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百國宴(7)

第一章 百國宴(7)

王炀之看着倆人離去的背影, 未作阻攔,他曉得來日方長的道理。

世間真愛之人是何種眼神,他自然不會看不出來,雲女郎并不像是公子珏所說那般, 與他兩心相許, 她看着少年的眼神中并無愛慕依戀, 許是因着什麽緣故, 才不得不虛與委蛇。

王炀之半點也不擔心, 他一向是極有耐心的, 眺望遠處一片桃花林,大概再過一夜便可全開了,這桃花名為“春水碧”,顏色比一般的桃花美豔, 嬌貴至極, 難以在洛邑的水土成活。

他初初移植入府中時,大半都因病害而死,家裏多次勸他放棄, 他卻不信邪, 早起貪黑悉心養護, 從扡插澆灌, 到除蟲修枝均親力親為, 才将這一小片養活到了如今。

種花如此,人亦如此。今日與她,算是重新相識, 打破了原先對彼此的印象。

王炀之發現他們何其相似, 都是對世人僞裝得和善友好,內裏卻是冷硬如冰。

他內心感到近乎般配的喜悅。

大抵世上所有特立獨行的人, 對于同類總會産生發自本心的親近與溫柔,與其說是一種新鮮的嘗試,倒不如說是難以抗拒的誘惑。

宛如身臨年少時那一場夢境,雲遮霧繞,他追随山鬼而去的那一瞬間,哪怕他清楚知曉林中有猛虎環伺。

他已看見,那野獸幽幽眼底的寒光,下一秒就要撲過來将入侵者撕碎。

可若能撷得薔薇細嗅,為道而死又有何妨呢,自從位列司徒以來,他一心撲在仕途之上,從未做過分毫越界之事,可是如今,他頭一次心生了要争奪什麽的渴望,這種渴望像是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急需用什麽填滿。

他微微眯起眼睛,回想起方才她一針見血,指出他本性冷酷時,那淺棕色雙眸中的忌憚與退卻,不禁流露出了笑意。

身後傳來樹葉被踩在腳底的咯吱輕響,王炀之并不回頭,薄唇微微抿起,“虞太尉。”

虞執慢悠悠從陰影中踱了出來,腳步穩重,帶着習武之人獨有的威懾,王炀之斂去眸底異樣,沖他謙和拱手。

已近暮時,天色完全暗了下來,他們的臉色都隐藏在暗夜中看不分明。

王炀之心道,他這司徒府今日果真熱鬧,該來的不該來的全都到齊,還全不走正門。

“既非朝堂之上,便不必稱這些虛職了。”虞執臉色古怪,摸摸下巴:

“方才來的可是燮國公子?”

他打量一眼儒雅溫和的青年,語氣也古怪起來,“沒成想你們師徒,還有這樣的嗜好。”

學官與學生同争一女,何其荒謬?

王炀之面色不變,一派坦蕩: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虞執劍眉微挑,“究竟是怎樣的淑女,惹得王孫貴族競折腰?本侯倒是很想見上一見。”

不過他也只是說說罷了,方才只看得個模糊輪廓,連那女子生得什麽模樣都沒看清,想來,不外乎是個以色侍人的奴婢,眼底一抹輕蔑劃過:

“看來今夜本侯來的對極了,不然就要錯過這一場大戲。聽聞男人一生有三喜,升官發財死老婆,這第三件已成,想必司徒馬上就要青雲直上,位極人臣,怕是三公的位置,都容不下您這尊大佛了。”

王炀之還是頭一回聽到虞執用這麽辛辣的語氣說話,想到那位嘉憐宗姬與他素有交情,更有傳言稱,越嘉憐與此人聯手,在先王的飲食中做了手腳,暗害了先王,只是一直沒有确鑿的證據。

越嘉憐好歹是個宗姬,想來時不時給他傳遞些宮中消息不是難事。

今日因這麽一出,平白讓他損失了一個盟友,心有惱怒倒也說得過去,王炀之遂對這些言論笑而不語。

虞執從前與王上南征北戰,赫赫軍功在身,到底積威多年,根深蒂固,暫時不好撕破臉面。

他的手攏在玄黑的大袖之中,和和氣氣道,“禮既未成,王某仍是孑然一身。”

他臉色溫和,一派平靜:

“何來喪妻之說?”

虞執聽他如此說,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司徒大人仍是如此豁達。”

“能看破死生乃是虛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真是讓本侯佩服佩服、望塵莫及啊!”他笑得爽朗,拍了拍王炀之的肩,眸底染上濃濃的厭惡之意。

王炀之不動如山,仿佛對他的惡意毫無所覺,輕揚唇道,“侯爺駕臨,寒舍蓬荜生輝,素來聽聞侯爺好酒,恰好,我以這府中的‘春水碧’與去歲的春雪,釀造了一壇桃花酒,正埋在後院樹下,迄今已有年整。邀侯爺一同品鑒如何?”

虞執撫掌,豪爽道,“求之不得。”

***

多日不見,雲意姿發現肖珏又長高幾分,這下看她完完全全是拿眼睛垂着,這種高度差造成了視線的不對等,她必須要微微仰頭,脖頸都泛酸,無端端有了幾分壓迫之意。

她不知走的好好的,他為什麽突然就把她壓在了院牆邊上。旁邊就是一個垂花拱門,若是有人進出,豈不是剛好便能看見他們?

如同一個小小的牢籠,将她困在雙臂之間,眸底有幽涼的影。長睫在眼角拓印一片陰翳,擋住了那顆暗紅的小痣。

“方才為何不掙脫。”語氣憤恨。

“司徒大人拽得太緊了。”

“他向你挑明心意,你又為何猶豫?”肖珏冷哼一聲,“挑明心意”四個字,即便只是說出口,都油然生出不快。

瞧着他那唇邊一條平線,雲意姿嘆氣道,“那不是猶豫,是太震驚了……”

肖珏根本不信,“你是不是有一點喜歡他,”越說靠的越近,“否則,為什麽要跟他說那麽多話。你對我都沒說過這麽多話。”

連這種事,他都要嫉妒地切齒。

貌似來之前肖珏沐浴過了,頭發有隐約的濕意,雲意姿看到了淡淡的水澤。

他還熏了香,并不難聞,是淺淡的花香,混合着柑橘氣味的甜香,只是太過濃郁,雲意姿的嗅覺都快要被熏得失靈了。

忍不住憋着一口氣,臉色慢慢漲紅起來,肖珏自以為是戳中她的心事,讓她感到羞愧難當,不然怎麽連一句話都不說,心中更是怒火洶洶,怪裏怪氣地說:

“我真是後悔,我應該帶着那把刀過來。”

怎麽?您還想砍了人家司徒不成?

“……”

雲意姿貼住牆根,轉頭,呼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這才緩解了胸口那股窒悶感。

垂下眼睛,黯然道,“公子如今是在生我的氣麽?我又不是特意來見他,我今日來,只是以‘媵’的身份。畢竟是我向王後請求,将她嫁給司徒的。

我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麽?不正是為了公子你啊,越嘉憐竟敢那般欺辱公子,我定要為你讨回公道。還有佟荷,總要為她的胡言亂語付出代價的。我其實誰也不在意,只是一心報仇罷了。”

她說的話半真半假,貌似字裏行間都在為他考慮。只看聽的人怎麽想了。

肖珏低眸,默然看她片刻,忽然将她攬入懷中,胸膛微微震動。

他在她耳邊輕輕吐出一口氣,将雲意姿的額頭壓在肩膀之上。雲意姿眨了眨眼,發覺少年人的身形不如從前單薄,隐隐堅韌了一些,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聲音從頭頂落下,悶悶的,“以後,不許同男子靠得太近,不許言談過多。”

“一尺之內,不許。”

“三句以上,不許。”

肖珏努力控制心中不好的情緒,“不許勾三搭四,更不許移情別戀。”

雲意姿看不見他的臉色,只能看見綿延不斷的紅色,浸染在夜色之中,宛如一團濃重的火,密不透風地将她包圍,要将她的筋骨皮肉都燎起來。

盼望着,與火中的一切化為飛灰一般,他說着蠻橫無理的要求,線條微微顫抖的脊背,還有将她圈抱的姿态,無不透露出一種獻祭般的絕望之美。

雲意姿心想若是此時與他說,王後拒絕将他們湊作一處,恐怕在這兒就要将她生吞活剝了吧,不妥不妥,“公子說什麽胡話呢,我哪裏有那個膽子,怎麽會移情別戀。”廢話,她壓根就不會戀上任何人,又何來移情之說。

肖珏這才放開了她,“雲娘……”

伸出手,輕輕去勾她衣袖下的手。雲意姿立刻三步并兩步,走開幾步遠,一臉無辜,肖珏撈她沒撈住,沉下眸色:

“你做什麽?”

雲意姿只閉口不語,慢悠悠地豎起三根指頭,一根,兩根,在他跟前晃了晃,随即保持緘默。

一尺之距,三句以內。

不是公子要我這麽做的麽?

“……”

“我不一樣。”

肖珏羞惱,大步沖她走去,他乃是雲娘的意中人,怎麽能歸為旁的男子呢?

那想法清楚明白地寫在了臉上,雲意姿揚眉。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一笑。

肖珏冷漠的神情沒繃住,也勾起了嘴角。

沒辦法啊,她一笑,他也情不自禁地想笑了。

他擡手,撫過她鬓邊發絲,又輕輕擱在她頸側,如同輕盈的羽毛一般,小聲地說,“雲娘你為何總是戲弄我。你是不是挺喜歡看我生氣的啊。”他耳垂泛紅。

雲意姿癢得縮了縮脖子,聞言惶恐,“豈敢?”又立刻道,“這段時日不見,不知公子去了何處?”怕他一閑下來就跟她拉拉扯扯,趕緊想了一個話題。

豈料,“你想我了?”

他語氣中微有雀躍。總算不往她旁邊湊,眸子裏閃着心滿意足的光彩,“我去尋舅舅了,就是之前,你見過的那個段将軍。雲娘你說,我以後參軍好不好?”

參軍?那他這十多天就是去向段衍請教軍營生活了?雲意姿眨了眨眼,“公子不是對段将軍頗為不喜麽。”還說他壞話來着。

肖珏很是坦然,“那又如何,單純的好惡又不能影響什麽。”

雖然讨厭,但有現成的資源為什麽不用,真是太符合他的性格了。雲意姿感嘆。

肖珏又沉吟,“實則,舅舅那個人,除了愛絮叨一些舊事,惹得人頭疼不已,也沒什麽不好的。他雖然不是個好兄長,卻是個有本事的将軍,治下甚嚴,武功也好。他還送了我一把刀,頗是華麗,足有七尺來長,可惜沒有帶來,”

說着睨一眼雲意姿,惋惜地嘆了口氣。

雲意姿驚悚地後退一步,“公子想做甚?”

不會真想弄死她吧。

不就跟別人多說了兩句話,至于嗎?!

“想什麽呢?”肖珏“噗嗤”一笑,“我就想給雲娘看看我的寶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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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雲娘:我懷疑你在g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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