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14章 第 14 章

但陳景南已經把錢給出去了,墓碑上的字也被磨去了,這件事也就了了,她要還揪着不放,怕是給她哥惹麻煩。

腳步不知不覺慢下來,她低頭給陳景南發消息。

想起昨晚的通話,周冉指腹在對話框停留許久,輕輕嘆了一聲,挫敗地放下手機。

太陽逐漸西沉,餘晖卻依舊濃烈,橘黃色的陽光洋溢在大街小巷。

青石板被曬了一天,暖烘烘的,周冉迎着殘陽往前走,臉上似被塗上了一層暖融的金漆。

一陣說笑聲傳來的時候,周冉忽地一怔,擡頭一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小鎮就這點不好——太小了,院門緊挨着道路,出了點太陽,男人女人們搬着凳子往院門口坐,瓜子一盤,随即化身判官,路過的狗都得審判一下。

前方一家院門口就坐着七八個判官,此刻似是發現了她,紛紛回頭看來。

“喲,這不是陳景南家的小冉嗎?”

迎着七八道目光,周冉頭皮突突跳起來。

昨天她才剛鬧完事,周冉猜測她可能已經被熱烈讨論過了——無妨,只要她聽不見,就當作放屁。

她扯了個笑,随口應了兩聲,直起腰往前走。

還沒走過院門,不知道誰嘟哝了一句:“小冉,好歹是你親爹,怎麽忍心把他弄進去?”

“哦?”

她停下腳步,朝人堆裏偏頭看去,眯着眼睛叫女人,“趙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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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過身,正對着人堆裏的女人,嗓音洪亮,“難怪我聽人家說嬸嬸一直暗戀周興宗,我之前還不信,現在……”

她從上到下掃了女人一眼,“嬸嬸要抓緊啊,周興宗剛成鳏夫,等他從拘留所出來,您好好安慰他。”

女人臉色一變,“你亂說什麽!”

周冉不甘示弱:“我哪有亂說!不然嬸嬸昨天怎麽穿了件新衣服,今天周興宗坐牢去了,你又不穿了?”

“你……”女人擡手指着她,好半晌才道,“說你克兒子,我看你不僅僅克兒子,你是誰都克!”

周冉冷哼一聲,“周興宗精子質量不行關我屁事,他不是上醫院檢查過,怎麽不和你說檢查結果?要真是關白鳳生不出來,他早找別人了。”

她真是受夠了給周興宗背黑鍋,“根本就是自己不行,不然嬸嬸你去試試,看能不能給周家生出個香火!”

粗鄙直白的話讓女人表情扭曲起來,“怪不得這麽沒家教,要我說陳景南父母就是你克死的!”

周冉臉色一變,上前一步踢翻凳子上的瓜子盤。

周圍看客意識到事情大了,連忙上前阻攔——不阻攔不行啊,這女生看着就瘋瘋的,昨天才把周興宗送進去不說,這會兒頭上還綁着繃帶呢,也不知趙梅發了什麽癫非要招惹她。

“小冉算了算了,你嬸嬸就是一事口快,你別和她計較……”

幾個女人拉着周冉往後,周冉笑了一聲,努力撥開身前的人,朝躲在人群後的女人大聲道:“是嗎?那我今晚就去克死你。”

漂亮的眼睛微微眯着,陽光下金黃色的瞳孔流光溢彩。

話音剛落,她的雙臂被人束縛了,緊接着有人緊緊抱住了她。

周冉皺眉,忽然聽見一聲低低的“姐姐”。

更煩了,不是扔垃圾嗎?怎麽又跟上來了。

“嬸嬸,陳伯和大娘是車禍去世的,您口下留德,也好為子孫積點福氣。”察覺到懷中人不掙紮了,周勝松了手,視線掃過眼前的一群人,落在靠牆站着、微微瑟縮的女人身上。

女人咬了咬牙,低頭不說話。

她兒媳婦最近胎停,才剛做完手術。

周勝低着頭,喉嚨滾了滾,小聲道:“姐姐別在意她說的話。”

周冉發出一聲鼻音,像是氣的,毫不客氣拍開周勝攬着她肩膀的手,轉身離開。

她穿過狹窄的巷子,走過晃動的青石磚,踩上鋪上沒多久的水泥路,慢悠悠地來到了河邊。

童年時候,陳景南常帶着她來河邊玩。

那會兒河流上游的煤礦還沒過度開發,無良商家還僅存一點點良心,并未朝河水裏排放未處理的廢水,因此水很清,魚很多。

一到夏天,鎮子裏的小孩會到河邊來玩,游泳,捉魚,洗澡。

如今小河經幾年的治理後逐漸恢複了清澈,但水量很少,小河兩岸築起了堤壩,卻不怎麽有人願意來了。

好久沒來看,也不知道有魚沒有,要是能捉兩條喂領居家的小貓就好了。

周冉往裏走了幾步,半只腳懸空,探身往河裏看去。

夕陽光線刺眼,河面上波光粼粼,耀動的光影交織在一起,周冉視線受阻,什麽也看不清。

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水面上,不曾注意不遠處,一串逐漸急促甚至失控的腳步聲正朝自己逼近。

一雙有力的手臂突然從身後緊緊環抱住她。

周冉驚得大叫起來,手腳并用地亂蹬亂動,驚恐地發現自己雙腳逐漸離地,她的身體被迅猛地往後拖離岸邊。

“救——”

“命”字還沒說完,她的腳重新落到了水泥地上,幾分熟悉的氣息落在耳畔,她聽見周勝帶着驚慌餘韻的聲音。

“姐姐……”他壓着喉嚨換氣,雙手依舊緊緊地抱着她的腰,“那些人都是亂嚼舌根的,姐姐不要信了他們的話。”

周冉:……?

她本來被吓得不輕,滿心窩火正要大發雷霆,聽見少年這話卻猛地頓住,即将宣洩的怒火剎那間被少年透着戰栗和後怕情緒的聲音掐滅大半。

周冉抿着唇,神色複雜地想:他……不會是以為自己要尋死吧?

少年雖然清瘦,但手臂力量不容小觑,緊緊箍住周冉腰部。力度透過衣服傳至她的腰間,像一圈緊實的麻繩,勒得周冉腰部生疼。

“周勝,你有病嗎?”

她被他勒得喘不上氣,沒好氣地說,“松開我。”

肩膀上壓着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溫熱的氣息掠過周冉脖頸,“姐姐不克任何人,姐姐是最好的姐姐。”

心髒好像也被他束縛住,猛地一顫。

她後知後覺,屬于男性的體熱從兩人相貼的身體上傳來,周冉煩躁地屈起手,毫不留情地拍環住腰部的手臂,“放開我,別讓我說第三次。”

啪啪兩聲拍下去,周勝手臂出現了紅印,他松了力度,卻依舊沒有放開她。

周冉解釋,“沒想跳河,只是過去看看風景。”

周勝還是太小看她了,她要真能因為不相幹的人三言兩語影響而尋死的話,從小到大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環住她的手慢慢松開。

風從河面吹來,她的幾縷發絲輕輕掃在身後人的臉上,他聞到了她頭發的香氣,還沒來得及細品,周冉已經逃出了他的懷裏。

她轉了個身,又後退好幾步,和周勝拉出一米距離,“周勝。”

她擡眸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像是一陣旋渦,無聲無息就把少年吸了進去。

“總跟着我好嗎?”

周勝怔了一秒。

垂下視線,他深吸一口氣:“只是擔心姐姐。”

餘晖傾灑而下,一片暖橙色的光暈籠罩在女孩周圍,光暈交織中,她似乎又變成了從前高不可攀的樣子,身姿婀娜,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可是望向他的視線裏,除了淡淡的厭惡,什麽也沒有。

他在她厭惡的目光和了然的冷淡表情下,無處遁形。

長長的影子緩緩延伸過來,像是一種可憐的施舍,漸漸蔓延到周勝的腳下。

他低頭看着她的影子,肩膀緊張地繃着,像個即将被判死刑的囚犯。

“你跟着我,我害怕。”

看見他驟然擡起頭,周冉勾起嘲諷的笑,一字一頓,“像個變态。”

她對周勝的情緒總是這樣來得毫無預兆,上一秒還因他的擔心生出幾分柔軟,這一秒就因他不知分寸的靠近而惡語相向。

偏偏周勝和別人不同,總能把她對他的所有情緒照單全收。

這莫名讓周冉有些暢快。

少年胸腔起伏明顯,喉結滾了又滾,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眼中大半情緒,他抿了抿唇,不知道在想什麽。

地上的影子晃了晃。

好半天,周勝才慢慢開口,“對不起,姐姐。”

他沒辦法否認她的指責,她說得對,他就是個變态。

風呼呼地穿過山林,巨大的火球緩緩向西邊的天極滑落,餘晖将天空染得一片血紅。

腳邊的影子動了動,周勝擡起頭,周冉已然轉過身去,坐在河邊的臺階上。

他不知要走還是要留,周冉沒給他明确的指令,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圓潤的後腦勺發呆。

山林的輪廓漸漸模糊,一層朦胧的暮色籠罩下來,河邊幾條小魚躍出河面呼吸,濺起一圈圈水花。

“過來。”

受不了身後那道如芒在背的目光,周冉忽然出聲。

周勝不明所以,卻還是乖乖走過去。

想起她剛剛說的話,他往旁邊挪了些,隔她一米多的距離,彎腰坐下。

屁股才壓在地面上,周冉又發話了。

“下去給我捉兩條魚。”她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沒什麽表情地眨了下眼睛,“我帶回去喂貓。”

他問:“姐姐什麽時候養了貓?”

周冉說:“鄰居家的。”

周勝不再說話。

數秒的寂靜過後,一聲清脆而響亮的“噗通”聲傳入周冉耳中,敏捷的黑影紮進波光粼粼的河水裏,濺起的水花落在周冉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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