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小氣鬼

41 小氣鬼

期中考很快出了成績。沈希羽又是文科第一。林士凡近來在專心學習美國大學先修課程，預備五月份就要參加SAT考試了，大部分時候，他都不在學校，而是在外面的培訓點學習，所以，他已經不成為沈希羽的“對手”了。但是沈希羽在三校的排名中，連前五名都沒進。理科也是一樣的慘烈，師大附中前五名分別是秦伽陸、夏楊、李晨、鄭喬、吳淼，但是在三校排名中，秦伽陸排在第四，而吳淼排到了第二十名。實驗中學和外國語中學的尖子生們大獲全勝。

連十六班的班主任高老師都在班會課上說，你們這一屆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基礎不夠紮實，考不過實驗和外國語；搞競賽的也沒出成績，數學、物理、信息學，往年都是師大附中的強項，這一屆也沒培養出來。

好似校內校外都是這麽說的，他們這一屆是最差的一屆。于是家長們就猜測原因，有的說是因為師大附中管得松，牛娃的家長都喜歡管理嚴格的學校；有的說剛好是換新校長的第一屆，很多人不信任新校長，以前的舒老校長，年紀雖大，但辦校經驗有一套的；有的說實驗和外國語提前搶生源，給的政策夠吸引人……還有的說，學校對面那個工地去年施工出了事故，影響了師大附中的風水，本來該出的成績，也出不來了。

就因為師大附中在三校聯考中落後，讓沈希羽這個文科第一，都顯得是濫竽充數似的，就更得不到沈希羽媽媽的一句肯定了。

好在沈希羽已經習以為常。

今天媽媽回來得早，從飯堂打包了飯菜，兩母女難得坐下來一起吃飯。媽媽詳細問了期中考的情況，聽到沈希羽是文科第一時，只是點了點頭，然後說：“聽說師大附中這幾年不行了，今年難招生了。”

“嗯。”沈希羽一邊細嚼慢咽，一邊淡淡地回應，“媽你今天不用加班嗎？”

“最近老板去培訓了，肯定沒那麽忙了，我也想趁機休個假。”

“嗯，媽你可以去旅游。”

沈希羽媽媽看着她，扯起嘴角笑：“不是想我加班就是想我出去旅游。跟我呆在一起很讨厭吧？放心，等你讀了大學，你就不用回家了。”說完，收拾起自己的碗筷拿進廚房，“你慢慢吃。”

沈希羽的心有些沉重起來。她原本并不是想要表達這個意思，可是媽媽似乎認定了女兒很讨厭自己。雖然心裏有不滿，可是哪有女兒會痛恨自己媽媽的呢？沈希羽并不想被這樣誤會。

廚房沒有開燈，只有客廳的燈照進去，媽媽在廚房的背影顯得很落寞。

為什麽我們就不能像別的母女一樣，親密得像朋友和姐妹呢？為什麽我們總是互相抗拒呢？到底是媽媽出了問題，還是我自己出了問題？沈希羽忍不住想，像舒保加那樣個性的人，應該會和她的媽媽無話不說吧。

正在胡思亂想，媽媽又出來了，拿了一張抹布開始擦桌子。可是，我明明還沒有吃完啊！沈希羽在心裏喊起來，一邊叫我慢慢吃，一邊又開始擦桌子，你就沒有一點耐心，能讓我慢慢吃完嗎？所以我們這樣的關系，不是沒有原因的。既不想跟媽媽生疏，但是媽媽有時候是真的很難忍。

擦吧擦吧，我偏要慢慢吃。等我吃完，你還是要再擦一遍。沈希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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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媽媽又坐了下來，又開始聊回學校的話題。

“對了，你們校長快結婚了，你知道吧？”

“不知道。”

“跟以前你們理尖班那個班主任，那個教英語的……”

“顧老師。”

“對。這一對倒是郎才女貌。以前我們副部長帶隊去你們學校調研的時候，可喜歡你們校長了，想把侄女介紹給他。她那個侄女，差不多兩百斤，看着有兩個你們校長那麽寬……”

沈希羽“撲哧”一聲笑了。媽媽這點倒是好，平時在家有說不完的八卦，比刷微博還有意思——微博熱搜都離自己太遠了，但媽媽說的八卦，總牽涉到一些她認識的人。

她問媽媽：“顧老師去哪裏了？”

“去了區教育局，你們不知道啊？”

“不知道。”

“不過她年紀也不小了，都三十了。”

“嗯。”

“最近你爸有沒有給生活費你？”

“有。”其實爸爸這個月還沒轉，但是她不想媽媽又趁機吐槽爸爸，然後說個沒完。在沈希羽看來，只要他會轉就行了，是多是少、是早是晚，都沒什麽關系。為什麽要讓這些事情成為一種煩惱呢？

“他要是忘了給，你記得問他要！”媽媽很嚴肅地叮囑道。

“嗯。”

“你別‘嗯’！你知道沒有！”

“知道了。”

媽媽這才放過她。又說起另一個話題：“最近林士凡他爸要提拔，準備考察呢，被實名舉報了。我看老林這回升不上去了。”

“他貪污嗎？”沈希羽關切地問。

“不是貪污，個人作風問題。”

“什麽作風問題？”

沈希羽媽媽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又開口道：“我聽老林說，林士凡準備申請藤校是吧。”

“嗯。”

就在這時，手機震動了一下。拿起來一看，是鄭喬發來的微信。也是期中考之後才和他加上微信。之前只互相發過短信，鄭喬一直沒有去加她的微信，其實，他問舒保加要她的微信，是很簡單的事情。可是他一直沒有加她，就這點邊界感，還是讓沈希羽感覺挺舒服的。所以這次鄭喬加她的微信，她沒有一絲猶豫就通過了。

鄭喬發來的第一條信息只有一個表情，就是那個咧嘴笑的，最老土的表情。

什麽人會發這麽老土的表情呢？沈希羽從來沒有發過這種表情。

沈希羽沒有回複他。畢竟還是要維持一定的距離，不能讓他以為可以随便找她聊天。後來，鄭喬沒有跟她說過什麽話，但有時候會轉發一些鏈接給她看。有時候，是《南方周末》的一篇調查報道，有時是B站上一個很棒的視頻。鄭喬發來的東西，沒什麽讓她讨厭的，這就說明他還是有點內涵的。

這次鄭喬發來的是一篇推文，介紹有一部外國音樂劇即将開票，名字叫做《魔法壞女巫》。作為一個古典音樂愛好者，沈希羽對音樂劇也有一點了解。這部音樂劇，她是知道的。之前也聽說要來華演出。鄭喬又發來一句，有興趣嗎？沈希羽在心裏笑了一下，他是要約我看音樂劇嗎？膽子越來越大了啊。

她本來已經沒有在聽媽媽說的話了，但突然聽到媽媽說：“你們學校那個叫鄭喬的……”沈希羽吓了一跳，第一反應是被媽媽看到了她的微信，所以馬上把手機鎖了屏。媽媽卻好像一點也沒有留意到，她說的是：“我看了你們學校跟他做的那個采訪。這個男生也蠻好，講話條理清晰、不卑不亢的。體育還搞得好，說明身體素質也強。以後有大出息。其實，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就是拼身體了。”

“媽，你為什麽會看那個視頻？”

“輿情管理本來就歸我們宣傳部門。再說了，那件事鬧得那麽大，我們馬上就要叫你們領導來了解情況了，還好你們學校及時做的這個回應，做得好。我們整個單位的同事都看了，大家都說這個男生必成大器。我們副部長還開玩笑咧，要是她侄女年輕個20歲就好了。”

沈希羽真的很想笑出來，可是她必須忍住。啊媽媽，你總是誇這個誇那個，又誇林士凡又誇鄭喬，從來不誇誇我。可是你知道嗎，這兩位“大器”在學校，都在千方百計地吸引我的注意力。要是讓你看看他們兩個在我面前的樣子，不知你會作何感想。

當晚，沈希羽回複鄭喬一個字：“好。”

睡前，又收到舒保加的微信：“希羽，明天上午要不要一起去市圖做作業？期中考試卷我還有些不懂的題，想問你。”剛才問了媽媽，明天不去單位，在家休息。沈希羽不想跟她在家大眼瞪小眼，正好也想去圖書館借點書，于是就很爽快地答應了舒保加。舒保加立馬很激動地表示，一定會早早地去占位。

第二天一早，沈希羽按照約定時間準時到達。舒保加果然提前去占座了。這幾乎是第一次舒保加比沈希羽更早到達約定地點，沈希羽都快要感動起來了。沈希羽拿出作業開始做，舒保加則拿出她的試卷開始看，把昨天标記的題目又重新做一遍。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感覺有人在前面坐下了。沈希羽擡頭看，驚悚地發現鄭喬就在前面。鄭喬對她們說了一句“早安”，她結結巴巴地回了個“早安”。保加為什麽把他叫來？就在她以為舒保加是故意為她和鄭喬創造機會的時候，秦伽陸也來了，然後是毛宇文、吳淼和夏楊。這些人更是不熟，她就更尴尬了。看來他們早就約好一起來學習的，那保加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問一下我的意見？她總是這樣，做事瞻前不顧後，總是沒法考慮周全……舒保加好像真的只是叫她來學習的一樣，一直埋頭苦學。其他人也都拿出作業來做，只有秦伽陸和夏楊時不時交頭接耳說些什麽。沈希羽無法抑制那股尴尬的感覺，一邊做着作業，一邊抽離地感受着尴尬。原來保加周末都是和他們一起學習的，怪不得最近進步這麽快。寫着寫着，突然手碰到了水杯，水杯倒在桌面發出了巨大的響聲，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甚至感覺整個區域的目光都向她投來。就在她呆住的時候，鄭喬幫她扶起水杯，輕輕說了一句：“吓到了吧，沒事。”就好像那個水杯是他碰倒的一樣。很快又恢複了安靜，沈希羽這才松了一口氣。

舒保加舉着一道數學大題來問，沈希羽又尴尬起來。雖說圖書館不是完全安靜的，但也沒什麽人開口說話，她有些左右為難。這時，鄭喬又來替她解圍。他對舒保加說：“給我看看。”然後輕聲給舒保加講題。說話的聲音，好像也沒有影響到毛宇文等人。等到舒保加再問歷史和地理的題目時，她也就放心給她解答了。

她還留意到，在她給舒保加回答問題的時候，鄭喬會停下手中的筆，聽她說話。原本在她看來很簡單的題目，也變得讓人緊張起來。

不過，其他人好像完全沒有她這些心思，都在認真地做着手中的事情。沈希羽也有點羨慕他們這個小集體，可以互相陪伴、一起學習、說說笑笑，應該每天都會很開心吧。突然，吳淼擡頭問：“我筆沒水了，誰借我一支？”舒保加聞言，立刻遞過去手中的筆。吳淼好像沒看到一樣，伸手拉過鄭喬的筆袋，從裏面拿了一支。

這下子，所有人都看着吳淼和舒保加，看到舒保加的臉慢慢紅了起來，而吳淼又低頭刷題了。夏楊給秦伽陸發微信：“他們怎麽了？”秦伽陸回複：“原來吳淼還挺小氣的。生氣能生這麽久。”

中午，梁允下課了，他們幾個還是一起吃飯，但秦伽陸今天中午有約，所以就沒有參加。沈希羽提前走了，看得出來，借口是臨時編的。秦伽陸想，她應該不知道今天大家都在；如果她知道，她大概率是不會來的。

市圖附近不能停車，秦伽陸大概要走個幾百米上車。她邊走邊打開朋友圈，看到夏慈發布了新內容：“開機大吉。”配圖是一張合照，演員們都穿着一樣的黑色T恤，手裏拿着紅包開心地笑，身後是一張蓋着紅絨布的案桌，上面放滿了供品。秦伽陸一眼就看到了夏慈姐，笑得很開心、很美。秦伽陸剛點了贊，就看到吳淼的評論彈出來：“順順利利！”

到了吃飯的酒店，推門進去包廂，看到爸媽已經到了。驚奇地發現，房間裏竟然還有夏叔叔和楊阿姨。老爸老媽也沒說，約的是夏楊爸媽啊。幾年沒見，怎麽楊阿姨的臉又變了。皮膚白得透亮，跟個電燈泡一樣，一絲皺紋也沒有，蘋果肌的位置很飽滿，嘴唇也有些突出，看來醫美是沒少做。再看一旁的媽媽，雖然沒有楊阿姨看着年輕，但看起來自然多了。楊阿姨底子那麽好，為什麽要想不開去搞這些亂七八糟的？秦伽陸想，理性的人真的不多。趁着大家在茶桌上喝茶閑聊的時候，她坐在角落，打開了楊阿姨的朋友圈。一看，基本一天一條的頻率。

這時才想起來，為什麽平時沒有刷到過楊阿姨的朋友圈了。因為之前把她屏蔽了。至于屏蔽的原因，也想起來了，是因為她太喜歡發自拍了，一發就是九宮格，文案也是無病呻吟，無聊得很。最新的一條，是昨天發的，是楊阿姨和朋友喝下午茶，茶點發了兩張，和朋友合照發了四張，自己的自拍發了三張，而且都是高度美顏。文案是——“拜托，假裝着迷一下吧。”秦伽陸不禁想，楊阿姨真的覺得這樣不真實的照片好看嗎？繼續往前翻，內容大同小異，自拍的角度也大同小異。看得出來生活很滋潤，不是去健身、做美容，就是去露營、喝下午茶。文案既有“有多少分享欲就有多少愛意”，也有“今天仍然是自己喜歡的樣子”，還有“頻繁的照片只想在未來看看青春”。

也有幾條是關于夏慈和夏楊的。比如這一條，配圖是夏楊的側臉，那時夏楊正在看書，應該是楊阿姨抓拍的。配文是“我上輩子的小情人，帥吧？” 還有這一條，配圖是夏楊正在走路的背影，文字是“真不敢相信我能生出這麽帥的兒子。”跟夏慈相關的也有，比如這一條，配上一張自己的自拍，還有一張夏慈的照片，文案是“漂亮的女兒和不高不瘦不漂亮很普通的我”。還有一條，配圖是依然是兩人的照片，一張是楊阿姨在一個度假酒店穿着泳衣的帶妝照，一張是夏慈穿着長款羽絨服的素顏照，文案是“一個像夏天、一個像冬天”。

翻了好久，終于找到一張兩人的合照，文案是“40+的媽媽和20+的女兒，認得出來嗎？”

夏叔叔的痕跡就更少了。只看到一條，配了幾張楊阿姨的美圖，還有夏叔叔皺着臉在抽煙的抓拍圖，文案是“把老公熬成爹是一種什麽體驗？”

秦伽陸是真的很想當着大家的面笑出來。屏蔽她是對的，楊阿姨的朋友圈，是給像她一樣的笨蛋看的，秦伽陸冷酷地想。

過了一會兒，又有客人進來了。是劉伯伯，就是住同一個小區的那位線纜大王。跟在他後面的還有他的妻子和兒子。劉伯伯還有個大女兒，已經結婚了，生活在外地。落座時，請客的夏叔叔請劉伯伯坐主位，劉伯伯自然是推辭，兩個人虛情假意地拉扯了一番。

坐下來後，旁邊的劉伯伯的兒子就掏出手機說要加秦伽陸的微信。秦伽陸拿出手機，不冷不熱地說：“我掃你。”楊阿姨這時候笑着說：“老秦，老劉想跟你做親家咯。”

劉伯伯笑得很開心：“只怕老秦還看不上咧，陸陸是中考狀元，我們這個，上個高中都要走後門。”

宋阿姨是劉伯伯的夫人，長得慈眉善目的，這時也笑着說：“你們都是怎麽培養孩子的，成績都那麽好，還懂事。老夏你兒子好像是全市第三名是吧？”

“會讀書算什麽，會賺錢就行。還是你老劉厲害。”楊阿姨笑得花枝亂顫的。

“賺錢有什麽用？還是要把後代培養好。我們這個兒子啊，頭疼啊。我是真的要向你們取取經。”宋阿姨說。

“我們兩個都不是讀書的料子，你指望兒子讀書能有多厲害？這都是遺傳的。”劉伯伯微笑着說，“你看鐘姨女兒也考上師大附中尖子班了，她又有什麽時間專門去培養？這都是天生的。”看到其他人露出疑問的眼神，劉伯伯又解釋道：“就是我們家做飯那個阿姨。對了，她女兒比我兒子大一歲，應該跟你們的孩子是同級的。”

秦伽陸聽到這裏，腦袋裏好像閃過一道光，想起了點什麽。這時，劉伯伯的兒子發來一條微信：“我叫劉盛倫，你呢？”

出于禮貌，秦伽陸回答了，但是身體不自覺地向另一邊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