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被戳破的泡沫

43 被戳破的泡沫

“喂，媽。你這周休假嗎？”

“茗茗啊，你這周有什麽事嗎？沒什麽事我就不休了。”

“媽，那我可以自己回家嗎？”

“你回家，你吃什麽？”

“你給我錢，我自己吃。”

挂了電話，董茗茗媽媽給她轉了200塊紅包。董茗茗馬上收下。又打開自己的微信零錢，看到裏面已經攢了一萬多塊，心裏小小地激動了一下。

今天，班上特別熱鬧。因為最近林士凡都在校外上SAT考試的輔導班，今天回了趟學校，大家都圍着他問這問那的。林士凡也是一如既往的有耐心，一直微微笑着回答大家的問題。說起暑期的計劃，林士凡講到要去美國參加斯坦福的夏校。這時，鐘靈說到，有很多游學機構也有去歐美的夏令營項目，可以去體驗國外大學的生活。她說，初中的時候參加過去劍橋的項目，還能聽劍橋大學的教授講課等等。有人問，除了劍橋還可以去什麽學校？鐘靈說，什麽學校都可以去，想去哈佛都行。這時董茗茗的眼睛都亮了起來。有人問鐘靈是什麽機構，鐘靈就介紹了她參加過的機構的名字。董茗茗也暗暗記下。下午的時候，她搜到了這個機構的公衆號。看了看，果然有去哈佛的項目，12天，56800塊。有點貴，可是，可以見到瀾風！  她就有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五萬多，爸媽會同意嗎？她從沒試過一次性花這麽多錢，該怎麽說服老爸老媽呢？其實，也不算很貴，不過是爸媽不到三個月的工資。但是除了給她生活費，爸媽平時幾乎不花錢。讓他們一下子拿出五萬多塊，應該是不可能的。實在不行，就把自己的小金庫裏的錢用了，跟爸媽說只需要四萬多。錢的事，還可以慢慢再說，現在要緊的，是去看看這種項目靠不靠譜。要是被騙了，那就完蛋了。查到這個機構在市區有門店，她打算周末去看看。回家是不打算回家的了，家裏一個人都沒有，回去幹嘛？但是跟媽媽說回家，媽媽總會多給她200，讓她自己去外面吃飯；還有時不時要買的學習資料——錢，就是這麽一點點攢起來的。

收下這200，她也沒什麽愧疚的感覺。畢竟，媽媽在雇主家舒舒服服地，一天就能賺385。

轉眼到了周五，董茗茗正在收拾書包，舒保加又像一陣風一樣跑進來，又踢到她的凳子腳，又把她吓了一跳。她這次終于有點生氣了——踢了一次又一次，就不能吸取一下教訓嗎！而且她老是一副風風火火、粗心大意的樣子，董茗茗還不好怪她，畢竟她肯定不是故意的，她就是這樣的人！舒保加給董茗茗說了句不好意思，就直接跑向沈希羽了。

不過這次，舒保加好像不是來問問題的，是來送東西的。她看到舒保加往沈希羽桌面上放了一個紙袋，然後說“老鄭叫我拿過來的”。董茗茗留意到，沈希羽好像有點害羞的樣子。董茗茗看林思瑤，發現林思瑤正一臉不悅地看着那邊。董茗茗很高興。她知道林思瑤喜歡鄭喬，她就想看林思瑤吃癟的樣子。從這個角度來說，被舒保加踢到凳子腳也無所謂。她最好天天來，讓林思瑤天天吃癟。

舒保加回去的時候，又經過董茗茗的座位，舒保加跟董茗茗打了個招呼，董茗茗這回很熱情地回應了。

在飯堂吃完飯，董茗茗又跟瀾風報備了。

“哥哥，我吃完飯飯啦！準備去圖書館做作業。”

瀾風很快回複：“妹妹，好好學習去吧！哥哥在準備期末論文呢。”

Advertisement

“嗚嗚嗚，哥哥沒空跟我聊天！”

“乖！等哥搞完期末，好好陪你聊。”

“哼，我去學習了，不理哥哥了！”

第二天中午，在飯堂吃完飯之後，董茗茗就從學校去那個機構的門店了。店在市中心商務區的一幢寫字樓裏，董茗茗坐電梯上到23樓，才找到這個店。與其說是門店，還是不如說是這個公司的辦公室。董茗茗走進去，前臺很熱情地出來招呼。得知她的來意後，前臺還笑着說，很少有客戶來辦公室這邊，都是線上咨詢下單的。前臺叫來一個工作人員，把董茗茗帶進一個小隔間，介紹起各種夏令營，又有人端來點心和茶水。董茗茗看着不同崗位的工作人員穿着不同的制服，還有精致的茶點，感覺這應該是個很正規的公司。為了保險起見，又問了一些細節，比如除了團費，是否還有額外的收費項目等等。工作人員都很溫柔地一一解答了。大概過了五分鐘，心裏已經決定，就選這一家吧。畢竟鐘靈也用過，應該沒問題的。一想到再過三個月就可以飛去美國見到瀾風，激動得快要哭出來了。

本來想給瀾風一個驚喜，但是在回學校的路上，董茗茗還是忍不住給瀾風發了微信：“哥哥，你七月底的時候，在學校嗎？”

瀾風回複：“怎麽了，妹妹？”

“先不告訴哥哥，嘻嘻。[愛心]”

“妹妹有驚喜給哥哥嗎？”

“嗯！”

“可不可以告訴我是什麽呀？”

“不說！”

“不說，我就撓你癢癢了！”瀾風發來一個“撓癢癢”的表情包。董茗茗看了，咯咯笑起來。

“就不說！除非哥哥哄我！”

“好吧，小乖，說吧，哥哥摸摸頭。”又發來一個“摸頭”的表情包。

董茗茗發過去一個“捂嘴笑”的表情，“好吧，真是拿哥哥沒辦法。悄悄告訴哥哥哦，哥哥七月底八月初的時候，不要去別的地方玩哦！我會去找哥哥！”

瀾風沒有立刻回複，董茗茗拿着手機，心情雀躍地等待着瀾風的回複。可是過了幾分鐘，瀾風還是沒有反應。董茗茗問：“哥哥在嗎？”

瀾風又回複了：“妹妹什麽時候來？”

“具體還沒定啦，但應該是七月二十幾號。”

“你怎麽來？”

董茗茗轉發了那個夏令營的公衆號文章過去。

過了一會兒，瀾風又問：“多少錢？”

“56800。”

瀾風又沒回複了。

董茗茗回到宿舍，給媽媽打了個電話。這個周末，老板一家都不在家，所以媽媽閑得很。可就算這樣，媽媽也從來不叫她過去玩。她有些不能理解。在電話裏，董茗茗提了夏令營的事，媽媽第一反應便是——多少錢？為了不要吓到她，董茗茗假裝沒聽到，說起很多同學都去過，有些同學小學去過，有些初中去過，還有的高一暑假去了。還說這個不是簡單的旅游，是真的可以體驗哈佛學生的學習和生活的。“那要多少錢？”媽媽又問。董茗茗就說，鐘靈也去過了。媽媽知道她和鐘靈是好朋友，但是不知道她們已經鬧掰了。

“鐘靈什麽時候去的？”

“她初中就去過了。”

“多少錢？”

“五萬多。”

她明顯能感覺到，媽媽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

“不是學校強制要求去的吧？”

“不是，但是很多同學都去過了。”

“就去12天，就要五萬多？”

“媽，那可是哈佛！五萬多能去都好了！你知道哈佛嗎？全世界排名第一的大學！全世界！”

董茗茗媽媽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你看看有沒有國內大學的？去清華？北大？體驗一下名校，也不一定去美國。”

“沒有。我就想去哈佛！媽，你不想我讀哈佛嗎？也許我去看了，下定決心要考上哈佛呢！”

“我不想你考哈佛，你最好是考上中大，那我就謝天謝地了。”

“媽！”

“你問問你爸吧，你爸同意我就同意。”

“又問我爸！我爸哪裏管這些東西！而且家裏的錢不是都給你保管嗎！媽！你就讓我去吧！”

“茗茗，媽不是故意不讓你去！但是這個夏令營，它也不是個必需品。你知道五萬塊錢是什麽概念嗎？”

“我知道啊！你五個月工資嘛。”

“好了，媽給你報個國內旅行團吧，你想去哪裏？北京、上海，還是哪裏？”

“我就要去哈佛！”

“好了，媽媽工作了，你先學習吧，到暑假再說。”說完，董茗茗媽媽就把電話挂了。

董茗茗對着手機“喂”了兩聲，然後生氣地躺倒在床上。媽媽總是這樣，遇上不想答應的事情，就轉移話題或者是假裝要忙。可是她不是小時候那麽好哄了。工作工作——騙誰呢，劉伯伯又不在家，難不成打個電話都不行了？

董茗茗越想越生氣。這種想做的事情做不成的感覺真難受。她從床上翻起來，決定馬上去找媽媽。她就不信，當着面軟磨硬泡，媽媽還會不答應！實在不行，她就自己掏一萬塊，讓媽媽再出四萬多。

從學校去半山四季，有點遠，坐地鐵加走路，要一個半小時。尤其是從地鐵站出來到小區門口那一段，有差不多兩公裏。天已經快黑了，沿途寂然無聲，只有時不時呼嘯而過的汽車，一個人走在人行道上，還有點害怕。到了小區門口，董茗茗昂首挺胸，非常自然地朝着保安喊：“開一下門。”保安立刻敬了個禮，然後把門打開了。董茗茗随媽媽進出過不少高檔小區，關于面對小區保安，她已經很有經驗。如果理直氣壯地走過來，甚至态度有些不耐煩，保安就會立刻開門；如果顯得怯生生的，或者特別有禮貌，保安肯定會過來盤問一番。

進了小區，董茗茗直奔劉伯伯家。在劉伯伯花園裏，看到搞衛生的阿姨在澆花，董茗茗大方地向她打招呼：“素姐！”

“素姐”是媽媽對她的稱呼，董茗茗也跟着叫。

素姐看到董茗茗，有些吃驚，不過很快笑着把花園的門打開，讓她進來。“找你媽媽啊？”

“對啊，我媽不聽我電話，我有點事情，就來找她。”

“你媽在裏面，我帶你進去。”素姐說着，把手套摘下來拿在手裏，帶着董茗茗進去了。

讓董茗茗有些吃驚的是，劉伯伯和宋阿姨不在家，但是劉伯伯的小兒子竟然在家。媽媽沒有說清楚，讓她以為劉伯伯一家又出門了。董茗茗跟着素姐進來的時候，竟然看到他和兩個同學正在客廳玩游戲。聽到開門的聲音，那幾個男生都回過頭來看。看到董茗茗走進來，那兩個同學都以為是劉盛倫邀請來的，都心照不宣地邊笑邊發出一種“喔”的聲音。董茗茗的臉馬上紅了起來。劉盛倫沒有認出她來，皺着眉頭問：“你誰啊？”

董茗茗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好在素姐替她回答了：“少爺，這是鐘姨的女兒，你忘啦？”

“哦。”劉盛倫立馬喪失了興趣，又轉過頭去繼續打游戲了。

董茗茗媽媽聽到了動靜，這時候跑出來了。她責備地看了一眼董茗茗，然後把她拉進廚房了。

廚房是媽媽的領地，媽媽在這個裝潢得一看就很貴的廚房裏，氣勢如虹，比在家裏還有精神。

“你怎麽來了？出什麽事了？”

“媽……”

董茗茗媽媽看她欲言又止的神情，難以置信地問：“你不是來找我說夏令營的事情吧？”董茗茗剛點了點頭，媽媽就生氣地說：“我說了，這件事情可以再商量。這不是我們自己家，媽媽是來工作的，你不應該随便來找我。”

董茗茗已經不是被媽媽批評兩句就會害怕的年紀。她也有點生氣：“你現在也沒什麽事情做啊，我不來找你，你不也是在保姆房裏玩手機嗎！媽，我真的很想去，你給我去吧！我知道你有錢。”

“我就是有五萬塊，我們也不能這麽花呀！我們是什麽家庭？你以為你爸媽像劉伯伯這樣，錢多到沒地方花呀？”

“我怎麽花了！我又不是玩游戲花的！我是去研學！”

“你這個研學，說到底也是去玩！去那裏呆一個星期，能學到什麽？去完回來就會說英語了？”

“媽，我沒求過你什麽事情，我就求你這一次！你讓我去吧，我以後再也不求你了！”董茗茗央求道。

似乎董茗茗越說，董茗茗媽媽就越反對：“沒得商量，你不用想了。五萬多六萬塊錢，你知道要多辛苦才能掙得到？你知不知道你爸開車多辛苦？我都怕他身體什麽時候出問題！”

“媽！現在報名有優惠，可以少一萬！四萬多就可以了！”

“四萬多也不是我們消費得起的！”

就在這時，劉盛倫走到廚房門口，對董茗茗媽媽說：“鐘姨，你過來一下。”說完，很認真地朝董茗茗看了一眼。董茗茗不知道他走過來的時候，聽到了多少。剛才他的眼神，似乎是在好奇，鐘姨到底生了個什麽樣的女兒，非要窮擺闊。媽媽跟着他走出去之後，董茗茗委屈地哭了。除了願望沒有被滿足以外，她還為自己的貧窮被展露在一個富有的同齡人面前而感到難過——好了，又多一個人知道我家很窮了。更難接受的是，家裏明明就沒有窮到連五萬塊都拿不出來啊！

董茗茗流着淚走出來，她打算直接回學校了。她覺得自己的委屈比天大，也不想跟媽媽道別，就想悄無聲息走掉。最好媽媽忙完回來，發現她不在了，讓她也擔心一下，這樣也算是報複她了。從廚房出來，走向客廳，就發現又來了兩個客人。而且，這兩個人她都認識。

“董茗茗？”舒保加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不是虛有其表的。

董茗茗一下子呆在原地。舒保加和秦伽陸就站在客廳，劉盛倫正對她們笑得很燦爛。舒保加這一聲過後，所有人都有些吃驚了。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董茗茗媽媽，她站在劉盛倫背後，右手握着左手，貼在腹前，很标準的保姆站姿，她問：“茗茗，這是你同學？”

劉盛倫也反應過來：“你們認識？”

秦伽陸一雙聰慧的眼睛迅速地看過場上的幾個人，也留意到了董茗茗又尴尬、又委屈、又自卑的神色。她說：“你拿着吧，我們走了。”

劉盛倫對秦伽陸還是笑得那麽燦爛，又看了幾眼舒保加，很熱情地問：“才八點，一起玩嘛！想不想看電影？去地下室一起看吧？”

“阿姨，這個要煎一下才好吃。”秦伽陸對劉盛倫卻完全是一副高冷的樣子，她把手中一個不鏽鋼盆遞給董茗茗媽媽。

“我知道，我們老家那邊也有。我現在就煎一點你們吃好嗎？”董茗茗媽媽接過秦伽陸遞過來的一盆年糕，用很溫柔的語氣說。

“不用了，我們家也有。是我們親戚做的，我媽說拿來你們嘗嘗；過幾天叫那個親戚打牛肉丸，再給你們送過來。”

“鐘姨做飯很好吃的！”劉盛倫顯然想讓秦伽陸和舒保加留下來一起玩，還在努力說服她們，“要不要叫鐘姨做點什麽宵夜？”

“不用了，走了。”秦伽陸淡淡地說。

“鐘姨。”劉盛倫說，“今天是不是有人送那個什麽黃櫻桃過來？”

董茗茗媽媽立刻點頭：“是的少爺，我這就去拿過來。”

“說是新上市的，你帶點回去吧。”劉盛倫說。

“不用了。”秦伽陸又說了一遍。

“要的要的。”董茗茗媽媽已經把年糕放好，把黃櫻桃拿了過來，很精美的禮盒，裏面的櫻桃像杏子一樣大。像是特地展示這個櫻桃一樣，等大家都看到了，才拿出一個袋子來裝好。董茗茗就看着媽媽恭恭敬敬地把袋子塞進秦伽陸手中，真的就像電視劇裏面演的保姆一樣。什麽年代了，還“少爺”——董茗茗委屈得更想哭了。

秦伽陸怕董茗茗尴尬，一直沒有去看她。舒保加卻好像沒有意識到，眼睛一直滴溜溜地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秦伽陸免得多費口舌，就把黃櫻桃拿了，說了聲“謝謝”，就轉身要走。素姐已經等在門口，給她們開了門，又走到前頭去，為她們打開花園的門。

董茗茗就這樣站了幾分鐘。不敢說話，也不想說話。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完蛋了，她們知道這不是我家了；完蛋了，她們知道我媽在別人家做保姆了；完蛋了，她們知道了，其他人也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