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逛租界
一百五十個銀元的稿費, 李總編給的是福源錢莊的莊票。
這時在租界有洋人開的銀行,政府也有鈔票發行, 但大家還是更喜歡把錢存在錢莊, 交易的時候用莊票。
不,真要說起來……大家最喜歡的其實是現銀,大富之家, 在家裏挖個坑藏個幾萬個銀元那算少的。
穆瓊去了一趟錢莊,将莊票兌換成銀元,然後拎着足有九斤重的銀元回了家。
他兩輩子下來,還是頭一次拎這麽重的錢……當然若是可以,他不介意更重一點。
穆瓊到家的時候, 朱婉婉和穆昌玉正在熬豬油。
之前他們家都是買了豬肉,将肥肉割下來熬豬油的, 但這次朱婉婉買了一片豬板油。
這時候大家要熬豬油, 可以買肥肉、豬水油或者豬板油。所謂的豬水油,就是黏在豬下水上的脂肪,呈網狀的,這個最便宜, 出來的油少,倒是油渣很多,而最貴的就是豬板油了,拿來熬油基本沒什麽油渣, 熬出來的豬油還特別香。
家裏充斥着一股油香味兒,穆瓊進了廚房, 見到油渣已撈出,拿了筷子就夾了一塊來吃。
“餓了?馬上就能吃飯了。”朱婉婉道:“昌玉想吃豬油拌飯,你要不要?”
“要。”穆瓊毫不猶豫地說道。
在現代他都吃椰子油橄榄油,但現在真誠地喜歡上了豬油。
“你又買什麽回來了?”朱婉婉這時注意到了穆瓊那個似乎裝了不少東西的布包。
這布包是朱婉婉給穆瓊做的,用的深藍色的布料,樣式跟這時的學生背的書包差不多。穆瓊拍了一下自己的包,笑着說:“是好東西。”
“什麽?”朱婉婉問。
“一百五十塊錢。”穆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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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你說一百五十塊錢?!”朱婉婉懵了。
穆瓊笑笑,打開了自己背着的包。
包裏放着滿滿一包銀元。
穆瓊之前拿到的稿費也有不少了,而且他每次拿錢回來,都會給朱婉婉一些,朱婉婉手上已經存了差不多五十個銀元。
但就算這樣,突然看到這麽多銀元,朱婉婉還是非常傻眼了。
穆瓊笑了笑,把布包遞給朱婉婉:“娘,你把錢收好吧。”
朱婉婉點了點頭,哽咽了一聲,才拎着銀元上樓去了。
朱婉婉上樓的時候,眼裏含着淚,下樓的時候,整個人卻顯得非常輕快,穆瓊覺得她快活地好像要跳起來一樣。
朱婉婉就是以這樣的狀态,大方地往鍋裏直接倒了些豬油下去,又倒進去醬油,拌了一鍋豬油拌飯。
本來她想着自己就別吃了,省點油,但現在……他們家也不用省這麽一點豬油了。
“娘,下午我帶你和昌玉去租界玩吧。”穆瓊又道。寫完了一部小說,他打算休息兩天,今天反正有空,不如就帶朱婉婉和穆昌玉出去玩玩,見見世面。
“好。”朱婉婉笑着答應了,至于穆昌玉,她早就笑彎了眼睛。
附近有電車站,穆瓊帶她們坐電車去了租界,找到跑馬廳,花六角錢租了一輛馬車。
這時哪怕是在上海租界,汽車也很少,還都是私人的租不了,因而來租界玩,最體面的就是叫一輛馬車。
穆瓊自己對這樣的體面生活并不如何感興趣,但讓朱婉婉和穆昌玉見見世面,無疑對她們有好處。
穆瓊希望她們能大方一點,更希望她們可以眼界開闊,心胸寬廣。
馬車租一天一元,半天六角,因為有馬車夫跟着,倒是并不用交押金。
穆瓊以前見過馬,但還是頭一次坐馬車,還挺新鮮的,不過因為原主坐過馬車的緣故,他并不覺得稀奇,朱婉婉和穆昌玉就不一樣了。
江南這地方鮮少有人養馬,穆家也是沒有馬的,穆昌玉和朱婉婉以前出門多是坐船,還從未坐過馬車。
兩人盯着那馬看個不停,又不敢靠近,一時間很是躊躇。
“小姐,夫人,馬車很穩當,不會晃。”趕馬車的車夫搬了個凳子放在馬車邊上,對着朱婉婉和穆昌玉笑道,黝黑的臉上擠出一道道深深的皺紋。
“娘,你先上去。”穆瓊扶了朱婉婉一下,朱婉婉這才鼓起勇氣上了馬車。
朱婉婉和穆昌玉都上去了之後,穆瓊才跟着上去,然後就讓車夫載着他們,先逛逛租界。
“好咧!”車夫應了一聲,輕揮馬鞭,就讓馬兒走了起來。
“娘,我們看起來好高。”穆昌玉坐在馬車上往下面看,興奮地很。
“嗯。”朱婉婉應了一聲,突然道:“瓊兒,當初我們被那些劫匪搶走的,也不過就是兩百多個銀元。”
“娘,我們以後會越過越好的。”穆瓊道。
朱婉婉點了點頭,她相信自己兒子的話。
馬車載着他們逛了一段路之後,穆瓊就讓馬車夫帶他們他們去了一家戲館聽戲。
聽戲每人銅元十枚,兒童不占座的話,就不收錢,穆瓊給了錢,進去之後才發現戲臺前面擺的是一張張的八仙桌,戲館裏還售賣茶水瓜子點心。
茶一枚銅元一杯,會一直給續水,瓜子兩個銅元一小盤子,這個就吃完就沒的續了,至于點心,這裏有裹了豆沙的松花糕和裏面包了豬肉的茶糕兩種,都是兩個銅元一塊。
這些東西,穆瓊每樣都要了三份,算是很闊氣的行為了,畢竟來這個戲館看戲的都是普通人。
朱婉婉和穆昌玉一開始有點不自在,慢慢地卻自在起來,開始全神貫注地聽戲。
倒是穆瓊對看戲沒什麽興趣。
對在現代時看過無數電影電視劇,又看過無數小說的他來說,戲曲的節奏略慢,他并不喜歡,更何況……他這人最缺的就是音樂細胞了。
他幹脆就一邊吃東西,一邊看周圍的人。
給客人續水的跑堂的臉上,總是挂着略帶谄媚的笑容;隔壁桌上中年婦女有點刻薄,吃到一顆空殼的瓜子,臉就拉了下來;又有個精瘦的中年男人,眼神色眯眯地看着床上的戲子……
人間百态,莫不如此。
聽了兩小時的戲,他們就離開了。
離開的時候穆瓊帶走了滿肚子的茶水,朱婉婉和穆昌玉卻小聲讨論着今天聽的故事,穆昌玉有些地方沒聽明白,就問朱婉婉,而朱婉婉竟是能小聲地哼唱出幾段來,再解釋意思。
“娘,你真厲害。”穆瓊誇獎道。
“哪有……主要這戲我聽過。”朱婉婉道:“以前過年,你爺爺請了戲班子來唱戲,他們常常唱這一出。”
朱婉婉一說,穆瓊倒也想起多年前的事情來。
原主一家在蘇州的時候,雖然重男輕女這樣的事情不可避免,但總體還是和樂的,原主的爺爺對原主更是非常疼愛,可惜這位老人家去得太早。
聽過戲,他們又坐馬車,去了陳老板開的西餐館。
穆瓊曾把西餐館的炸豬排、炒菜還有面包帶回家,但那跟在店裏吃到底不一樣。
別人來租界,都會吃西餐,他的母親和妹妹自然也不例外。
“小穆,這是你娘和你妹妹?”陳老板一看到穆瓊,就問道。
“是啊陳叔,這是我娘,這是我妹妹。”穆瓊做了介紹。
“小穆你長得這麽俊,原來是随了你娘。”陳老板誇了朱婉婉一句,就招呼朱婉婉和穆昌玉坐下了,又讓人給他們上炸豬排和漢堡。
店裏沒什麽客人,幫工倒是有不少,這些人都是穆瓊認識的,只是現在,他們看着穆瓊的時候,又多了幾分拘謹。
之前穆瓊在店裏的時候,他們就覺得穆瓊跟他們是不一樣的,現在穆瓊辭工一個多月,整個人看着就更不一樣了……
面對穆瓊,他們不自覺的,就有種低一頭的感覺。
就連李光明,都不好意思上來打招呼。
倒是陳老板讓李光明給自己也上了一份炸豬排,然後坐了過來。
朱婉婉和穆昌玉從未和親人以外的成年男人一起吃飯,很不自在,陳老板也就沒和她們多聊,只跟穆瓊說話。
一個月過去,陳老板的西餐館的生意又慢慢變差了,如今雖然每天都能賺幾塊錢,但跟之前完全不能比,因而陳老板打算過幾天就開始停業裝修。
當初穆瓊給陳老板做軟裝的時候,餐館是照常營業的,但這次要動的有點多,就必須停業幾天了,好在很多東西,比如樓梯,陳老板都已經量好尺寸找木工做好了,到時候直接裝上就行,因而不需要停業太久。
“我們上海那家新開的油漆廠,本是沒有白色油漆賣的,但我問過之後,他們竟是專門調制出白色油漆來,已經給桌椅漆上了。”陳老板對穆瓊道。
為了趕《留學》的結局,穆瓊已經好幾天沒來陳老板這裏了,都不知道這件事:“這樣再好不過,用白色的桌子,店裏更亮堂,看着也幹淨。”
“确實。”陳老板點頭:“最要緊的是跟別處不一樣。”
別的跟他一個級別的西餐館,和他現在一樣都用的八仙桌,到時候他們餐館,一定會顯得與衆不同。
他們還會賣更加與衆不同的吃食。
吃過飯,穆瓊要付錢,但陳老板堅決不收,只拜托穆瓊幫他制作幾張菜單。
穆瓊答應下來。
穆瓊帶着朱婉婉和穆昌玉回到家裏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這麽一天下來,應該挺累的,但朱婉婉和穆昌玉的精神卻格外好,甚至還惦記着要學習。
“娘,今天已經晚了。”穆瓊有些無奈。
“所以,我們就稍微複習一下,寫幾個字。”朱婉婉道。
朱婉婉的眼神很堅定,穆瓊輕笑起來:“好。”
朱婉婉和穆昌玉點了蠟燭練字的時候,傅懷安正在燈下看小說。
報紙上已經刊登到江振國認識女主角,喜歡上女主角的情節了。
女主角是個多才多藝的人,會唱歌會畫畫,她還很有想法,她跟江振國交流的時候,提出了很多自己的見解。
那些進步人士看的時候,對女主角欽佩萬分,都沒空去想感情,但傅懷安……
作為一個騷動的少年,雖然只看到一些隐晦的感情描寫,但他覺得自己的心都跳地快了起來。
《留學》是一部代入感極強的小說,傅懷安就代入了進去,一時間對女主角喜歡得不行。又琢磨着自己将來一定也要去留學,一定也要娶一個這樣的女人。
正看着,傅懷安的房門被敲響了。
傅懷安起身,打開房門一看,就看到傅蘊安正站在門口。
傅懷安對自己的這個三哥的感情很複雜。一方面,從小聽自己的父母說這個三哥多麽多麽厲害,他心中自有一份崇拜和敬仰,另一方面……父親對他的不耐煩,這個三哥對他的冷淡,又讓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滿,心裏還總有一股氣想要沖出來。
“你……你怎麽來了。”傅懷安問,今天傅蘊安有事出去了,因而吃晚飯的時候并沒有遇到……現在傅蘊安是專門來找他的?
“今天的大衆報。”傅蘊安道。
傅懷安愣了愣,然後怒氣沖沖地轉過身拿了一張報紙,又想拍到傅蘊安的手上。
但他沒敢。
他恭恭敬敬地把報紙遞給了傅蘊安:“哥,你的報紙。”
傅蘊安接過報紙,轉身就走。
傅懷安回到屋裏,暗罵了傅蘊安幾句,還是不太高興,直到看到自己桌上攤開的大衆報。
哼!傅蘊安這麽拽又怎麽樣?還不是跟他要大衆報看小說?
傅蘊安拿了報紙回房間,就看了起來。
最初看的時候,他只覺得這小說寫得挺好,但看到現在,卻有點感同身受了,就是……這個小說,到底還是美化了一些事情。
有時候現實更加殘酷無情。
他看東西很快,很快就看完了一遍,然後又慢慢地讀,還順手用鋼筆加上了标點。
對于一個從國外回來的人,沒有标點他一直不太習慣。
看完沒多久,有人敲了敲門。
傅蘊安聽到熟悉的敲門聲,便道:“進來。”
進來的是兩個男人,其中一個就是他在醫院的助手。
“三少,這些是從各地發來的電報。”他們将東西放在傅蘊安面前,又道:“穆瓊的身份,我們也查出來了。”
“哦?”傅蘊安問了一聲。
那人将一張記錄了穆瓊經歷過的一些事情的紙放在傅蘊安面前:“他叫穆昌瓊,是穆永學的長子。從小在蘇州長大,兩年前被穆永學接去北京,後來又被穆永學趕走了。”
“穆永學的兒子?還真沒想到。”傅蘊安看向那張紙:“那他就沒問題了,不用再盯着。”
“是,三少。”
“穆永學以後,怕是要後悔,”傅蘊安突然笑了,然後将那張紙收在抽屜裏,拿過旁邊的電報翻閱起來。
第二天穆瓊照舊起得很早,起來的時候,太陽還沒有升起。
今天下雨了,蒙蒙細雨籠罩了整個上海,氣溫也陡然降了幾度,他剛打開窗戶,整個人就克制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翻了一件薄棉襖出來穿上,穆瓊剛下樓,就聞到了炒雞蛋的香味。
朱婉婉和穆昌玉已經做好早餐了。
主食又是粥,菜則是炒雞蛋和腌蘿蔔,穆瓊吃完,就覺得身上暖洋洋的。
“瓊兒,你還要出門嗎?”朱婉婉看到穆瓊拿傘,不解地問道。
“嗯,我出去一趟。”穆瓊道。
他撐傘出門,走了沒多久,鞋子就濕了,但運氣極好地看到了一輛黃包車。
穆瓊叫了車,讓車夫把他拉去傅蘊安的診所。
下着雨還出來拉車……付車費的時候,穆瓊多付了兩個銅元,這才進了診所。
因為下雨的緣故,診所裏今天來的病人很少,也就沒讓他們待在院子裏,全都叫進了屋。
而傅蘊安,他今天非常難得地沒有給人治病,倒是在給這個診所的兩個醫生講解一種藥品的用法。
看到穆瓊,傅蘊安有些驚訝:“今天下雨,你怎麽也過來了?”
“我反正無事可做。”穆瓊道,《留學》已經寫完了,他打算把精力全部放在《求醫》上,就算不來傅醫生這裏,也想去其他的診所看看。
比如隔壁張老先生那裏……今兒個下雨,張老先生那裏竟然依舊非常熱鬧。
“我今天沒什麽事情,你若有想問的,就問吧。”傅蘊安道,說着,就讓這診所裏的兩個醫生去幫病人診治了。
穆瓊也就順勢問了一些治病求醫方面的事情。
傅蘊安都說了,只是他回國不久,對一些國內的事情,其實并不了解。
“傅醫生,你對中醫怎麽看?”穆瓊突然問。
“中醫啊……它不夠科學。”傅蘊安道。
“傅醫生也覺得中醫應該取締?”穆瓊問。
“不,我不這麽覺得。”傅蘊安道:“中醫不夠科學,但就算這樣,幾千年的經驗積累下來,其實也很了不得。”
此時的西醫,大多都是跟中醫勢不兩立的,穆瓊還真沒想到傅蘊安會這麽說,不免有些驚訝。
“中醫裏面的很多藥,其實都是有用的,倒是西醫,現在能用的藥不多。如果大家不鬥得那麽厲害,相互結合,應該能慢慢改變現在缺醫少藥的情況。”傅蘊安道。
“我也這麽覺得。”穆瓊笑起來。
“對了,就要入冬了,公濟醫院聯合其他醫院,要給貧苦百姓做義診,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傅蘊安問。
他知道穆瓊想寫一部跟求醫有關的小說,就這麽問了。
“好。”穆瓊一口答應。
上輩子他寫小說,因為身體原因常常沒辦法親力親為地去經歷什麽,但現在不同……既如此,他當然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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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