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釋懷

第31章 釋懷

那一秒, 陶宛還以為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

司延上次在自己面前哭是什麽時候?

好像是兩人四歲那年,司平春親自跑到陶宛家想把司延給拽回家,司延扒着陶宛房間的門框死活不肯走,陶宛被這架勢給吓哭了, 司延才跟着掉了幾滴眼淚的。

那之後的若幹年, 陶宛從沒見過司延哭, 就算是後來兩人一起客廳看當年最煽情的電影, 陶宛都哭打嗝了, 司延一滴眼淚都沒掉, 還有閑情幫陶宛遞紙。

而現在,司延竟然哭了。

外面還沒完全黑下去,客廳天花板上的主燈大喇喇地亮着, 把屋內的每個角落都照得萬分清晰。

在這樣明亮的燈光下, 司延無聲掉着眼淚, 晶瑩的淚珠不斷從她的眼眶裏滿出來,像是要把前20年的眼淚都一次性補齊。

陶宛在旁邊看着,感覺自己的一顆心都被揪了起來, 喘不上氣。

“司延, 你別哭啊。”

她手忙腳亂地去拿茶幾上的紙巾, 一口氣抽了好幾張團成了一個球, 下意識地就去擦司延臉上的淚水。

紙巾接觸淚珠馬上被濡濕軟了下去, 陶宛低頭盯着手心裏那團半幹半濕的紙巾, 突然不敢再繼續擦下去了。

“陶宛,我過得一點都不好。”司延轉過了頭, 臉上還挂着淚水, 幾縷頭發被打濕,粘在了她的臉上, 整個人像是被雨淋過一眼,目光也再無平時的鋒利。

她嘴巴一開一合,說出的全是這麽多年陶宛的罪狀:

“你轉班的時候沒跟我說,我整個寒假都在等你,可是你一直沒來,我就想沒關系,開學後我們總會見面的。可是開學後你的座位上坐了別人。”

“陶宛,你跑去哪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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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來又去一樓你的新教室找你,可是無論去了多少次都沒看見過你,後來我去問你的同學,才知道你每次都故意在我來的時候躲去廁所。別人問你的話,你就說你和我不認識。”

“陶宛,我是你不認識的人嗎?”

“陶宛,你為什麽要讓陶姨把我的東西都扔出來,你以前明明說過的,我想住多久都沒關系。”

“陶宛,你為什麽要食言呢?”

司延說着,突然擡手掰着陶宛兩邊的胳膊,強迫陶宛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底陶宛自己的倒影,她眼底的淚水還在不停地流。

陶宛此刻被司延的眼淚和話語砸得暈頭轉向的,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只意識到司延抓得她好痛。

她想要掙脫司延鐵鉗式的禁锢,扭了幾下無功而返,最後卻只讓司延握得更緊。

“司延你先放開我,好痛……”

“陶宛,”司延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來,她又朝陶宛那邊傾斜一點,兩人此時靠得極近,她的瞳孔極黑,像是一個漩渦,要把陶宛整個人都吸進去。

行動間司延的黑發垂了下來,落在陶宛的脖子上,像是一個圈,她停止了落淚,目光凝聚在陶宛的眉眼間,一字一句地問:

“你為什麽要那麽做呢?你為什麽不接受我的道歉呢?”

陶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司延幾乎是把她整個人禁锢在了沙發的一角裏,陶宛喃喃道: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

“不夠的,”司延臉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笑,像是在嘲笑陶宛的天真,“不夠的,再多說一點。”

司延的目光壓迫性極強,陶宛此時又被她死死壓着,換一個人可能馬上就丢盔棄甲了。

可陶宛不,陶宛只感覺委屈,那幾年司延過得苦,她的日子也并不甘美如蜜糖。

在陶宛看來,她自己不找司延算賬都算得上是她的仁慈了,司延又有什麽立場來指責她?

還把她的弄的這麽痛,這麽難受,司延的頭發一直紮着她的脖子,把那塊皮都紮紅了。

陶宛臉一皺,在司延冷冰冰的目光下直接哭了,不是小聲戳氣,也不是無聲落淚,而是嚎啕大哭。

她在哭上面比司延熟練太多,淚水大顆大顆地掉下來,把她的眼睫毛都沾成了一捋一捋的,鼻頭很紅,看上去萬分可憐,司延一愣,馬上把手給放開了,只是身體還壓在陶宛的上面。

陶宛一邊哭,一邊把司延這些年幹出的事情也跟竹筒倒豆子一樣翻了出來:

“你還說呢!誰要接受你的道歉啊,你每天晚上都翻陽臺過來,站在外面敲門,還叫我名字,很可怕的你知道嗎?我都睡不好覺……”

司延為自己辯護:“那是因為你一直不給我開門。”

陶宛更加委屈:“我不開門你就天天翻陽臺,怎麽不把你給摔死啊,我後面還給你放椅子了呢,你到現在都沒謝謝我……”

司延翻陽臺連續翻了一周後,陶宛怕她一直站着腿酸,就給她搬了凳子,還僞裝成自己在用的樣子。

那把椅子現在還放在陶宛的陽臺上,司延高考前還坐在那上面複習看書。

司延感覺這件事情也是陶宛的錯,陶宛總是這樣,永遠狠不下心來,所以不怪她無法放下:

“這個也是你的不對,如果你不想我來,為什麽要搬椅子呢?大家都知道椅子是給人坐的,你給我搬了椅子,只能說明你也想讓我坐你陽臺上。”

“你,強盜邏輯!”

陶宛的呼吸一下子變得更加急促,她感覺自己要被司延氣死了,早知道就讓她一直站着了!坐也坐在地上算了!

“還有,”陶宛又想到了一點,抽噎着控訴司延:“你總是去找我,害我天天跑廁所,你只是在外面等,我可是在廁所裏面等!”

司延:“那你別跑不就好了。”

陶宛瞪大了眼睛反問:“我們在冷戰诶!我愛跑就跑,你別去找我不就好了。”

“我偷偷回班級看過了,你明明交了新朋友的。”

想到這裏,陶宛的心有點酸酸的,她本來還以為自己是特殊的那個人,結果司延還不是轉身就交了新朋友。

司延回憶了幾秒,澄清:“她們不是我的朋友,只是我的同學。”

陶宛不太懂司延這句話,她發現了,司延朋友那麽少,歸根結底還是要怪司延的标準太高了。

陶宛吸了吸鼻子,眼睛已經完全哭紅了,看上去比司延這個先哭的人更加糟糕。司延仍然圈着她,很熟練地從一邊抽了一張紙巾,塞到了陶宛的手裏。

陶宛擦完了臉,眼睛都睜不開,她費力地看着司延,發現司延臉上的淚痕未幹,看上去有些可憐。

其實陶宛還想說更多的,說她怎麽花大價錢買司延的課表,怎麽在家裏和寧言文因為司延吵架。

但是她突然想到自己已經是一個成熟的人了,而司延還動不動就哭鼻子,一點也不成熟。

所以陶宛決定稍微妥協一下,自己稍微遷就司延一點。

所以她沒再控訴,而是甕聲甕氣地問:

“那你要怎麽才能放下?”

司延的回答來得很快,像是準備了很久:“你答應我一件事情,我就和你一樣放下。”

陶宛看着司延的眼睛,心又被懸了起來,她有點害怕,害怕司延提出很過分的要求。

陶宛深吸一口氣,緩慢道:“你說吧……”

司延的聲音依舊冷淡,帶了點鼻音,像是在宣布一個判決:

“陶宛,別再離開我了。”

陶宛眼睛一亮,觀察了幾秒司延的表情,重重地點點頭:

“可以!”

好簡單哦,看來司延人也沒那麽壞。

*

生活不是電視劇,擁有一鍵跳過時間的功能。

兩個人哭完,還要雙雙頂着泛紅的眼眶起身,收拾客廳,洗菜備菜做菜,和吃晚飯。

陶宛還挺有成就感的,她感覺自己已經變成一個大人了* ,飯後主動包下了洗碗的任務。

司延留在客廳,料理島臺上的百合和陽臺上的其他植物。

住進公寓的第18天晚上,司延終于獲得了坐沙發的資格。

*

第二天上午9點,司延在上專業課的時候被一通電話叫到了輔導員辦公室。

她推開門,發現陶宛和胡獻儀已經到了。

胡獻儀的面色有點蒼白,陶宛則擰着眉,一副仍在氣頭上的樣子。

“老師。”司延點了點頭,主動靠到了陶宛的旁邊。

輔導員年近中年,帶着副長窄框的眼鏡,見司延進門,她推了推眼鏡:

“司延來了。”

輔導員掃了眼屋內的三個人,清了清嗓子:

“人也來齊了,胡教授已經跟我說過了,這件事最開始确實是獻儀不對。”

陶宛臉上的表情稍微緩和了點。

下一秒,她的臉又拉了下來。

“可是——”,她指了指司延和陶宛兩人:“你們兩個人的處理方式也不對,聽胡教授說,你們還堵人家是吧。”

“這樣,大家都有錯,互相道個歉就好了,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同學之間呢,還是要團結友善的。”

陶宛聽清了輔導員“各打五十大板”的安排,轉過頭去看司延,滿臉的震驚,往旁邊挪了點整個人都貼在了司延的身上,輕聲問:

“真的要道歉嗎?”

司延被陶宛身上傳遞來的熱意弄得心猿意馬的,足足三秒鐘後,才輕聲反問:“你想嗎?”

陶宛搖搖頭:“不想。”

司延有了目标,又去看另外一邊獨自站着的胡獻儀,她抿着嘴,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司延向老師提了要求:“老師,那既然是胡獻儀的錯在先,那讓她先道歉,我們再跟上。”

一個很合理的要求。

輔導員:“那也行,獻儀,你先吧。”

胡獻儀昨天回家挨她媽一頓罵,說她不長眼力見,偏去得罪司延,還好兩人都還是學生,司延還沒進公司,矛盾小,道個歉就什麽事情也沒有了。

至于小組作業,胡教授已經聯系任課老師幫胡獻儀換了組。

胡獻儀并不服這個安排,心裏還窩着一口氣,道歉的語氣也很生硬:

“對不起。”

司延直接挑刺:“感覺不到歉意,胡同學是真心道歉的嗎?該不會是被誰逼的吧。”

胡獻儀深吸一口氣,擠出來一個笑:“那你示範一下,我學習我學習。”

司延輕笑,轉而面對陶宛,先是鞠了一個90°的躬,随後用一種很真誠的語氣說:

“陶宛,對不起!是我太狹隘了,狗眼看人低,這才說出那些話的。都是我傲慢無理,目中無人,對舞院有偏見。所以,請你原諒我,我保證洗心革面,再不仗勢欺人。”

陶宛一下子就get到了司延的意思,直接笑了出來,扶起司延,說:

“沒關系,我原諒你了,也希望胡同學以後能更有擔當一點,一人做事一人當,別回家找媽媽了。”

胡獻儀聽出了兩人的指桑罵槐,氣得臉漲紅:

“你們!”

“好了!”輔導員只感覺頭疼,本來就是普通的吵架,非弄得這麽複雜,她揉了揉山根,最後還是打算按照她本來的打算來。

“一人一份檢讨,500字,在這裏寫完再走。”

檢讨就檢讨,比道歉好。

陶宛撅着嘴去領了紙和筆,三個人被迫坐在一張桌子旁共同寫檢讨。

陶宛本來就是練了一半舞被拉過來的,現在還要寫檢讨,渾身充滿了抗拒,提筆三分鐘都沒寫下一個字。

胡獻儀同樣不是心甘情願的,也在磨時間,寫了個“檢讨”兩個字就沒在寫了。

而司延坐在旁邊,拿着筆“唰唰唰”,15分鐘就寫好了,措辭合情合理,态度也真誠,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她寫完最後一個字,畫上句號後,在紙的右上角寫上了“陶宛 22古典舞”,放到了陶宛的面前。

“陶宛,這張給你,把學號補全就好了。”

說完,又把陶宛寫了兩行字的紙給拿了過來,提筆繼續往下面寫。

“哇,司延你好厲害!”陶宛拿着那張寫了一半的A4紙,小小聲地誇司延。

按照這個速度,兩人馬上就可以脫身了。

胡獻儀坐在對面,人都看傻了,她還從沒寫過檢讨,15分鐘就寫了70個字。

她本來想舉報司延的行為,結果目标瞟及對面兩人面前的紙張,震驚地發現字跡還是不一樣的!

陶宛得意起來,趴在桌子上看司延寫字,臉頰肉被桌面擠得變形了,睫毛在陽光下根根可數。

她大概保持這個姿勢保持了2分鐘,辦公室的門突然從外面開了,一個高挑的身影走了進來。

“聞老師!”陶宛直起了身子,看向入口處的聞華芝。

輔導員也有些驚訝,舞院在A大內部基本獨立,她沒接觸過那邊的老師,卻也聽過聞華芝的名字,忙起身,問她的來意。

聞華芝笑道:“我是來找陶宛的,我們這邊情況比較特殊,她一會兒還要排練舞劇,人我就先帶走了。”

人老師都發話了,而且因為這事,輔導員如今面對舞院的老師還有些心虛,她點點頭,跟陶宛說:

“這樣,那陶宛同學就先走吧,檢讨也不用寫了。”

“等等!”陶宛拿筆,又把那張檢讨上的名字給改了,端端正正地寫上了“司延”兩個大字,亮給輔導員看:“那司延的檢讨也寫好了,她和我一起走。”

聞華芝看了眼陶宛和她一旁坐着的那人,轉去問輔導員:“那老師,你看這樣可以嗎?”

輔導員忙點頭:“可以的可以的。”

就這樣,陶宛又很得意地拉着司延的手離開了辦公室,留胡獻儀一個人在桌子上寫檢讨。

三人一同出了經管學院的學院樓,在一樓的大榆樹下分道揚镳。

司延朝聞華芝微微俯身,感謝道:“謝謝老師,我一會還有課,就先不打擾了。”

聞華芝點了點頭:“好的,那你先走,我帶陶宛回去。”

陶宛站在一邊,乖乖地向司延揮手:“那掰掰,下午放學後我去找你。”

“嗯。”

司延離開後,聞華芝帶着陶宛一起沿林蔭道回舞院那邊,路上兩人聊起了司延。

聞華芝看了看陶宛,問:“小陶宛,她是你女朋友嗎?”

陶宛搖搖頭:“不是呀,我們是好朋友。”

聞華芝輕笑,調侃陶宛:“不是女朋友你還這麽護短?”

“我才沒有護短呢,”陶宛為自己辯解。

“而且,”她又說:“司延才不是短呢,她很高的。”

“好像有175。”陶宛有些自豪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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