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寫信

第48章 寫信

姜守言沒接話,只是擡眼安靜地看着他。

程在野忘了自己剛挖了坑,手套上的雪還沒拍幹淨,随着撥弄沾了點白霜在姜守言頭發上。

此刻他卻沒注意到這點。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姜守言的視線吸引了。

程在野一直都知道,姜守言的眼睛會說話,很多時候相較于直白的語言,他更喜歡對視,就像是靈魂間沉默的交流。

而程在野每次都能讀懂。

姜守言在說:他暫時不想回去,還想讓程在野吻他。

這裏偏僻、原始,路燈就像是那些矗立在雪地裏的老式木屋房,燈光古樸地映照在空闊的街道上。

白霧随着呼吸緩緩纏綿到一塊兒,遠方的路燈突然閃了兩下。

姜守言沒閉眼,在程在野吻過來的時候他似乎聽到了很輕一聲響,然後整座村莊都暗下來了。

程在野碰了他嘴唇一下,又一下,緩緩退開,結束了這個短暫又純情的吻。

這裏僻靜,寒冷,但人情卻是熱的。

屋子裏的窗戶晃出了蠟燭的光影,随後他們倆的房間響起了敲門聲。

他們的窗戶正對着院子,老板娘的聲音豪爽地透過門板傳了過來:“雪天停電了,給你們送幾根蠟燭過來應應急。”

程在野起身走幾步,到窗口說:“門沒鎖,您直接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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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推門的時候還奇怪呢,怎麽聲音聽起來這麽空?舉着蠟燭往裏,陡然在昏暗裏見到窗邊扒了個腦袋,喲地捂着心口往後退了好幾步。

她定神看了好幾眼,才認出來是程在野。

“天那麽冷,在外面做什麽呢?”

程在野:“凍梨呢。”

“凍梨?”老板娘把蠟燭放在床頭櫃上,“冰箱裏有現成的,忘了和你們說了。”

“蠟燭放這兒了,”老板娘路過窗戶指了指床頭,“凍好了就趕緊進來,外邊兒冷。”

程在野點頭,學着她說話的腔調:“好嘞。”

姜守言還在雪地裏蹲着的,程在野過來的時候,他找了好幾根樹枝,把那一圈都圍起來了。

程在野盯着看了一會兒,姜守言沖他擡手:“腿蹲麻了。”

程在野笑着把他拉了起來,回屋裏給他捏了會兒小腿。

停電了手機都玩的不安心,兩個人就借着床頭昏暗的蠟燭說了好一會兒話,但大多時候都是程在野說,姜守言聽,然後嗯上幾聲。

“聽說這裏偶爾也能看到極光,一般在夏至前後。”

程在野擡頭,看見姜守言打了個哈欠,他沒忍住跟着打了一個,最後幾個字泡在嗓子眼裏,顯得含糊。

姜守言哈欠剛打完,看見程在野眯着眼張着嘴,眼裏霧氣都還沒散呢,又跟着打了一個。

程在野嘴剛閉上,眼見又有被影響的趨勢,姜守言提前伸手給他捂住了,等自己那個哈欠打完,才慢悠悠說:“你不準打了。”

這事兒哪是能控制的,程在野在姜守言手心裏眯着眼打完了一個。

姜守言聳了聳鼻尖偏過頭,笑了幾聲終究沒忍住,捂着程在野眼睛打完了最後一個哈欠,連嗓音裏都悶了層水似的說:“好像兩個傻子。”

可不是兩個傻子嗎,對着相互打哈欠都能打好幾個。

程在野笑着拉下姜守言的手,問:“困了嗎?”

姜守言說:“有點。”

程在野就和他一起躺下:“那睡吧。”

屋子裏太暖和了,姜守言頭貼着枕頭,被程在野抱着,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夜裏他想上廁所,半睡半醒間手指剛落到程在野腕間想拉開,身後的人就迷迷糊糊湊過來了。

“哪兒去?”他問。

姜守言頓了會兒才說:“上廁所。”

“嗯,”

然後沉默。

就在姜守言以為這個人又睡着了的時候,程在野突然松開了他的手,翻身去夠床頭的蠟燭。

電還沒來,蠟燭不禁燒,之前那根已經燃到底自動滅了。

程在野用打火機重新點了一根,身後姜守言窸窸窣窣穿好外套,湊過來要拿,程在野邊遞給他邊說:“等我會兒。”

姜守言:“你也想上廁所嗎?”

程在野其實不想上,但他還是在穿外套的間隙嗯了一聲。

姜守言知道可能是因為之前突然離開給程在野留下了陰影,導致他睡覺總會抱自己很緊,稍微有點動靜都會驚醒。

所以姜守言舉着蠟燭等的很耐心。

但只有程在野知道,不僅僅是因為這層原因。

*

姜守言覺得兩個多月沒見,程在野好像突然覺醒了給自己拍照這個愛好。

但也不頻繁,就是偶爾看到好看的好玩的了,會很自然地和姜守言說一句,要不我們拍張照吧。

有時候是合照,有時候是獨照,但只要給姜守言拍照片,程在野總會選旁邊沒人的時候。

姜守言拍照向來是那副姿态,往那兒一站,比身後立着的俄羅斯套娃還直,微笑的弧度視當天的天氣而定,天太冷了,弧度就淡點,因為臉凍僵了。

程在野之前拍景拍多了,總能很快找到最好的構圖,姜守言臉長得好,無論哪個角度都很能抗。

程在野說好了,然後自己走到另一個長鼻子雕塑前,說他也要一張。

姜守言接過手機,程在野在畫面裏做了和雕塑一樣端面包的動作,姜守言抿着嘴笑了一下。

等他自己拍滿意了,直起身才發現有輛車停在旁邊的,這條路比較窄,他不知不覺走到了馬路中央。

姜守言不好意思地沖司機點了點頭,司機沖他笑了笑,車緩緩駛遠的時候姜守言瞥了眼車牌,川A。

這兩天公路解封了,陸陸續續有車進村修整,因為北紅村沒什麽景點,大部分都是下午進村,修整一晚上就走。

不像程在野和他,一連住了三天。

姜守言其實很喜歡這種原始村落的氛圍,前幾天封路沒什麽人來會更安靜一點,走在路上只能聽見狗被驚動的叫聲。

村子整體不大,從村門口的石頭到黑龍江界江可能就幾公裏,他們逛的慢,下午出來逛一圈,走走停停,直到今天都還沒把整座村子走完。

程在野翻看了會兒手機裏的照片,又和姜守言繼續往前走,他們今天想去村郵政買明信片。

其實昨天去過一回,不知道為什麽沒開門,程在野就看着門口的郵筒,想了會兒說:“姜守言,不如我們給彼此寫封信吧。”

姜守言走累了,蹲在郵筒前指着上面貼着的白色通知念了一遍:“此郵政站點已撤。”

程在野說:“我們不從這兒寄,等什麽時候寫好了就導航最近的郵局寄。”

姜守言擡頭看着他,覺得這是程在野能做出來的事,就像他之前在珠峰給不認識的人挂經幡一樣。

所以今天,他們過來買了明信片,信封和信紙。

雖然站點撤了,負責人還是給他們蓋了個屬于北紅村的郵戳,蓋在了明信片上。

程在野拿着那些東西,又和姜守言一路逛到了濱江公園,和對面俄羅斯險峻的山隔江而望。

他們沿着那條江邊小道往前走,偶爾能看到有人從旁邊的臺階下去,走到結了冰的江面上。

黑龍江在這個地方是界江,一半屬于中國一半屬于俄羅斯,那些人站在交界點上,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程在野随着姜守言的視線看過去,問他:“想下去玩兒嗎?”

姜守言搖了搖頭。

他們就繼續往前走,走過北紅哨所,最前面是一個木質的收費觀景臺。

姜守言回頭看了眼他們走過的路,突然就很想站在更高的地方再看一遍。

所以他們給了錢,上去了。

現在是下午四點過,太陽一點點西斜,光線在雪天顯得很淡,像是蒙了層霧。

姜守言俯瞰整座村落,聽見程在野問了一句:“如果讓你現在開始寫信,你想寫的第一句話是什麽?”

程在野一共只買了兩張信紙,一旦落筆就沒辦法後悔,他們需要在腦子裏把寫給對方的話提前想好。

姜守言撐着觀景臺的欄杆,這裏不算太高,但又離地面有一截距離,他覺得自己有些輕飄,像是變成了萦繞在太陽周邊的霧,在蒼涼的光照裏,安靜地看着露營地的車輛一輛一輛停過來,等到第二天又會陸續離開,去往姜守言不知道的遠方。

“第一句話啊,”姜守言想了想說,“我不想回家。”

像是有些意外這個答案,程在野偏過頭看着姜守言。

姜守言又笑着重複了一遍他的開頭:“親愛的程在野,我不想回家。”

只是那笑容卻不像是開心,是一種程在野說不上來的感覺,和天邊的太陽一樣蒼涼。

“那你呢,”姜守言問他,“你想寫的第一句話是什麽?”

程在野說:“我想帶你出去玩。”

姜守言愣了片刻,笑說:“你作弊呢,你順着我的開頭寫的。”

程在野一點不害臊,跟他一樣,把自己的開頭在對視間念了一遍:“親愛的姜守言,我想帶你出去玩。”

有了一個開頭,就像是擰開了水龍頭,很多話不由自主就跟着順了出來。

姜守言也不知道那一個瞬間為什麽會那麽自然地把那句話說出來,他想來漠河也是因為不想回家。不往外走,他就只能往家走。

可是把程在野帶回家,他又有點猶豫,他病久了,雖然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變得糟糕,但他知道自己在哪種情況下一定會很糟糕。

他之前不想讓程在野看見,所以只能帶他往外走,既是玩,也是逃。

但總不能逃一輩子吧,雖然程在野可以帶着他逃一輩子,他不需要操心下一站要去哪裏,他只需要看着窗外的風景。

但他總有一天要回去的,總有一天要面對的。

姜守言看着車窗外一望無際的潔白雪原想,他只是還需要再攢一點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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