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春夜宴(7)

第一章 春夜宴(7)

她渾身發抖,被雲意姿給吓壞了,眼淚不停地往下掉,整張臉蛋濕漉漉的,好一個梨花帶雨。

雲意姿豎起手指,“噓”了一聲:“你小點聲。驚醒了管事,可就不好了。”

唇角若有若無地勾起。

她竟然還笑得出來!

聶青雪看着她的眼神就像看着什麽可怕的怪物。

“時候已經不早了,”雲意姿覺得有點不耐煩了,不過仍是溫和地說着話,“你早些歇着吧。”

見她轉身要滅掉燈燭,聶青雪擁緊身前的被子,猶豫再三,“雲娘……”

弱弱地開了腔。

“我真的沒有想害你,我,我只是太害怕了,”聶青雪啜泣着,睫毛上挂着淚珠,“我只是太想脫身了,沒有想讓你死的。雲娘,你相信我好不好?從我沒入周宮為奴,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就是你,我們一起來的洛邑,你又對我那麽好……我又不是沒有心肝的人,怎麽會成心害你呢?”

雲意姿臉色冰冷。

可是轉過身的時候,她又滿面的哀愁,看着聶青雪好像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呀,”她幽幽地嘆了口氣,

“我不敢再相信你了,青雪。”

聶青雪默默地哽咽,忽然翻下了床,在一旁翻箱倒櫃起來。

她把自己的衣服全都翻了出來,包括那件深藍色的櫻花披風,一股腦都抱到桌上,“我錯了,我賠給你,我賠你,雲娘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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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首飾盒裏的東西也被她倒了出來,銀簪銀步搖,翡翠明月珰,包括一瓶玫瑰香露。

五花八門,雲意姿掠了一眼,真舍得下血本呢。

“我沒有生氣。”

這是真話,彼此之間的友情虛假到了極點,一戳就會破,何必浪費情緒?

聶青雪會請求她的原諒,只是因為她還有利用的價值,暫時不能撕破臉皮罷了。

想到這雲意姿自己也笑了,她又何嘗不是抱着如此想法呢?

見她嘴角微松,看起來有心軟的跡象,聶青雪攥緊了手,充滿希冀地看着她,果然,雲意姿将那些首飾,輕輕推了回去:

“我不要你的東西。”

聶青雪眼睛一亮:“那……雲娘你肯原諒我麽?”

雲意姿看她一眼,點了點頭,“但是以後,你可不能對我有所隐瞞了,也不能再騙我。好不好?”

聶青雪立刻“嗯嗯”應下了。

雲意姿坐到她身邊,微偏腦袋,慢吞吞地說:

“那,你還有沒有其他什麽,想對我說的?”

她撫過聶青雪的臉龐,指尖薄薄的繭觸碰肌膚,很是溫暖。

聶青雪的眼裏有什麽在閃爍,她咬了咬唇,自己确實有一個秘密,可這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機遇,怎能讓與旁人知曉……

她看了一眼雲意姿。

區別于周地美人的小家碧玉,雲娘有着溫婉修長的遠山眉,搭配一雙桃花眼,眼尾一點吊梢,若是再尖點細點,就會顯得刻薄,可她的卻剛剛好,若有若無的妖媚。

淺棕色瞳仁帶着拒人千裏的氣息,笑起來卻又親和十足,反差不可謂不大。

而自從水土不服的病症好了以後,皮膚也恢複成原本的瓷白,在燈光的映照下尤其細膩,仿佛刷了一層白釉。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種自己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的氣質,若即若離,若親若疏,怎麽也看不透徹……

這讓聶青雪感到很不舒服,她知道這種長相是男人最難以抗拒的一種,從前游街的那些花魁,眉眼都是如此,就算不是也要濃妝成這樣才好。

若是她告訴了雲意姿天子會去鹿靈臺,她定會要求同往,那自己肯定要被比下去了。

聶青雪一邊不齒這種低.賤的容貌,一邊又深深地忌憚着,只強忍了下來,對一直溫和看着她的雲意姿輕聲道:

“我沒有什麽說的了。”

于是雲意姿溫柔一笑:

“那就睡吧,明日還有活呢。”

***

一踏進芳菲苑的佳人閣,就有一股濃郁的花香撲面而來,雁歸正在剝葡萄,粗大的手指應付不來這種細活,眉毛皺得能夾死蒼蠅。

雲意姿飛快地掃了一眼內室。

周昙君懶懶地倚在貴妃榻上,一邊搖扇子一邊讀詩,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她穿着一襲百花曳地紅裙,長長的紅紗垂到地面,雙腿微微曲着,勾勒腰臀凹凸有致,雲意姿看了一眼便低下視線。

周昙君不知為何“噗嗤”一笑,把那詩稿卷了卷,随意一擱:“雲氏意姿?”

“是。”雲意姿走近幾步,垂下首來,行了個下對上的标準大禮,“拜見公主。”

周昙君瞧着她的發頂,半晌才慢悠悠地開口,“意姿,姿又同恣,恣意,則解為猶任意,姓雲……意為像雲一般無拘無束?倒是個好名字。”

雲意姿在心底笑了一聲,只道:

“謝公主謬贊。”

“怎麽是謬贊呢?”

周昙君眯起眼睛,興致盎然地問。

“公主說是好名字,可我不這麽認為。人活在世上就會有所束縛,禮教、人倫等等……又如何做到恣意妄為、無拘無束呢?可見這三個字,只是一種癡妄罷了。”

“癡妄……”周昙喃喃念着,突然笑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将自己的名字,解為‘癡妄’。”

周昙君看起來心情很好,夕陽的光彩打在面上,照得珑鼻朱唇,精致豔麗。她惬意地伸了個懶腰,這才對一直跪着的女子道,“擡起頭來。”

雲意姿正想着如何同周昙君提起鹿靈臺之事,忽聽得這麽一聲,便依令把臉擡了起來。

沉思的神色尚未褪去,甫一與她眼神接觸,雲意姿心裏便咯噔一下。

只見周昙君一張俏臉忽明忽暗,凝視着她不說話。

雲意姿心道不好,她清楚自個兒的樣貌容易引起同性的敵意,之前刻意伏低做小,又兼天黑才未引起周昙君的注意,現下一時不察……

雲意姿張了張口,正欲說點什麽,誰知周昙君忽然将頭扭了過去。

周昙君正欲吩咐雁歸拿她的妝奁過來,卻瞥見水晶盤裏的果肉,剔透是剔透,就是形狀歪瓜裂棗,不由得笑罵,“行了行了,快停下罷,”

嗔了雁歸一眼,“倒是本宮折磨你了。”

年輕的婢女臉上一紅,卻是松了口氣,雙手在盤子旁的手帕上擦了擦,依令走到梳妝臺前,将一個妝奁捧了過來。

周昙君伸出染着寇丹的手指,從妝奁裏挑挑揀揀,取出一根金海棠珠花釵,“你今日衣裙的顏色倒是鮮豔,我看這釵很是襯你。”

雲意姿今日穿的,是一身杏黃色對襟衫裙,正後悔應該打扮得樸素一些,誰知就聽見了這麽一句話,頓感驚訝地擡起了頭。

周昙君接下來的動作,更是出乎她的意料,将海棠釵對着她的鬓邊比劃了一下,而後斜斜地插了進去,又左看看右瞧瞧,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

對一旁杵着的雁歸笑道:

“雲氏好俊的樣貌,比起我這海棠花來,竟都要豔壓三分呢!”

對于自家公主的話,雁歸向來深信不疑,立刻贊同地點了點頭。哪怕她根本毫無審美意識。

雲意姿心裏再次“咯噔”一下,面露惶恐道:

“公主天人之姿,奴婢怎可比拟。”

“你這小蹄子不老實。”周昙君點了下她的額頭,“本宮什麽時候拿自己作比了!”

卻是一臉受用。

大度地揮了揮手,“起來吧,一直跪着做甚。”

雲意姿起身,摸摸頭上的釵,卻是小心将之取出,雙手捧了過來,恭敬道:

“受不起公主如此重禮。”

“哎,”周昙君眼尾輕勾,“這樣的東西本宮多的是,箱子放都放不下,你就不要推辭了。何況你可是立了大功呢,如何受不起?這釵子,就當是本宮的一點心意。”

大功?雲意姿不解地眨了眨眼。

周昙君但笑不語,看向雁歸,雁歸了然,對着雲意姿一板一眼地解釋道,“昨夜鬥花大會,公主因那‘風靈水玉’拔得頭籌,很得虞夫人的青睐,之後特地帶着衆人去太液池賞了睡蓮,虞夫人贊不絕口。”

一想到昨夜的場景,燕國和楚國的那兩個小賤.人臉都綠了卻不得不全程賠着笑臉,周昙君就渾身舒暢得不行。

“可惜王上沒來,是一樁憾事。”她搖了搖頭,對雲意姿道,“不過呢,本宮一向一言九鼎,今日傳你來也是為的這個。說罷,想要什麽賞賜。”

雲意姿沉思了一會兒,“回公主,我并無功勞,不敢居功。”

見周昙君挑眉,她柔柔一笑,只吐出四個字:

“功過相抵。”

周昙君頓了頓,“難得你還記得你那位姐妹。”

“行吧,本宮便依了你。”

說完,周昙君還是有點不甘心,“不過,你真的不想向本宮要求什麽?”

雲意姿搖了搖頭,将釵子妥帖地收進了袖口。

周昙君撇唇,又躺回貴妃椅中。

“對了,昨夜那個公子珏,有沒有難為于你?”不等雲意姿回答,周昙君将眉頭一籠,話語間有淡淡的敵意,

“那是個表裏不一之人。之前肖瓊燕嫁給我兄長,他曾客居周宮,小小年紀便是一副虛僞作派,心眼多得不行。”

她看着雲意姿,認真地強調,“你可不要被他的外表給騙了。”

雲意姿啼笑皆非,點了點頭:

“是,公主。”

“算了不說他,”周昙君擺擺手,“我聽說,你除了會制養花的藥物,還會做胭脂?”

雲意姿面露赧然:“公主是從何處聽說?我确實會一點,不過技藝不精。”

“那好,本宮正是閑得慌,”周昙君又拿起了扇子,耳邊的發絲被扇得輕揚,“本宮這兒正巧有許多新鮮花卉,你就試着做做看好了。”

“至于工具嘛,在暖房。門口的姜兒會領你去取。”

雲意姿從善如流,福了福身,“那便請公主稍候了。”

她掀開珠簾,跨出門口,周昙君支肘斜斜地望去,但見女子背影纖細筆直,不卑不亢。

周昙君拈起一绺發絲,将發尾在唇角輕撩着,聲音懶洋洋地,“雁歸,你說,”

“世上真有這般毫無棱角之人麽?”

雁歸低下頭,“奴婢……不知。”

周昙君沉吟不語。

“家人子出身,不過十七歲的年紀,說話做事便滴水不漏,意外地令人好感啊。”

“如若不是刻意為之,那這雲意姿,倒當真是個妙人。”

又疑道,“可是,本宮不知為何總有一種直覺,昨夜那肖珏落水,是她有意無意地引本宮前去。”

“可又想不通,她為何要如此呢?”

周昙君正百思不得其解,一旁的雁歸忽然來了一句:“奴婢倒認為,一切只不過是巧合罷了。”

周昙君想了想,倒也确實。

輕嗤一聲,“看來是本宮多慮了。”

畢竟,世上不可能有人能預知未來,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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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強大後臺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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