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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之後的兩天,都風平浪靜,就連宅院上空盤旋的陰郁之氣,都減淡了很多。
賽家上下天天過得悠閑自在,妙趣橫生。
上午,一家人給弄壞的紙偶,就是鞠金花的替身修修補補。給紙偶表面刷刷漿糊,裝裱裝裱,然後漏氣癟了的地方吹幾口氣,讓老太太煥然一新。不過有時候吹得太過了,會顯得老太太膨脹了一圈,雖然皮膚的褶皺展開了,但是整張臉說不出的奇怪,緊繃繃的,兩眼往外凸出,好像只大青蛙。
下午,常青會過來繼續研究自己的離魂咒,試圖把長生變回大活人,彌補自己的過錯。石施雖然幫不上忙,也喜歡在旁邊觀看。院裏經常因為失敗的咒術引發雷擊,把長生和常青兩個劈得毛發焦枯,臉黑如碳。
大爺賽世簡還是有點別扭,但是經過幾天的适應,越來越習慣了。他也經常能看到一些奇異的景象,比如柳叔像個行走的千手觀音,在後院裏幹活兒。
“老爺子和老太太的身手都不錯,怎麽兩個兒子都不練武呢?”這天下午,何貞猛然間想到了這個問題,好奇地問旁邊的大奶奶。
胡靈秋看了一眼賽世簡的方向,低聲作答:“大爺是因為打小身體不好,他練不了。長生是貪玩,沒有那個耐性,也吃不了苦。其實還有個三爺,叫賽圖,他是從小練武的,深得老爺子喜愛。不過他性子太跳脫,年過十六,就喜歡到處跑,在家裏待不住。”
“大奶奶,”柳叔慢吞吞過來,低沉喑啞的聲音說,“三少爺回來了。”
梅辛怡與何貞對望了一眼,都在對方眼神裏看出一句話:新的支線出現了。
這個說來就來的三少爺賽圖,是一個人回來的。初一見到人,是個挺精神的小夥子,大概也就十八九,腳下輕靈利落,确實有功夫。但現場氣氛屬實是尴尬,賽家的幾個人圍着他,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連頭發絲都沒放過,把賽圖搞得莫名其妙,手足無措,看着大哥,戰戰兢兢地問:
“大哥……咱們出了什麽事嗎?”
賽世簡慘淡地呵呵笑了,“出了一點‘小事情’,好在現在已經解決了。大哥二哥就是想……看看你有沒有什麽變化。”
賽圖還是詫異地撓頭,“要說變化,我離開好久了,肯定有一些,就是不知道為啥哥哥們如此在意。”
“怎麽樣?”看夠了退到角落的幾個人,聚成一團低聲地商量,長生先發問,“是活人嗎?”
常青點點頭,“首先我能保證是活的。”
胡靈秋也跟着點頭,“身上的味道也對。雖然和離家前略有點出入,但是他在外面好幾年,這裏鑽那裏拱,味道是會有點變化。”
“太好了!”賽世簡差點喜極而泣,“咱們家除了我,終于能見到第二個正常的大活人了!”
歡喜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晚飯,為了給賽老三接風洗塵,飯桌上頗為豐盛。
把筷子一拿,賽世簡忽然愣住,胡靈秋就在他旁邊,當然最先察覺他的變化,悄然湊過去咬耳朵:“怎麽了?”
賽世簡眼光發直,也湊到妻子身側,挨着她耳邊呢喃:“我記得阿圖是個左撇子,怎麽現在改右手拿筷了呢?”
胡靈秋又警覺起來,她不動聲色,夾了筷子菜給賽圖,問他:“阿圖,你是不是受傷了?”
少年微微一愣,擡起頭先是茫然,然後似乎想起來了什麽,“是受了點傷,嫂嫂你怎麽知道的?”
說着把左手從袖中伸出,原本左掌上包裹着幾道白布,看來是有傷口在掌心。
“我穿山路下來的,經過山麓栽了一跤,手掌撐了一下,被樹枝刮破了。”
賽世簡馬上松弛下來,甚至還有點內疚,覺得自己太多疑了。旁邊胡靈秋也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似乎在說:你看,沒事吧,阿圖是左手受傷了,才用的右手。
酒過兩巡,氣氛正緩,柳叔端着盆熱湯上來。他這兩天放縱習慣了,天天把柳枝張揚在外,忽然一下又收斂起來,有點笨拙了,放湯盆的時候,一只手落下,另一只手還沒擱穩,把整盆熱湯掀翻了。
“好燙好燙!”常青區區一個凡人,被熱湯流到大腿上,像被燎着了尾羽的雞,嗷一聲蹦起老高,原地跳腳了半天。再一轉身,猛然看見身邊的賽圖,一臉發蒙的表情瞅着自己,桌面的湯水正淋淋漓漓順着桌沿邊流到他腿上。
“你、你不燙嗎?”常青瞪大了眼睛問他。
賽圖就跟忽然想到了一樣,學着常青的模樣,也喊了一聲,同樣蹦起來老高。
這下滿桌的人面色各異,全都警覺了起來。
飯後,一群人又集中到後院,開始開會。
常青滿臉的狐疑,“不管是怎麽看,那都是一個活的,但是他知覺遲鈍,這一點跟長生很像。如果是像長生一樣的活屍,那我不可能看不出來呀。”
賽世簡最痛心疾首了,“阿圖發生了什麽?我們家原來已經人丁凋零,阿圖不能再出事了啊!”
胡靈秋忙着安慰他,“阿圖就在我們眼前,他又跑不掉,我們細細地探索就行了,簡郎你別急。”
常青摸出一包藥粉來,展示給衆人看,“我看,不如晚上用迷煙把他放倒,我們好仔細地檢查。”
何貞豎起大拇指,“少俠,你這個手段,不太像玄門正宗啊。你老實講,當初是因為什麽被逐出師門的。”
常青撇了撇嘴,“這些是行走江湖的下九流小玩意,可不是我師父教的。人家以前在師門內是個好學生,後來沾染了江湖習氣,我師父都不管,你管那麽多!”
何貞搖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而且我也不管這叫下九流。”
“對的,”梅辛怡在旁補充,“她口袋裏全是這類玩意,肯定沒有臉說你是下九流。”
夜裏三更時,衆人确認賽圖睡熟了,才用吹管把迷煙送進屋裏。常青掐算着時間,低聲通知幾個人:“時間夠了,肯定已經睡死過去了。”
結果屋裏忽然傳來雷鳴般的幾聲鼾聲,然後是淅淅索索的翻身聲,又咂咂嘴,嘀咕了幾句夢話。
幾個人都皺起眉,長生看着自己的小夥伴,“他的反應,絕對不是睡死了吧?”
常青撓撓腦袋,“看來他真的不是個人,不然不可能沒有反應。”
“幹什麽搞得這麽麻煩?”梅辛怡拿一塊手帕,弄濕了蒙在臉上,“我進去,找個機會打昏他,把他拖出來,然後你們再探索他。”
“……有點,太粗暴了吧?”常青還在猶豫,眼光追随着她,就看見她利落地翻進門,随後屋裏就傳來了一聲巨響,跟着半聲的悶哼。
她輕輕松松地半拖半抱着人出來,把賽圖放到院子當中的石桌上,做了個請便的手勢,“來吧,開始吧,還等什麽?”
賽世簡、長生還有常青三個人圍攏過來,順便揮趕了兩下,讓梅辛怡幾個趕緊回避。三個人把賽圖剝光了,赤條條放置在沁涼的深秋小院裏。然後圍着他的身體看了半天。
常青先伸手摸了摸他的皮膚,“有體溫,還是那個回答,他是活的,身上沒有咒術,到處都很正常。”
賽世簡也看了半天,他從來沒有這麽仔細地看過自己弟弟的……身體,“這就是阿圖啊,不管怎麽看都是他,雖然他一年沒回家了 ,但是我不可能認錯我的親兄弟。”
“除了……這個地方,有點蹊跷。”長生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食指也在白布包裹起來處點了點,“他說他弄傷了手,如果這下面是一處傷口,那傷口也太大了吧?”
三人對視一眼,一起把手腕上的白布解開,一層層拆解下來,終于露出了真實的皮膚。
“這條傷口……确實挺大的。”常青被吓了一跳,手腕上的傷痕,從手掌下開始,一直蔓延到了小臂的臂彎,是相當長的口子。而且傷口的邊緣并不是光滑的,不像利刃切割開的一條,也不是愈合結痂時的凹凸不平,而是相當奇怪的,皮膚向中間卷曲的那種。
幾個人又離奇地觀察了半天,長生先上手去摸了摸,發出嘶的一聲,好像覺得十分怪異,“我感覺這道傷口很舊了,不是新傷,而且……雖然我現在的觸覺遲鈍,但是這裏的一塊皮膚摸起來,跟身體上的不同,傷口周圍比別處涼,跟死了一樣。”
賽世簡和常青也上來摸了摸,常青咦了一聲,他仔細沿着傷口摸索起來,竟然把皮膚從傷口處拉扯出一截,慢慢地。一點一點翻卷過來,越來越長的蒼白皮膚被抽出,竟将一截小臂暴露出來了。
裏面的并不是血肉模糊,而是一片詭異的青藍色肌理。幾個人都被吓得不輕,一哄而退,呼的一聲,躺着的賽圖翻身跳起,他發覺了自己的處境,顯得極其慌張,左沖右突地想要沖出三個人的包圍圈。
随着動作變大,他身上的皮膚也變得松弛了一些,沿着左臂露出越來越多的青藍色。常青瞅準了時機,撲過去抓了一把,驚悚地将一截小臂皮膚完全拉扯下來,暴露出了整條青筋贲張的手臂。
眼前的賽圖也已經變了模樣,他的皮膚像件衣服,正在從身體上被撕扯下來,已經跟輪廓極其不相容,臉部與脖頸皺紋堆壘,眼睛沒有對準臉上的兩個孔洞,比較影響視力,所以他現在相當于看不見了,悶着頭急于奔命。
“他不是賽圖,他是一只畫皮妖。”何貞蹲在屋頂正脊上,顯然已經觀察了一會兒了,“我在別的副本裏見過,習性與體征大差不差,壞消息:你們三弟死了;好消息:他沒完全死,留下一套真皮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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