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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老板,我瞧着那個丫頭是不行了。”車夫蹲在馬車邊上,抽了一口煙袋鍋,一張黑瘦的臉皺巴巴的。

一旁的女掌櫃也直嘬牙花子,“看走眼了,早知道這人是個紙糊的,說什麽我都不會要,這不是害我嘛。”

車夫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笑眯眯的說道:“這丫頭是從那個府裏跑出來的,身上一無賣身契,二無任何戶籍信件,誰知道她是幹什麽,萬一是個逃犯,老板你可就麻煩喽。”

牙行女掌櫃氣的不行,“滾,少在這裏和老娘扯屁,老娘在官府裏認識人,那譚家被抄家的時候,我可是都核對過,這裏面都是仆役,并沒有罪人。”

車夫才不信她這一套,“哼,你如果不是起了疑心,幹嘛費這麽大勁兒,非要将這個丫頭賣到蜀州,現在好了,路程一半還沒走完,人就要死了,看你和蜀州王家怎麽說。”

“你懂什麽,王家出了大價錢,想買個美人做四姨娘,我只是瞧着這丫頭難得的美人,想着送過去掙筆大的。”

一袋煙抽完,車夫走到車窗邊上,掀起窗簾往裏看了一眼,“啧,這樣子,最多也就撐得過三日,我勸你還是趁着她有口氣,趕緊再出手吧,總比一分不賺砸在手裏強。”

譚明珠燒的昏沉,她皺着眉頭掙紮着想要睜開眼睛,她不想去什麽王家當四姨娘,她要想法子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機會查清楚整件事,才可以替爹爹和哥哥洗清不白之冤。

奈何身子像是置于火爐之上,燒的她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忽然意識突然渙散,她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感覺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海,沉沉浮浮耳邊變得極其安靜,身下也很平穩,好像馬車沒有再動。

她想要醒來卻怎麽都做不到,她甚至感覺不到饑渴,意識裏她在這裏待了很久,卻又好像一瞬而已。

接着在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耳邊突然響起了好大聲,那聲音震得她肝腎都跟着抖了抖。

“我不要!娘,你快将人送回去吧,她都這樣了,你怎麽知道她願不願意。”

接着一道婦人憤怒和不解的聲音響起,“我在牙行那邊買來的,這人她自己都賣身了,我還用問她願不願意?!”

“契書呢?你要是真在牙行買的,怎麽會沒有契書,我看那就是個人販子。”

到這裏,男人突然止了聲,接着話頭一轉說道:“不行,這事兒透着古怪,我得帶着她去衙門裏,說不準那人真是個人販子,不知道從哪裏拐來的人。”

這下可算是戳了老婦人的肺管子了,當即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來,“不準去!這可是一兩銀子啊,你都二十二了,娶媳婦咱們家肯娶不起,為娘的這拿出棺材本,給你買一個你還不領情,我不活喽,氣死我了。”

“娘!”趙春山也氣的不行,他參軍五年未歸,萬萬沒有想到,這剛進門就遇到這樣的事兒,他娘竟然知道他快回來了,悄聲給他買了一個媳婦回來。

他風塵仆仆,一口水還沒有喝上,就生了一肚子的氣,“娘,你好好看看,你看看那姑娘身上的衣服,那一身衣服少說都得幾百文了,怎麽可能是窮人家活不下去賣身的!”

趙母當時也沒有多想,念着兒子出去當兵五年,眼瞧着要回來了,她想去買些好吃的給兒子好好做一頓飯,卻恰巧在城門外,看到一位牙行的老板娘正在那裏賤賣奴仆。

本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兒,她也只是掃了一眼,可就是這一眼趙母拿不動腿了,那姑娘生的實在是太美,這要是給她當兒媳婦,做夢她都能笑醒了。

就這樣,稀裏糊塗她就一手交錢,一肩扛着人,就給趙春山買回來一個俊俏的小媳婦。

這一日,趙青山注定吃不上大餐……

見他娘有些動搖也不再哭喊,趙春山放下背上的行囊,看了一眼炕上的人。

“我去找村長借輛牛車,拉着她先去趟去官府,這人沒有任何戶籍信件,不是被拐的就是細作,她身份不明決不能留在家裏。”

聽到這話,譚明珠混沌的大腦逐漸清晰起來,她掙紮着想要喊住說話的兩個人,奈何她現在動不了,耳邊傳來男人康健有力的腳步聲,只是那腳步聲逐漸遠去。

她急的眼中生出一絲濕潤,在大晉,若沒有戶籍和路引,随時都可以被當做細作殺死,而她也确确實實拿不出來,但凡她敢說出她的真實身份,她便是逃犯。

她爹和她哥也會受到牽連,她的貼身丫鬟為了救她,讓她不被驅逐流放到嶺南以西煙瘴之地,冒着欺君之罪頂着她的身份,被捉去挨了杖刑又被拉去流放。

若現在她被人查出來,那其餘的人都會受到牽連,她的丫鬟也只有死罪一條。

想到這裏,她眼角流下來一大滴淚水,奈何此刻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些,不知過了多久,院子裏響起了車輪滾動的聲音,她急的恨不能咬自己一口,只求男人不要将自己送到官府去。

腳步聲傳來,屋裏老婦人的聲音也響起,“當真如此?可她是我花了一兩銀子贖回來的,給她請郎中花了一錢銀子呢,你看看多俊啊,你怎麽就死心眼啊。”

“娘,這不是錢的事兒,即便她身份沒有問題,你也不能就這樣将人買回來,好歹也得問問人家願不願意吧。”

“我…願意!”突然,一道顫顫巍巍的聲音響起,堂屋裏正在争執的母子二人,頓時息了聲。

趙母第一個反應過來,當即沖進裏屋,床上的人躺在那裏未動,趙母鞋都沒來得及脫就爬上炕,看着眼角濕潤的譚明珠,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丫頭你醒了啊。”

聽到聲音,譚明珠再次拼盡全身的力氣,睜開眼睛看趙母,然後又轉眼看向站在炕前的男人,她着急的動了動嘴唇,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一滴淚水瞬間從她的眼眶裏滑落。

可即便聽不到她的聲音,屋裏的人也看懂了,她在說:我願意。

許是她身子太弱,說完這句話,人再次昏迷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是被窗外的聲音吵醒的。

“嘭——”的一聲巨響,吓得譚明珠哆嗦一下從夢中醒來。

緩了一會兒,她強撐着還有些虛弱的身子,爬到窗臺邊上,透過那破碎的窗戶紙看出去。

只見,院子裏一個人男人打着赤膊,虬巒的肌肉隆起,蜜色的肌膚出了一層薄汗,在陽光的照射下泛着光澤,他手裏輪起一把巨大的斧頭,像玩兒似的落在了樹墩上,登時那有她腰粗的墩子,變為四塊劈柴。

身上那鼓起的肌肉微微一顫,他像是感覺到什麽似的,突然擡起頭朝着窗口這邊看過來。

陡然和對方對上視線,譚明珠吓得手一軟,沒撐住身子倒了下去,這下動靜不小,就連在外間做飯的趙母也聽到了些動靜。

她趕忙停下手裏的活,一邊擦着手一邊往屋裏走,一進門就看到被摔的七葷八素的譚明珠。

“喲,丫頭醒了啊,這可太好了,總算是醒過來了。”

看着趙母幹瘦的面容,記憶逐漸慢慢回攏,她想起了馬車裏聽到人牙子說的話,也想起了上次醒來時,男人和眼前這個婦人說的話。

她看着眼前開心的趙母,發自內心的說了一聲,“謝謝。”

趙母聞言心裏更開心了,這孩子一看就是個知道好歹,知道感恩的人。

“瞧你這孩子,怪見外的,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哪裏用得着這樣客氣。”

話音落下,門簾一動,剛才在窗外劈柴的漢子走了進來。

他手裏拿着一條帨巾,一邊往裏走,一邊擦着身上的汗,目光如同鷹隼一般,銳利的落在了譚明珠的身上。

“你叫什麽名字,哪裏人士?”

不知怎麽的,譚明珠有些怕這個人,總覺得他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狠勁兒,好似随時都有可能一生氣,就要擰斷她的脖頸似的。

“我,我叫譚明珠,我家在京城裏。”

聽到這話,趙母也沉默了,京城這裏這邊可不近呢,那邊的人即便是莊戶人家,也比他們這裏富裕很多。

怎麽會将閨女賣了?正如趙青山所說,她這一身衣裳也能值不少的錢呢。

“孩子,那你怎麽會淪落到……”後面的話趙母不忍心說,雖然人的确是她買回來的,但內心深處對這些事兒還是抗拒的。

譚明珠懂了她的意思,看看趙母她又看看冷着臉的男人,眼淚已經在眼圈裏打轉,她生怕說錯什麽會招來災禍,也怕這個男人再次将她推出去。

哪怕放她走,這天大地大的,她又能去哪裏,外面的世界對于她一個身無分文,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來說太過危險。

她得留下來,活下去才能有機會再說旁的事。

想到這些,她咬牙爬起身,沖着趙母和趙青山跪了下去,雖然是在炕上跪着,但這一舉動還是吓到了趙母,她趕緊伸手攙扶譚明珠。

“求你們留下我吧,我父親是京城人士,因為得罪了小人,遭人暗算家被抄了,我被沒為官奴。”說完她擡頭看向一旁的趙母,“嬸子,求您了,留下我吧,我不想被送到蜀州王家去。”

蜀州王家可是響當當的,那是當今貴妃的親弟弟,因為貴妃得寵,就連她遠在蜀州的親弟弟也能時時得陛下封賞。

而王家的名聲也是出名的跋扈,仗着貴妃在宮裏得寵,他們便在底下作威作福。

趙母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兒子,見他沒有什麽反應,她轉頭看向譚明珠。

“傻孩子,叫什麽嬸子,你叫嬸子還讓我怎麽留下你。”

聽到這話,譚明珠臉上挂着淚水愣住了,她呆呆的看着趙母,須臾反應過來,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沒有說話的男人。

劍眉入鬓,一雙鳳眸眼尾上翹,臉型輪闊随了趙母,下巴微尖棱角分明,正如此刻不說話的樣子,倒有幾分京中紅纓小将模樣,英俊威武,看着倒也順眼。

她轉回頭去,有些羞赧別扭的看向趙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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