麽回答,也沒有力氣回答。

沈汀寒并不在意,自顧自繼續說:“都是練出來的,我們中考也要考,還要算成績,學校把每個人幾乎都練成了滿分。”

沈覺夏日常對中國的教育體系敬畏又排斥。

沈汀寒說:“當年滿分還是3分19,現在标準統一下調了五秒,人性了點兒,但不多。我也很讨厭跑步,又無聊又累,可有了這個習慣後,不跑總害怕原地踏步。”

注意力轉移後,身體沒那麽累了,沈覺夏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到秒表發出了滴的聲音。

“恭喜大家順利完成!”沈汀寒和大家一起慢慢停下。

沈覺夏也停下了,大喘着氣,想蹲下休息。

沈汀寒立刻提醒大家:“別立刻停下,心髒會受不了,大家慢走恢複一會兒。”

一開始揚言要當大魔王的狗的人,再也不言語了。

累的。

可憐麻花辮姑娘還在慢慢跑她的3000米,她大概後悔說自己處于生理期了。

短發姑娘一臉哀怨看向沈汀寒,發現怎麽找都找不到累意後:“牛掰。”

“不然你以為她為什麽叫‘大魔王’。”另一個白胖姑娘邊喘邊點評。

天漸漸轉黑,操場上的路燈依次亮起,燈比星光亮,也比星光暖。

單腿跳,蛙跳,向前,向後。

她們跳在燈光下,跳在星光下,跳在布滿口號的校園裏,跳在圍欄外車水馬龍的另一邊。

沈覺夏累到吐血,卻從未像現在這樣自由過。

她想或許只有奔跑,才能感受到萬年前奔跑着追逐星空的祖先。

半小時後,第一次集訓結束。

沈汀寒照常雷厲風行,宣布解散後,直奔操場側拿書包。

沈覺夏腿練得打顫,還是盡力跟上去。

正因為身體太累,大腦才不會過度思考,那句想問了許久的話也自然流出。

“要不要,一起走?”

沈汀寒很是意外:“嗯?”這個字是從她鼻尖輕輕哼出的。

沈覺夏一下子慫了,當對問題沒自信時,對方無論給出什麽反應,都會助長這種不自信。

“呃……我走不快,要不你先走吧。”立刻開啓自我否認模式。

沈汀寒忙道:“沒事,一起,我也累了。”

沈覺夏覺得她在說謊,可能是單純找不出理由拒絕罷了,明明那面不改色的模樣可一點不像累的樣子。

莫名其妙又上了心理負擔。

兩人踏進回家的夜色。

對于沈覺夏來說,沉默不是康橋,是日常。

她不喜歡和不熟的人在一起也是因為這個,一個人的沉默很自在,兩個人的沉默會有壓力。

尤其在對方是沈汀寒的情況下,沈覺夏不想顯得很無趣,可又不想顯得愚蠢。

所幸,沈汀寒總能抛出有趣的話題,她喜歡看書,尤其是外國名著,而沈覺夏也喜歡。

“你想住在瓦爾登湖邊上嗎?”

“想,感覺那樣的生活挺好的。”沈覺夏短短笑兩聲。

“不會孤獨嗎?”

“可能我比較喜歡獨處吧。”

沈覺夏時不時會回些莫名其妙的話,而沈汀寒也會莫名其妙地接住。

沈覺夏擡頭望天:“我的名字聽上去像剛接電話。”

“那比我好,我的像分不清前後鼻音的狗在叫。”沈汀寒笑道。

于是,她們都不蠢了。

她們又經過了小吃攤,沈覺夏在那裏買過煎餅和醬香餅,好吃到流淚,只可惜預算不允許天天吃。

好巧不巧,沈覺夏的肚子不争氣叫了一聲,很輕,也足以讓她想起頭有多暈。她中午就吃得很少,再加上寒上集訓消耗的熱量,現在已半死不活。

沈汀寒說:“我想吃醬香餅。”

沈覺夏便陪她買。

一切都是那麽水到渠成。

沈汀寒讓老板切了一張最小的餅,到手後只用簽子插了一塊,就把剩下的遞給沈覺夏。

沈覺夏很不自在:“你不吃嗎?”餅的香氣實在太過誘人了。

沈汀寒笑得很淺:“我不能再吃了,一會兒吃不下寒飯會被罵的。”她的笑容和她的話一樣克制。

沈覺夏實在餓得頭暈叫,邊走邊吃,而沈汀寒就很自覺地目視前方,不再看她。

“你為什麽要來幫我們訓練?”她吃完餅,終于有力氣問問題了。

所有問題都有期待的答案。

沈覺夏尚不知道對于這個問題,她在期待什麽。

沈汀寒的目光閃爍,眼神歪得更厲害了。

“老師叫我去的。”

滿意地搖晃着尾巴,小嘴比抹了蜜還甜,“也喜歡鳳冠,姐姐送的我都喜歡~”

誇完,似乎覺得還不太夠。

眉眼含笑的小兔子又高高興興地補充了句:“當然,我最喜歡的是姐姐!”

明知她的話裏沒有那個意思。

但愉悅的笑意,還是自然而然地從唇角蔓延開來。

“一直拿在手裏不重嗎?”沈汀寒一邊說,一邊伸手接過沈覺夏手中的鳳冠,重新放回玻璃盒,“鳳冠是我自己想要送給你的禮物,當然不會因為多了這個,就省去本來要給你準備的那份禮物。”

滿足感在心頭萦繞。

緩緩沁出絲絲縷縷的甜意。

沈覺夏向左一步,靠近沈汀寒,親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姐姐最好了~我好喜歡姐姐!”

挑眉,沒有任何端倪。

不疾不徐地拂下沈覺夏的指尖,沈汀寒半倚着牆壁,“那現在可以告訴你最親愛的姐姐,為什麽…你這次又會出現在醫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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