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海洋

第68章 海洋

晚飯後,天氣晴了會兒,海面平靜,有叫不出名字的海鳥在跟着風追船。

夾板上三三兩兩站着幾個舉着長焦鏡頭的外國人,對着那幾只海鳥一陣拍。

姜守言和程在野坐在六樓觀測室,這裏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能看見澄藍的天空,深藍的海水,以及停憩在船頭的海鳥。

底下人群似乎是喧嘩了一陣,隔着玻璃只能看見騷動,聽不見聲音。

那幾只海鳥似乎并不怕人,悠哉地站在船頭梳羽毛。

這片海洋是屬于它們的天地,這艘船和船上所有的生物都是外來的客人。

它完羽毛,又震着翅膀飛走了。

程在野放下望遠鏡,說:“應該是藍眼鸬鹚。”

夾板上突然起風了,凍得人縮起了脖子,但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笑,相互分享着自己在光線絕佳的情況下拍到的海鳥。

姜守言看見了Agnes。她沒拿相機,只是站在邊上和拍照的人一起看。

相比于記錄,她更像是在享受。

接近十一點的時候,天才蒙蒙黑下來。

姜守言打了個哈欠說:“困了。”

兩個人便往房間走,門外提前放了明日的Daily Program。

因為房間裏住的是中國人,船司貼心地翻譯成了中文。

姜守言邊走邊看,明天安排了兩次登陸,上午斯坦利港,福克蘭群島唯一的城鎮,沒有着裝要求,可以徒步或者購買紀念品;下午西點島,是一座私人島嶼,屬于一對英國夫婦。

在航線開始以前,郵輪需要提前申請登陸點。因為南極資源稀缺,申請到哪個地點就只能在那個地點登錄,中途不能随意變更。

所以如果遇上大霧或者風浪太大等不可控的自然因素,登陸只能被迫取消。

姜守言和程在野就是運氣不好的那一批。他們乘坐的是大型郵輪,載客量超過兩百,為減少對環境的壓力,需要分成兩批出行。

到他們登陸的時候,風浪太大了。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船長啓用備用計劃,把所有人組織起來看電影。

郵輪保持動力行駛在格雷夫灣,玻璃窗上起了層薄霧,依稀可以看到福克蘭群島深色的輪廓。

姜守言腦袋抵着窗戶沿,程在野伸手把他扒拉過來靠到自己肩上:“不涼麽?”

姜守言動了動,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着。

電影也是和南極有關的,帶有一定科普知識,一望無際的潔白的雪地裏,有羊有狗有企鵝。

姜守言小聲問:“你之前來過南極麽?”

程在野捏着他的手指,搖了搖頭說:“沒有。”

“為什麽沒來?”

程在野想了想說:“可能是覺得太冷了,我比較喜歡暖和一點的地方。”

姜守言垂了眼:“成都冬天也很冷。”

程在野緊握着他的手:“但姜守言是暖和的。”

姜守言嘴一撇,就往窗外看。

程在野俯身歪頭:“哭了?這就哭了?”

姜守言推開他,卻沒有轉過來,壓平尾音說:“沒有。”

程在野就坐了回去,繼續摩挲着他的手指,等着他自己平複好。

大概半分鐘後,腦袋又重新靠了回來。

程在野才接着說:“之前在船上無聊的時候查了點資料,南極大多數游線都是從十一月份開始,到次年三月。這個時候其實是南極的夏天,天氣并沒有那麽冷。”

姜守言盯着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嗯了一聲。

程在野:“有的時候想象和現實總會有偏差。我來之前以為很冷,但福克蘭群島今天的溫度是7℃,還沒有我們上次去東北的時候冷。”

程在野:“所以我以為很冷,其實并沒有那麽冷。那麽你不是我,也體會不到我身處其中的快樂。”

和姜守言相處這麽久了,他一些情緒的細微變化,程在野都能及時猜出來。不是程在野過于周到,而是姜守言實在太好猜了。

他流露的難過和脆弱不是因為自己,而是覺得拖累了別人——程在野那麽自由熱烈一個人,如果不是因為遇見他,這個冬天應該都會在某個溫暖的地方度假吧,而不是小心翼翼守在他身邊,哪兒都去不了。

電影院安靜,只有影片低沉平穩的旁白聲。

程在野聲音放的很輕很輕:“我很快樂,姜守言,和你在一起我很快樂,無論是冬天還是夏天,無論是在家裏,還是在路上。”

姜守言有的時候總覺得不真實,世界上怎麽可能存在這樣一個人,每次都能把他的情緒穩穩兜住,讓他連難過都是幸福的。

姜守言:“你別說了,再說我真哭了。”

程在野笑着吻了吻他的額角:“那你也別亂想,我很愛你。”

姜守言擡起頭,他們在靠窗的角落,接了個短暫的吻。

**

下午天氣轉好,西點島兩次登陸都很成功。

探險隊員提前上島踩點,然後在登陸點等待乘坐橡皮艇過來的各位游客們。

福克蘭群島終年受西風的暖濕氣流影響,島上氣候适宜,植被多為草本植物和低矮灌木。

船司給每位游客都準備了紅色的派克大衣和登陸鞋。探險隊員舉着紅旗走在前面,一百多位游客穿着紅色大衣斷斷續續跟在後面,遠遠看去,像條紅色的長龍。

島上風大,地形以低山丘陵為主,他們需要徒步爬一截山,才能到信天翁和跳岩企鵝的栖息地,海拔七百米。

姜守言和程在野走在隊伍最後,前面是拄着登山杖的Agnes。

Agnes頭發已經花白,雖然看不出來究竟多大年齡,但體能肯定是跟不上年輕人了。

她幾次回頭想讓姜守言他們走在前面,姜守言替她拂開道路兩邊比人高的草叢,搖頭說沒關系。

姜守言是外婆帶大的,所以看到老年人他會更覺得親切,跟在後面也是想多幫襯一下。

這條登山路狹窄微陡,Agnes登山杖不知道卡進了哪條岩峰裏,力道一歪,腳下踉跄了一下。

姜守言及時扶住她。

“(謝謝你,Riley)”Agnes回頭笑着說。

有了這次小插曲,兩個人也斷斷續續聊了起來。

Agnes是英國人,她從三十歲辭職開始環游世界,今年六十七了,去過四十多個國家,這是她探索的第105個地方。

姜守言一臉震驚。

Agnes在風聲裏說:“(人生不應該只有高樓大廈)”

企鵝高亢的叫聲越來越近,光聽聲音都能預料到究竟是多龐大一群,但從灌木叢裏出來,真正肉眼看見了,還是覺得很震撼。

福克蘭群島有近兩百多萬只跳岩企鵝,和四十多萬只黑眉信天翁。

企鵝和信天翁雖然都屬于鳥類,但本質上還是兩個不同物種,卻把窩搭在了同一片懸崖邊上,極其和諧地相處在一起。

所有人都隔着五米以上的距離安靜地看着。

跳岩企鵝鵝如其名,因為喜歡在岩石間跳躍所以得了這個名字,它們體型較小,還沒有旁邊窩着的信天翁高,但性格卻非常暴躁。

程在野瞧了一會兒:“我當時在船上聽講座的時候就想說,你覺不覺得它們頭頂的毛像掃把。”

姜守言講座睡過去了,現在聽程在野這麽一提:“還真有點。”

話音剛落,一只本來躺着曬太陽睡覺的企鵝突然睜開眼睛看了過來。它的眼瞳是紅色的,看起來兇神惡煞,但又因為頭頂炸開的毛多了幾分不羁的潦草,非常滑稽。

姜守言笑說:“小點聲,當心它聽見了過來啄你。”

程在野跟着人群往上走:“它要是過來我就只能躲了,間隔要五米以上呢。”

企鵝免疫系統脆弱,人類如果和它們接觸,可能會傳染病菌,導致疾病流行,危急這一大片企鵝。

已經是二月份了,企鵝寶寶早就換毛長大了,探險隊員在旁邊觀察了好一會兒,沒找到一只還處在換毛期的小企鵝,只能很稀罕地搖了搖頭,去尋找下一處栖息地。

他們登陸時間只有113分鐘,這處看完了又緊跟着去看下一處。

西點島也有很多野生鳥類,比如白草雁、長尾草地鹨,條紋卡拉鷹等等。人少的地方,動物就多,那些舉着長焦鏡頭的朋友們拍得非常高興。

人群緩慢往更高處走,頭頂翺翔過一只黑眉信天翁,翅展很長,在天空盤旋了一陣,順着懸崖向下俯沖。

黑眉信天翁是大型海鳥,只有在繁殖期才會回到陸地,其餘多數時間都生活在海洋上,可以數周不着陸。

姜守言跟着人群來到了這座島嶼的最高點,那只黑眉信天翁展翅向着遠處的海洋飛去。

姜守言視線遠眺,安靜地看着環繞着這座島嶼的海洋——這片海也隸屬于大西洋。

他在呼嘯的海風裏,突然想起了之前和程在野一起在羅卡角看日落。

那天的風也很大,他們說話需要抵着肩埋着頭。

大西洋奔騰不歇,橫跨了九千多公裏。

所以此刻他正看着的這片海,是不是也是他們曾經看過的那一片?

想到這裏,姜守言心跳莫名快了幾分,未知的情緒順着心髒像是冒泡泡似的升了上來。

程在野攬住他的肩膀,問他:“怎麽了?”

姜守言搖了搖頭,擡眼問:“可以接吻麽?”

程在野似乎也想起來了,那雙眼睛變得深情又明亮,嘴角輕輕勾了起來。

今天沒有日落,沒有海鷗,也沒有那嚴肅而又認真的五秒。

身後響起了掌聲和口哨聲。

Agnes笑得很開心,慢悠悠從兜裏拿出手機,在嘈雜裏安靜地給他們拍了張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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