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吃藥
第55章 吃藥
姜守言跪在原地安靜了會兒,冬日裏的土地寒涼,還浸着濕潤的晨露,他後知後覺感覺到了涼,低頭看見了自己腿上的泥土,他又轉頭去看程在野的膝蓋,褲子上同樣也覆了一層濕泥。
“該在下面墊個東西的,我忘記了,”姜守言去拽程在野的胳膊,“你先起來吧。”
程在野微微弓腰,一只手撐地,一只手反拉住姜守言,把人一起拉了起來。
“這些東西要撿嗎?”程在野沒在山裏這麽正經地給人燒過紙,不知道習俗。
姜守言只伸手把放在正中的橘子拿了過來,搖頭說:“不用。”
山路不好走,旁邊是一大片生長茂盛的竹林,順着竹林下去是姜守言家後院,圈來養雞養鴨的,不過現在荒了。
姜守言繞着邊走到前院,院子裏有個小水池,他想打點水給程在野擦擦褲子,但等到了才發現石臺上覆蓋了厚厚一層青苔,池水飄着枯葉和蛛網,很髒。
姜守言站在原地裏愣了會兒,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腦子裏全是小時候的記憶,小時候的池水幹淨清冽,他每回跑熱了都會在這裏用瓢舀來喝。
可能是起太早了,腦子被早晨的冷空氣凍住了,又或者是觸景生情,混淆了過去和現在,他有些挫敗地回頭,看了程在野,視線又錯過程在野去看那棟安靜矗立在竹林間的老房子。
時間把它雕琢得愈發冷清,和記憶裏的樣子大相徑庭。
“我想給你擦擦泥的,”姜守言說,“但水不能用了。”
程在野“嗯”了一聲,低頭在褲子兜裏摸着什麽:“沒關系,我帶了濕巾。”
姜守言想從他手上接過來,程在野卻突然蹲了下去,姜守言順着他的視線彎腰看,看到自己褲子上也髒了一團。
程在野拆開濕巾細細給他擦,片刻後,他聞到了橘子的清香,還不等他擡頭,嘴邊就伸過來了一瓣。
程在野咬住,剛吃完一瓣又喂過來一瓣,程在野吃的沒喂的快,偏過臉笑了一下:“夠了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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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守言就把剩下的橘子連皮放在他腦袋上,成功把人定住後蹲下來,接過程在野手裏的濕巾給程在野擦褲子。
程在野定了一會兒,自己伸手把橘子拿下來解定了,橘子皮裏還剩下了兩瓣,他全喂給了姜守言。
“還想再轉轉嗎?”
姜守言嚼着嘴裏的橘子搖了搖頭。
“那等我把這個還了我們就走?”程在野晃了晃手裏沾了泥的砍刀。
姜守言點頭:“嗯。”
程在野用濕巾把上面的泥擦幹淨了才起身走出院子。
姜守言撐着臉蹲在原地沒動,他目光定定地看着老房子,不知道在想什麽。
旁邊的竹林翕動了一陣,姜守言偏過頭,看見一只鳥掙脫開密密的竹葉,飛向遙遠的天際。
“走吧。”身後傳來程在野的聲音。
姜守言朝他伸出手:“怎麽這麽久?”
“留了個聯系方式。”
姜守言蹲久了站起來頭發暈,靠在程在野身上緩了會兒才問:“加聯系方式做什麽?”
程在野:“萬一以後有用呢?來都來了正好就加上了。”
老家離市區的車程較遠,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和周健約時間之前,姜守言沒想到會回老家,于是聊天推遲到了第二天。
還是在那個熟悉的房間,周健穿着同一套衣服,姜守言甚至覺得連燈光的亮度好像都和上次一樣。
“可以和我說說昨天發生什麽了嗎?”周健盯着屏幕笑着問。
姜守言坐得有些拘謹,垂着視線一字一句說了,時不時擡頭看一眼屏幕。
上一次聊天他們并沒有聊到這麽深入的地方,有關家庭的部分姜守言都是一筆帶過,或許是怕周健會把話題往更深層次引,幾乎是在陳述句剛落下最後一個音,姜守言緊跟着問道:“你還記得上次和我說這次會跟我講程在野的事嗎?”
好像掩飾的有點太明顯了,姜守言悄悄摳了下藏在桌子底下的手。
周健沒多問,點了下頭,放緩聲音說起了程在野的事:“他是我一個朋友的朋友介紹過來的,起初我以為是他病了,後來才知道他是為了喜歡的人來的。”
“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愛人生病了,自己跑來看心醫生,就為了學習如何才能更好地照顧他。”
姜守言低着頭沒說話,悄悄摳着手指。
“他共情能力很強,學習能力也很強,經常看書看案例看到很晚,但你知道的,案例并不全都積極,所以有時候他很痛苦。”
姜守言抿了抿唇角。
周健繼續說:“他很愛你。”
姜守言差點憋不住淚。
“之前他把你的報告單拍給我看過,我給他的建議是藥物治療搭配認知療愈,”周健說,“現在我的建議還是這個。”
姜守言說話有點困難:“可是……”
“沒關系,”周健不疾不徐打斷他,“你可以先聽我說完。”
“直到今天聊天以前,我都以為你的創傷是你外婆驟然離世,但剛剛你說你去給你母親上墳了,我才反應過來我錯了,可能還要更早,至少要從你母親離世開始算起。”
姜守言微微睜圓了眼睛。
“東南亞的人抗壓能力普遍要比歐美這邊強,在沒辦法改變的情況下,他們往往會搭建屬于自己的生存框架,其實你也是這樣的,背着這樣的框架走了很久,直到最後一個親人離世,你的框架徹底塌了。”
周健說:“所以我大概能猜到你不願意服藥的原因之一,你正在程在野身上繼續搭建這種你所熟悉的框架,藥物作為外來物,會讓你覺得你失去了控制感。”
姜守言愣愣地聽着,有些說不出來話來。
“在這種喪失控制感的情況下,你開始放大你的焦慮,焦慮藥物各種各樣的副作用會讓你失去秩序,”周健說,“但我想說的是,直到現在,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藥物依舊是治療的一線手段。”
周健頓了頓,觀察到姜守言還在集中注意聽,又繼續說。
“我們對異常心有個等級劃分,心境障礙,雙向情感障礙,精神分裂。抑郁和焦慮劃在了心境障礙裏,幹預後治療效果要比後兩個高很多。”
“抑郁本質上是大腦分泌的神經遞質出現了問題,所以在急性發病期需要服藥,通過藥物刺激分泌,以免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姜守言斷續地說:“可是我現在能控制……不去做不好的事。”
周健:“但你有軀體化症狀,嗜睡,頭疼,肩背疼,偶爾耳鳴。”
“這些症狀會讓你覺得難受,讓你的情緒反反複複,”周健說,“其實你自己也能感覺到這種反複,對嗎?”
姜守言低着頭,在心裏嗯了一聲。
“再加上現在天氣冷了,也是季節性抑郁的高發時期,抑郁是一項慢性疾病,有的吃上三到六個月的藥就可以恢複,但有的需要吃一到兩年甚至更長,治療周期過長,也會讓很多人放棄,斷藥,從而複發。或者明明已經恢複了,但因為心态沒轉變過來,思考問題還是用之前的病态思維方式,導致進入新環境不适應,再一次複發。”
姜守言有求生欲,只是繞進了自己的死胡同裏沒辦法輕易走出來,所以周健盡可能地想和他講明白。
“還是我之前的建議,藥物加上認知,還有家庭的輔助和支持。當然最重要的是要正視、接受這項疾病,千萬不要責怪自己。”
這次聊天過後,姜守言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想了很久,他和周健說了他吃了藥的一些副作用,比如眩暈,惡心等等……
周健說副作用是暫時的,有的可能會持續半個月到一個月,可以和醫生聯系換其他藥,但一旦選擇藥物就不要随便斷藥,就算要斷也要在醫生的建議下,一點點減藥。
姜守言在房間裏糾結,程在野在房間外走來走去,片刻後,姜守言聽見有紙片從門縫裏塞進來的細碎動靜。
他就靠坐在牆邊的,低頭看着紙片滑到了自己腳邊。
姜守言拿起來,打開,紙上用黑筆畫了只卡通小狗,小狗耷拉着耳朵,問他:你怎麽啦?
然後又是一張紙片塞了進來,是一只快哭了的小狗:我很擔心你。
支着身體乖乖坐着的小狗:可以和我說說嗎?
立着一只耳朵的小狗,旁邊畫了一個超大的空白對話框。
姜守言快哭了。
他下巴抵在膝蓋上,來回不斷翻看着手上的紙片,随後起身,拉開了門。
程在野正咬着筆皺着眉思考下一張該寫些什麽,沒想到身後的門突然開了,他重心一個不穩向後栽去,又及時伸手在門框撐了一下。
“你出來啦,”程在野仰頭看着他笑,剛想起來,姜守言揪住他的衣領,岔開腿跪坐了上來。
程在野掌心在他膝蓋底下墊了一下,說:“地上涼。”
“沒關系,”姜守言拉開他的手說,“我想這樣抱一會兒。”
程在野背靠着門框,支着腿,一下一下順着他的脊背。
“是周健說了什麽話讓你不開心了嗎?”程在野說,“我問了他,他不告訴我,只說你需要時間想想。”
“但你鎖了門,我就好擔心,”程在野臉頰在姜守言鬓邊蹭了蹭,說,“下次可不可以不鎖門,你發消息告訴我,說你想自己待一會兒,我絕對不會打擾你,但是不要鎖門好不好。”
姜守言眼睛溫溫熱熱地埋在程在野肩膀上,很輕地嗯了一聲。
良久,他又說:“程在野,我們明天去醫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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