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定風波(4)

第一章 定風波(4)

“司徒大人, ”越嘉憐将碎發撩到耳後,不見半點慌亂,“您說這話就奇怪了,眼下這副情形與我何幹?我也不知他二人, 怎會出現在此處啊。”

她看着雲意姿, “哎, 你是哪裏的人?你可知, 他是公子珏, 你怎麽敢……?還弄的到處是血?”驚呼着捂住了唇, 頗為看不過去地搖了搖頭。

雲意姿擡眉不作辯解,她與王炀之一同前來,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對肖珏下手,他王炀之何等人物, 又豈會被蒙蔽, 果然,王炀之看罷越嘉憐作戲,拂袖清冷道:

“宗姬娘娘, 事情真相究竟如何, 等王上來了 , 您再一五一十地解釋清楚吧!”

那張端方君子的面容, 罕見地出現怒意。原本因一些舊事, 王上待越家格外縱容,然而這一次當真是過分了,竟把好好一個公子折騰成這副模樣!王上初初登基, 本就舉步維艱, 借燮國助力,乃是王上的一大籌謀, 若是今日之事壞了王上大計,當如何是好?!

越嘉憐冷冷地哼了一聲。

王炀之心下被憂慮覆蓋,不欲管她,低頭看向昏迷的肖珏:“他這是怎麽了。”

雲意姿抿唇:“您看看吧。”

王炀之坐于榻邊,伸指搭在肖珏腕上,長眉漸漸攏起,難怪她是一副難以啓齒模樣。

遂蓄力點了肖珏幾處穴位,令他睡得更沉:

“你且看好他,我這便去傳醫官。”

說着起身。

在他與越嘉憐擦肩而過的瞬間,袖子被輕輕拉住。

“大人,司徒大人,”越嘉憐擡頭,默默垂淚,她當真生得極美,楚楚的眸光能把人的魂魄都吸走了去,兩行清淚滑過唇角,這一刻柔弱與媚色都到達極致,她悄悄貼近,攤開掌心将一道血痕亮與他看:

“您那一箭,擦傷我了。你就半點都不感到愧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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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醫官來了,自會為娘娘醫治。”王炀之看着她扯住袖子的手:

“宗姬娘娘,請放開我。”

語氣冷淡無情,唇角平直,目光清正。

司徒的氣質一向溫和寬宥,說話都是溫聲細語,從不急赤白臉,何曾有過如此神情。

能讓他這般蹙着眉心,仿佛面前之人犯了什麽十惡不赦之罪,越嘉憐心底湧起濃濃負罪感,以及深深不甘。

她低低地笑了出來,好一個光風霁月的大司徒呀!松開手,忽然厲聲道:

“您說,王上會如何處置我?”

“自然是按宮規處置。”

王炀之站立一瞬。

說罷便快步離去。青色背影逆光,袖袍因風而動,宛若一道遙不可及的夢。

雲意姿正給肖珏擦去血污,指尖不意擦過他肩,沾上濃稠血跡。她撚了撚,将肖珏的衣領拉好,皺眉:

“這就是您說的,與他有些誤會?”

越嘉憐聞聲,倚在門邊望了過來,妖妖嬈嬈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她挑唇,看着昏睡中的肖珏,竟是一絲癡迷,吃了那樣烈的藥物,尋常人早就欲.火焚.身,淪為只會求.歡的牲畜了。

這公子珏竟未露出半點醜态,倒也是稀罕。男子的自制力本就微薄,更何況他尚且年輕稚嫩,便有如此強大的忍耐性,真不知長成以後,該是何等誘人。

妖女最愛渎僧,把高高在上的衛道者拉下蓮臺,是她最熱衷做的事。可惜了啊,此等容色若是生為女子,該是何等尤.物。

肖珏盡管被王炀之點過穴,抑制藥物的發作,卻仍是難受至極。他突然弓起身子,似是要喊出什麽來,卻死死地咬住唇,又是血珠冒出,雲意姿擔心他将嘴唇咬壞,掰着他的下巴用手帕給他放在唇中,眸光已是微涼。

她心中不快,越嘉憐做出這樣的事,給她整了一個這麽大的爛攤子,但凡越嘉憐留一點餘地,事情也不至于變成這個樣子。

“宗姬娘娘,你到底給他吃的什麽?”竟是如此之烈,要讓他不停劃破手掌來遏止。

越嘉憐掩唇“噗嗤”一笑,“瞧你說的,難道我還能害他不成?”神秘一笑:“我給他吃的,可是一種大補的仙丹呢。”

她突然反身,将門輕輕阖上。她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充滿不可言說的少女般的嬌俏。

等笑夠了,她緩緩瞧向雲意姿,眼尾挑着,充滿蠱惑地說:

“你難道,不想試試麽?将這樣潔白如紙的少年玷污,看他因無法疏解苦苦掙紮,因欲.望而堕落的模樣,定是無比痛快吧?”

雲意姿與她對視,頓覺齒寒。

不語,低眉。

少年虛弱至極,雪白外衣之下,是鮮亮淺紅。如一張秀美皮囊間,藏着凜凜殺意。血漬污染蒼白的側臉,有種割裂的美感。

她知道,這看似安寧的背後,乃是一片深淵,他的體內藏着一只張牙舞爪的惡鬼。倘若給予足夠的時間和養分,終有一天會破籠而出,将所有擋住他的人撕成碎片。

譬如前世那位燮國世子的結局,便是被肖珏五馬分屍。

聽說禍因乃是,這位世子,曾在肖珏母親的靈位之前,說過一句不敬之語。

梁宮有位嬷嬷,曾在王宮從事過,聽她描述,當時五匹高大的駿馬,分別拉住了那位世子的脖子與四肢,而肖珏着玄黑太子服飾,立于看臺,執杯淺笑。

一聲令下,五馬撒蹄。他嫡親兄長的血濺到鞋尖,立刻有侍女上前,跪着給他拭去。

他卻将人一腳踹倒,慢條斯理地走下看臺,傾杯,将酒液全部倒在,那沾滿血污的頭顱之上。

輕嘆一聲,眉眼溫和。

不許宮人收殓,任由殘缺的屍塊,在熊熊烈日之下曝曬了十天十夜。

從此,奔晷臺的刑場,無人敢于夜入。公子珏的冷血狠毒之名,也傳遍百國。

正想的出神,肖珏忽然小指微動。她将衣袖覆蓋其上,悄悄握住了他的手。冰冷的溫度傳遍四肢百骸直抵心髒,加之方才回憶了那一則駭人傳聞,更是令雲意姿一個哆嗦。

反思如今所為,算不算是虎口拔牙、火中取栗呢?

只是,不成功、便成仁。

雲意姿擡起臉,頗是認真對越嘉憐說道:

“我不明白,宗姬娘娘,您為何要這樣做?我想,您定也有過少年時吧?少年之人,難道不是該好好呵護,為何要被這般對待呢?他們尚且懵懂,又何須經歷這些呢?少年人的身後,應當是繁花似錦,鮮衣怒馬,清風明月,本該都是美好的事物才對啊。”

“天真!”越嘉憐“咯咯”笑了起來,那眼神像是在唾棄她的愚蠢,“只要進了王宮,就沒有誰能全身而退,沒有人能幹幹淨淨!他們都會髒,都會臭,肖家之人,更是從根子裏便肮髒透頂!”

她像是被觸動了什麽心事,大步上前,咧着唇,對雲意姿喃喃道:

“你問我有沒有少年時?是啊,是啊,誰不曾,誰不曾有心性單純的時候呢?”

越嘉憐蹲了下來。

仰臉,沖雲意姿古怪一笑:

“你看我,生得像不像洛邑人呢?其實,我的生身母親乃是一位胡姬。七歲之前,沒有人看得起我,我也看不起我自己,對這張臉厭惡至極。

因這異于常人的容貌,只要我進宮,那些宗伯國公高貴的兒子、女兒們,便會沖我扔石頭,罵我‘賤種’、‘下奴’。只有夢兒待我好,護着我,不讓任何人欺負我。”

越嘉憐輕聲說,“後來,我還遇到一個頂頂高貴的貴人,那可真是個和善的老人啊。

他對我真好,不僅帶我到他的寝居,給我吃許多好吃的,送我漂亮的裙子,在我十四歲生辰那一年,還将我帶到了這裏。對,就是在這個房間呢……他給了我一枚仙丹,說是吃了以後,能夠成仙呢!”

看着她僵硬古怪的笑容,雲意姿感覺一股寒意慢慢爬上了脊背。

“你知道,他對我說什麽嗎,”她的臉色扭曲了起來,“最興奮的時候,他貼着我的耳朵,說,淫.娃.蕩.婦……”

越嘉憐“咯咯”直笑,渾身顫抖,“好啊,多好啊,既然如此,要這貞潔還有何用。所謂三從四德、失貞罪大,不過是那些男子,用來束縛世間女子的謊言!

就算那些長舌婦們說三道四,又如何?她們的丈夫,她們的兄弟,都盼着死在我裙下呢!從前不齒的容貌,如今卻趨之若鹜,連我踩過的污泥,都想湊上來舔一舔!世間男子多可笑啊,衣冠楚楚?權勢滔天?都只是我腳底的玩物!多快活,這才是真真過上了神仙一般的日子!”

雲意姿一點也不想聽這些宮中秘聞!

越嘉憐忽然噤聲。

她癡癡地凝着肖珏,指尖隔空要來觸碰,喃喃,“如果、如果那一年,也有一個人奮不顧身地來救我……也許,一切就都會不一樣了吧?”

她也能嫁一個良人,相夫教子、安然度日。

那個人,那個人也不會對她避之如虎。

雲意姿擋住她伸來的手,越嘉憐冷哼一聲,“可惜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麽如果!說起來,我要感謝他,若不是他,我便跟這世間所有女子一般,忍受着丈夫三妻四妾,還要大度地笑着接納,否則便會被人指着鼻子,痛罵不賢。

現在的我多自由、多快活呀……全都拜他所賜。你知道嗎,那一年,每次上過他的榻,我都會哄着他,喝下一盞又一盞兌了毒的酒……”

越嘉憐歪頭,沖她一笑:“若是沒有我,你們公主,恐怕連進宮的機會都沒有吧?”

什麽……什麽意思?雲意姿悚然一驚,周昙君得以進宮,乃是新王即位的緣故……而她話中那人頂頂尊貴,又是被她慢慢毒死,至今未曾走漏半點風聲……該不會,對越嘉憐作出那種事的,乃是先王?!

可……河安伯的嫡親妹妹,乃是先王三夫人之一,正是越嘉憐的親姑姑。先王如果當真對越嘉憐......豈不是相當于奸.淫侄女?!

“你不該告訴我這些。”雲意姿默默地看着她,說。

“沒關系,”越嘉憐詭秘一笑,“你很快就會是一個死人了。”

氣氛緊繃,雲意姿看向不遠處躺在地上的匕首。

“你既已洩恨,早就該罷手了,”一道威嚴沉厚的男音響起,“孤憐你遭遇,縱容你荒唐到今日,想不到你竟然做出這種事來。越嘉憐,你讓孤如何同燮國公交代?”

一道高大玄色身影緩步走近,正是王上肖宗瑛。他的身邊,跟着王炀之,還有一名挎着醫箱的醫官。那醫官是個耄耋老者,擦了擦滿頭大汗,趕緊上前去給肖珏診治。

雲意姿讓了身位,立刻沖肖宗瑛跪下:

“奴婢拜見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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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越嘉憐:你難道不想試試麽?

雲意姿:我怕三年起步感謝在2020-09-14 23:59:38~2020-09-15 23:47: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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