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升學宴

61 升學宴

這是一個很神奇的飯局。

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被邀請之列。

例如舒保加。

當她和秦伽陸有些疑惑地走進那個宴會廳，看到一些熟悉但更多不熟悉的面孔時，她們就感覺更疑惑了。

已經許久不見的林士凡迎上前，露出了近乎完美的笑容：“保加，伽陸，好久不見！謝謝你們過來！”

舒保加也笑，不過帶了些許尴尬。因為這裏擺了六張大圓桌，而且基本都坐滿了，她和秦伽陸算來得比較晚的，一下子成了全場目光的焦點。

原本林士凡只是在微信裏跟舒保加說，已經确定要去美國讀書，所以想跟要好的同學們聚聚；最好能把秦伽陸也叫上，人多熱鬧些。舒保加便以為最多是二三十人的規模，簡單吃個飯、唱個K，沒想到這是搞了個升學宴。

而且除了一些同學，還有很多家長也在；只不過小孩子跟小孩子坐，大人跟大人坐。

林士凡就是有一種本領——好像跟誰都認識，又好像跟誰都很熟。

林士凡把舒保加和秦伽陸引到一張圓桌上，李晨、沈希羽和關渝都在，還有一些以前高一一班的男生。舒保加和秦伽陸坐下之後，這張桌子就剛好坐滿。那邊還有兩桌，坐的是林士凡要好的小學同學和初中同學。

舒保加有些抱歉地看了眼秦伽陸。原本秦伽陸說不來，是舒保加非要拉她一起來的。還好桌上沒有長輩，大家很快就讨論起各種各樣的話題，也就不覺得尴尬了。

問到沈希羽是不是一個人來的時候，沈希羽說，和她媽媽一起的，她媽媽和林士凡爸爸曾經是同事，現在正坐在那邊的同事一桌。在舒保加來之前，沈希羽跟同一桌的同學都不算要好，也是尴尬地幹坐着。

舒保加來了，跟沈希羽說說話，倒還緩和些。

人已經來齊，晚宴便正式開始。又是很隆重地，現場燈光暗了下來。林士凡走到了舞臺上。他穿了一套很合身的西裝，襯出了一身堅毅果敢的氣質。他念了一段開場白，對到場的人表示了感謝，又說明了今天這個宴會的目的。據說林士凡從小就是學校各種晚會的主持人，上了臺自然是風範十足的了。關渝崇拜地看着林士凡。

林士凡講起從公立學校轉到申請出國的艱辛，講得很動情，現場的長輩們都頻頻點頭，露出贊賞的表情。但是在舒保加聽來，有些起雞皮疙瘩了。她盼望着快點結束講話，進入吃飯環節。

沒想到，林士凡講完，又邀請了自己的媽媽上臺。林士凡媽媽穿了一條絲綢的旗袍，脖子上又戴了一圈珍珠，優雅而得體。她含着熱淚感謝了許許多多人，又不會太過誇張地贊揚了自己的兒子。

接着，是林士凡的爸爸致辭。此時，全場的高中生們已經有些坐不住了，沒想到放假了還要聽領導講話。現場就有些講話聲，隐隐要壓過麥克風的聲音。

林士凡爸爸面不改色，掏出一份稿子開始念了起來。他也不管場下的人有沒有聽，就按照自己的節奏念着。除了林士凡，下面的人幾乎沒有在聽的，連主桌上的親朋好友也都在交頭接耳，讨論着自己的話題。

好不容易等林士凡爸爸念完，林士凡就宣布晚餐開始了。這時，服務員魚貫而入，端來早已備好的菜，大家紛紛進入戰鬥狀态。

吃飯的時候，舒保加感嘆了句：“人好多啊。”對面的關渝就輕蔑笑笑，說：“還不止這六桌呢。”

“哪裏還有？”舒保加伸長脖子看了看。

“肯定還有些在包廂裏。”關渝說。

“誰？”舒保加問。

“領導啊，老師啊。”關渝說，“擺宴席不都這樣嗎？再說了，林士凡爸爸還是處級幹部。”關渝露出了一副覺得舒保加很沒見識的表情。

吃着吃着，舒保加有些尿急，便問秦伽陸：“上廁所嗎？”秦伽陸點點頭，兩個人就離席去找廁所了。

走着走着，不知怎地就走到了包廂的區域。“是不是走錯了？”舒保加問。

“應該是。”秦伽陸說，“沒道理這麽遠。”

兩人正要折返，突然旁邊的包廂門打開了，裏面走出來的人差點迎面撞上舒保加。

“啊不好意思！”舒保加剛說完，發現眼前的人竟是夏楊。

三個人都愣住了。

“你們在這裏幹嘛？”夏楊問。

“你在這裏幹嘛？”秦伽陸反問他。

“對啊，夏楊你在這裏幹嘛？”舒保加附和道。

“我在這裏吃飯。”夏楊說。

“廢話，來這裏當然是吃飯。”秦伽陸說，“你不會也是林士凡請過來的吧？”

夏楊又是一愣，說：“難道你們是？”

“我們是啊。”舒保加說。

“大嘴、吳淼、胖子，都在？”秦伽陸問。

“大嘴不在。”夏楊說。

“你們爸媽？”秦伽陸又問。

“也在。”夏楊說。

“好吧。我們先去找廁所了，微信聊。”秦伽陸拉着舒保加走開了。

夏楊這時也想起他出來是想幹什麽，他叫住一個服務員：“麻煩要三碗米飯。”

轉身回到包廂，吳淼和梁允正在大快朵頤。今晚的菜式很豐富，東西都是現做的，香氣四溢，正中饑餓的高中生胃口。他們也不管是誰做東，反正爸媽叫來吃飯，來吃就是了，反正他們幾家人，也是經常聚會的。

來了才知道，是慶祝林士凡被西北大學錄取的事；又知道，是毛宇文爸爸邀請大家來的。因為毛宇文爸爸和林士凡媽媽結了婚，林士凡也和毛宇文爸爸多了層關系。

看得出來，毛耀華是發自內心的高興。林士凡這個孩子，他第一次見的時候就喜歡；但心裏總害怕會被他怨恨，又加上他是那麽優秀的一個孩子，在他面前，毛耀華反而是有點弱勢的那位。

但沒想到，林士凡很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他喊毛耀華“叔叔”，他出席了毛耀華和張代怡的領證儀式，他去看他媽媽的時候對毛耀華也很友好……如同他爸媽的婚姻一樣，即使無法圓滿，也不撕破臉皮。

确定去西北大學後，林永剛和張代怡商量，辦個升學宴。林永剛老家那邊流行這個。

問過林士凡的意見，也願意，還說要請一些同學。林永剛和張代怡很高興，因為還能為孩子辦些事，還被需要着。

毛耀華就有些難辦。總不能和林永剛張代怡都坐到主桌上去吧。于是張代怡提議：“也請你那些老朋友們吃個飯吧？那幾個孩子也都是凡凡的同學。”安排在另外的包廂，這樣就避免了尴尬。

電話邀請到楊子珺的時候，對面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好，沒問題。大家都去嗎？”

“都去。”指的是吳淼爸媽和梁允爸媽。

楊子珺說：“好，我跟老夏說，一定準時出席。”

毛耀華說：“好，感謝！”

“對了，通知玉姐了嗎？”楊子珺說。說的是毛耀華的前妻黃美玉。

毛耀華吃了一驚，摸不準楊子珺是不是在開玩笑。黃美玉和毛耀華的關系早已徹底僵掉，這個大家都是知道的。他只好打個哈哈。

“別笑，我是認真的。你叫吧，到時候我負責把人給你帶到。”楊子珺說。

毛耀華只好硬着頭皮給黃美玉發了微信。

沒想到，楊子珺還真的把黃美玉帶來了。老夏推開包廂門，楊子珺挽着黃美玉像兩只花蝴蝶一樣飛進來，夏楊像根木頭一樣走在最後面。吳淼一家和梁允一家來得早，大家都吃驚地看着黃美玉。

黃美玉燙了一頭長卷發，化了妝，顯得好看了許多；穿着真絲襯衫和西裝外套，又穿了高跟鞋，整個人氣質大變，看起來年輕了十歲不止。

就連毛耀華都驚呆了。

除了楊子珺，其他人都是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黃美玉了。

“怎麽？看到我玉姐美得不會說話了？”楊子珺說。大家連忙笑着起身，陳明珠和李珍蓮忙過來跟黃美玉寒暄。

夏楊坐到吳淼和梁允旁邊，梁允趕緊八卦起來：“大嘴呢？”

“沒來。”夏楊說。

“不肯來？”

“不知道。”

毛耀華顯然沒有料到黃美玉真的會來，臉上的表情極度的不自然。看到黃美玉形象大變，又不禁在想，離婚對她的刺激實在是太大了，看來她心裏還是過不去這道坎，這是在報複自己呢。

黃美玉倒好像很自在，關心了一下幾個孩子，叮囑他們一定要多吃蛋白質、不要熬夜學習。又跟幾位女士大聲聊天，完全忽略了毛耀華的存在。

陳明珠和李珍蓮拉着黃美玉，聊她新做的頭發、最近去的什麽美容院，驚嘆于黃美玉的脫胎換骨。

幾位男士也聊起來，聽老夏說投資虛拟貨幣的事。

吃飯的時候，黃美玉接了個電話，語氣很溫柔：“還沒呢，你到了？那你等等我吧。”

大家就有些心照不宣的樣子，都低着頭吃了一陣。毛耀華反而有些詫異。

正在吃着，聽到門外一陣喧鬧聲。原來是過來敬酒了。林士凡的爸媽帶着林士凡推門而入，大家都很熟練地拿着杯子起身。林士凡媽媽看到黃美玉的那一瞬，也怔住了。但他們很快恢複如常，和各人捧杯，互相說着祝福的敬酒詞。

這時，黃美玉突然高聲說：“林處，我單獨敬你一杯。”

林永剛連忙端着酒杯過來：“感謝感謝。”

“林處，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吧？”黃美玉好像是在模仿楊子珺那種風情萬種的姿态和語氣，“我就是那個一直舉報你的黃美玉，毛耀華的前妻。”

場面瞬間結了冰。

林永剛尴尬地笑。

“林處大度，來，我敬你。”黃美玉拿過林永剛手中的酒紮，斟了些白酒到自己的杯子，然後仰頭喝下。

林永剛也舉杯一飲而盡。

老夏好像正要上前去敬林永剛，楊子珺給他個眼色，示意現在不是好時候。

黃美玉又舉杯對張代怡說：“你培養了一個很優秀的兒子。”

張代怡有些難堪地感謝着，喝了一口杯中的紅酒。仰頭時，借着杯子的遮擋，看了一眼毛耀華，看着他局促地站着，完全被黃美玉的氣勢壓倒。

林士凡全程站在一旁，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的變化。哪怕黃美玉說到“舉報”的時候，林士凡也沒有作出什麽反應。

有時候，大人比孩子還不識大體，林士凡一直是這樣覺得的。

“你們都是凡凡的同學吧？聽說你們都很優秀。”林永剛對着吳淼幾人舉杯，轉移了話題。衆人又是一陣客套，混亂中，也不知道誰在跟誰說話，反正大家都說了兩句吉利話，然後仰頭喝。

“好，你們慢慢吃，不夠再加。”林永剛又是舉杯示意。

“夠了夠了，好好好！”梁其右說。

林永剛就帶着張代怡和林士凡到下一個包廂去了。

黃美玉看了看手機的時間，陳明珠問：“玉姐，你趕時間？”

“沒有，不急。我再跟你們喝兩杯。太久不見了。”

吳淼和梁允暴風式地大吃了一頓，面前的骨碟堆滿了海鮮殘骸。終于，梁允打了個飽嗝，表示吃飽喝足了。夏楊對兩人使個眼色，吳淼和梁允馬上明白——這是說他們三個先溜的意思。他們馬上對自己爸媽說，吃飽了，自己回去。

“知道了，你們三個小心點。別玩太晚。”吳有為說。

三個人走出包廂外面，舒保加和秦伽陸已經在等着了。吳淼訝異：“你們也來了？”

“對，先走吧。”舒保加說。

看着三個孩子迫不及待地溜走的身影，黃美玉似乎又有些傷感：“一眨眼就長大了。”

楊子珺笑着說：“長大了好，長大了，我們才自由。”

黃美玉笑笑：“楊楊最省心，你就別不知足了。”

“對了，小慈在北京怎麽樣？交男朋友了嗎？”李珍蓮問。

“她呀，不知道她天天忙什麽，不管她。”楊子珺說。

黃美玉這時又看了看手機，楊子珺瞥見了，就說：“哎呀玉姐，你走吧，別讓人家等了。你的心都已經飛走了。”

衆人都停下，看着黃美玉。黃美玉也不掩飾，笑着說：“好，那我走了。各位，下次再約。”

“真夠有耐性的，等你大半個小時了，催都沒催。如果是我家那位，電話都打爆了。”楊子珺說。

黃美玉笑着起身，把一頭長發甩到肩後，然後拿起包包的肩帶輕輕挂到肩上。

黃美玉走了。大家都看着楊子珺。

楊子珺夾了些菜慢慢地吃。她知道現在她是全場的焦點了。

“玉姐今晚怎麽肯跟你來的？”李珍蓮沉不住氣，首先問道。

楊子珺拿了張餐巾紙輕輕地擦了擦嘴，笑着說：“為什麽不肯來？老毛邀請的，不信你問他。”

毛耀華尴尬地自斟自飲。

都是十幾年的老朋友，大家也都不用客氣了，都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真的？你們關系和好了？”李珍蓮問。

“為了孩子，本來就不應該鬧得那麽僵。”陳明珠說，“你看人家林處兩公婆，表面功夫做得多好。”

陳明珠一說完，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楊子珺沒有放過她：“還兩公婆，林夫人現在是毛夫人啦！”

陳明珠讪讪地笑。

“肯定是你的功勞。”李珍蓮對楊子珺說，“你看玉姐大變樣了，跟你學的吧？”

楊子珺清了清嗓子，故意做出一副傲慢的樣子說：“那可不是我的功勞。那是玉姐自己悟性高，懵懵懂懂活了幾十年，辛辛苦苦幹了幾十年，被我們毛大哥點醒了。要說功勞，我頂多排第二，不敢跟毛大哥搶。”

所有男士都沉默着。任由陳明珠和李珍蓮捧哏似的，圍着楊子珺八卦。

到了人生的這個階段，他們已經懂得，最好不要掃夫人的興，不然又要挨罵，又要失面子。

“真是想不到玉姐會來，看來是想開了。”李珍蓮說。

楊子珺說：“玉姐一來呢，也是想跟林處說句話，二來呢，跟大家很久不見了，來聊聊天。沒什麽大不了的。人吶，有時候就是這樣，退一步才發現，海闊天空。我都海闊天空了，我還怕來吃你這頓飯嗎？玉姐根本不在乎老毛了嘛，有什麽不敢來的？”

楊子珺這番話，分明是故意說給毛耀華聽的。

其實大家都知道，不管毛耀華離婚的原因是什麽，在她們這四位婦女聯盟中，毛耀華就是罪不可赦。幾位女士對毛耀華要跟黃美玉離婚這件事是很有意見的。

“玉姐啊，現在可滋潤可幸福了。”楊子珺又說。

“玉姐有男朋友了？”陳明珠笑着問，說出“男朋友”這個詞，她自己還覺得有些害臊。

“對啊。你看玉姐現在多美，女為悅己者容，可不就是打扮給男朋友看的嘛。”楊子珺說。

“玉姐年輕的時候很漂亮的，五官在那裏放着，現在打扮一下，還真有點那個誰的樣子……那個演白娘子那個……”陳明珠說。

“玉姐男朋友是幹什麽的？玉姐都動心了，那不是很優秀？”李珍蓮問。

“我介紹的，當然優秀了。不優秀我不會給玉姐介紹的。人家呀，做珠寶加工的，一年能有一百多萬的利潤吧。有車有房的。還會做家務哦，會給玉姐做早餐哦。”楊子珺說。

所有人同時看向楊子珺。

毛耀華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結過婚嗎？”陳明珠問。

“結過，離了。老婆出軌，之前有個女兒，養到十幾歲，後來發現不是他的種，就離了。

“珠姐你說對了。你們別看玉姐以前好像個黃臉婆那樣，其實玉姐五官好，也夠高啊，打扮一下，真是挺好看的。她做人又勤快，又會照顧人，做飯又好吃，很優秀的。她不優秀，我介紹的那位，也不會喜歡她啊。現在兩個人喲，真是甜蜜蜜啊，出去旅游還手牽手哦，真是受不了。”楊子珺邊笑邊說。

她拿出手機給陳明珠和李珍蓮看：“你看，他們前幾天去廈門玩的照片。”

陳明珠和李珍蓮幾乎把臉貼到了楊子珺的手機上。

“哎喲！還挺帥！白白淨淨的。”陳明珠說。

“看着比玉姐還年輕！”李珍蓮說。

“你看人生真是有意思，你在這裏是爛白菜，在別人那裏可能就是香饽饽。有時候，福氣不是沒有，是晚點才到。”楊子珺這話，是在當衆打毛耀華的臉了。

晚上回到家，李珍蓮是這樣跟梁其右說的：“你對我好點知道嗎，不然我也像玉姐那樣，找個又有錢又體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