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留學》上市
“發現什麽?”鄭維新不解地看向孫奕堯。
“《求醫》裏寫的很多東西, 都是我們義診的時候遇到過的。”孫奕堯道。
“沒有吧?就只有這個案例是我們遇到過的。”鄭維新道。
孫奕堯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前面那個懷疑自己生病是被兒媳婦克了的婆婆的故事,馮小丫跟我們講過, 還有那個生病家裏人不給治的小女孩, 是不是很像上磨村的二娃子?”
“二娃子是個男的……”
“二娃子是拖油瓶,所以他家裏人不給他治病,這個小女孩, 則因為是個女孩子,家裏才不給她治病,其實也差不了多少,他們得的病也是一樣的。”孫奕堯道,又指這一處描寫:“你看, 這裏寫的破廟,像不像我們住過的那個?”
鄭維新:原來沒覺得像, 現在……好像是有點像。
鄭維新一直大大咧咧的, 之前義診的時候,從未關注細節景物之類,這會兒孫奕堯提了,他才發現相似的地方果然有很多。
“怎麽會有這麽多相似的地方?”鄭維新有點納悶, 那樓玉宇,該不會跟他們一樣去義診了吧?
“我懷疑穆瓊就是樓玉宇。”孫奕堯道。
他在義診的時候,就發現穆瓊不僅喜歡跟病人聊天,還總是拿着筆記本寫東西。
他當時只覺得穆瓊好學, 并沒有多想,甚至剛看《求醫》的時候, 也沒有多想。
但看着看着,他總覺得《求醫》裏面有些景物描寫跟他去義診時見過的一樣,其中有些人物,也跟他們義診時遇到的某些人相似。
等看到今天這個故事……
他突然意識到,樓玉宇應該就是穆瓊。
“你這麽一說,還真有可能!他知道的事情很多,能講國外的故事,不管我們說什麽都能接上話……但要是我們說起樓玉宇,他就不說話了。”鄭維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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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樓玉宇。”孫奕堯道:“這名字也像。”
“一定是他!他騙得我們好苦!他都去留學過了,還跟我們說他沒上過大學!”鄭維新郁悶。
“你确定他去留過學?他這樣的年紀,怎麽都不可能是庚款留學生。”孫奕堯道。留學怎麽着也要好幾年,穆瓊總不可能十一二歲就去留學了。
鄭維新之前一直堅信樓玉宇是一個留學生,現在孫奕堯這麽一說,才發現自己堅信的東西,興許是錯的。
當然,當務之急還是要弄明白穆瓊到底是不是樓玉宇。
第二天去傅蘊安那裏幫忙的時候,鄭維新就問:“傅醫生,我記得你也在看《求醫》……你有沒有發現這裏面寫的很多東西很熟悉?”
“發現了。”傅蘊安笑起來:“你們終于看出問題來了?”
“……”鄭維新:“所以樓玉宇真的就是穆瓊?傅醫生你早就知道了?”
“是的。”傅蘊安道。
“他去國外留過學嗎?他怎麽能寫出這麽好的文章?”鄭維新接連問了兩個問題,又滿臉懊惱:“我之前發表了一點不知所雲的東西,竟然還有臉送他……”
“他沒有去留過學,至于為什麽能寫出這樣的文章……應該是天賦吧。”傅蘊安道。穆瓊真的很有才華,還特別會編故事,他覺得這應該是天賦。
鄭維新念叨了一會兒,就開始乖乖幹活,幫着傅蘊安給人治病了。
傅蘊安也忙了起來。
傅蘊安沒想到,今天早上鄭維新跟他聊起了《求醫》,這天晚上,傅懷安竟也跟他聊起了《求醫》。
傅家的晚餐,照舊是他們兩個一起吃的。
飯菜并不豐盛,看着也簡單,但味道極為不錯。
“喂……”吃過飯,傅懷安就看向自己哥哥:“你是不是去鄉下義診過?”
“是。”傅蘊安道。
“那些人,真的過的跟《求醫》裏寫的那麽慘?”傅懷安問。
“真的。”傅蘊安看向自己的弟弟。
傅懷安是個運氣極好的人,好的讓他們嫉妒——他出生的時候,他們的父親就已經發達了,後來還越來越有本事,以至于他從未吃過什麽苦頭。
“我以為那些人窮,是因為他們不肯做事,或者抽大煙賭錢什麽的。”傅懷安忍不住道,他也不是沒見過窮人,但他娘說了,那些人是因為不學好,才會窮困潦倒。
“天真。”傅蘊安道:“說起來,你的好日子,一直都是被無數窮人供出來的。”
“你憑什麽說我?難道你不是?”傅懷安怒了。
傅蘊安笑了:“還真不是。”
傅懷安來上海已經很久了,但沒見自己這個哥哥笑過幾次,現在見到,不免有點懵。
他的大哥像極了他爸,五大三粗熊一樣的人,看着就叫人害怕,二哥呢,整日皮笑肉不笑的,眼神還陰恻恻的,他都不敢多看一眼。
而這個三哥……三哥像極了家裏的太太,長得格外出衆,笑起來更是好看。
傅蘊安沒跟傅懷安多說什麽。
等傅懷安回了房間,他便走向他住的這個宅子的後院。
這宅子的最後面有兩間照不到陽光的屋子,這在明面上是給家裏的傭人住的,因而傅懷安從不來這邊。
但他會過來。
傅蘊安敲門進屋,又打開屋子後面的暗門,然後就進入到一棟洋房中。
他們家這屋子的後面沒有弄堂,倒是緊挨着建了一個大院子,院牆裏蓋着漂亮的洋房——他們家住的這條街的後面,是租界有錢人住的地方。
他當初買房子,不僅買下了他平常住的小院子,後面的洋房也買了,只不過他平時不怎麽過來。
“東西到了?”傅蘊安進了洋房,立刻問道。
“三少,東西已經到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滿臉喜色:“之前那船在海上遇到風浪,差點出事,好在最後化險為夷。”
“給船員每人多發十個大洋。”傅蘊安道,這船晚到了半個多月,他這邊着急,船上的船員估計更急。
“是,三少。”那手下更高興了。
傅蘊安這時卻是走上前去,打開一個個的箱子。
這些箱子裏裝滿了藥品和槍支彈藥,都是國內最緊俏的物資。
幾天後。
穆瓊昨晚上寫得少,今天也就起早了。
左右沒事,在家裏吃過朱婉婉下的面條,他就早早地去了平安中學。
他到平安中學的時候,離上課還有一個小時,但已經有來得早的學生在教室裏預習或者複習了,住在這裏的學生,則在馮小丫那邊舀泡飯吃。
只要花少許的錢,就能住在學校裏,學校還供應早飯和晚飯。
當然了,學校裏的菜不怎麽好,除了鹹菜鹹魚,就只有學校後面開辟出來的菜園裏自家種的菜。
至于主食……這些學生早上吃的,一般都是昨天中午和晚上剩下的飯煮的泡飯,瞧着不夠吃的話,馮小丫還會做點饅頭。
她原本不會做饅頭,這手藝還是看門的瘸腿老頭教她的。
“穆老師,早上好!”看到穆瓊,這些學生紛紛打招呼,還有人過來問英文發音。
馮小丫也過來打招呼,就連走不了路的周老三,也遠遠地喊了一聲“穆先生好”。
周老三腿傷還沒好,他坐在一個板凳上,将斷腿伸直了擱在一邊,然後拿着柴刀砍柴。
柴火是要花錢買的,要省着用,而且燒飯的時候柴火放多了,鍋裏還會長鍋巴。因而周老三每天都把柴火劈的細細的,至于馮小丫,她燒火很有經驗,絕對不多放哪怕一根柴火。
穆瓊跟他們聊了聊,就來到自己的辦公室,開始寫《求醫》。
《求醫》他已經快要寫完了,正在收尾,同時,《求醫》的熱度,也已經越來越高。
而之所以會這樣,跟近年來的愈演愈烈的中西醫之争有很大的關系。
這時一直有人呼籲取消中醫的行醫資格,不許中醫行醫,而中醫自然不願意,雙方就時不時在報紙上争辯一番。
如果按照歷史發展的話,多年後,前者會獲得了短暫的勝利——政府一度下令,不許中醫行醫。
不過後來中醫和藥材商人鬧了起來,就連老百姓也不同意,因此中醫并沒有真的被禁。
《求醫》出來之後,一些西醫借着裏面的某些情節,就開始說中醫無用,是騙人的。
而中醫并不承認小說裏那些字都不認識幾個,在鄉下拿人命當兒戲的人是中醫,他們還表示,這小說寫的是求醫難,因此,應該要多培養中醫,允許中醫開學校。
申報新聞報這些報紙,幾乎每天都會發表中醫或者西醫的文章,一時間,上海的百姓,便都注意起看病這件事來,也知道了《求醫》。
他們中很多人其實不識字,但還是想辦法從別人那裏或者茶館裏聽來《求醫》的故事情節,然後先感慨一番裏面的人的悲慘命運,再發表點自己的看法。
他們過得興許比書裏的人好一點,但其實也沒好太多……他們也是看不起病的。
陳老板的西餐廳已經裝修好,重新開業了。
他的餐廳如今瞧着跟別處格外不同,再加上餐廳裏除了炸豬排,還有烤肉之類新鮮東西,一時間客似雲來。
不過,雖然客人很多,但陳老板并不忙,畢竟現在店裏的員工很多,還有張掌櫃幫忙。
他這個當老板的,甚至可以在上午的大好時光裏,泡一杯茶,看看報紙。
他識字雖不多,但還是識字的,那些文绉绉的文章興許看不懂,但樓玉宇的文章,其實能看看。
陳老板逐字逐句看過去,看不懂的就連猜帶蒙,竟也将整個故事看完了,然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張掌櫃說話。
“樓玉宇寫的真好,他是不是個醫生?”
“我們老百姓,真的不敢生病!”
“也不知道我兒子在國外,有沒有生病……他身體好,一定不會生病!”
……
張掌櫃忙得很,沒空理他,倒是一個來吃飯的客人道:“老板,你也在看《求醫》?”
“是啊!”陳老板道。
“我也覺得這故事寫得好,我們老百姓,最關心的就是治病的事情了……你說那些官老爺,不想着多教點醫生出來,怎麽整天就知道說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不好呢?”那客人又道。
普通老百姓對中醫的認可度還是很高的,陳老板也很相信中醫,兩人頓時熱火朝天地聊開了。
震旦大學。
鄭維新的同學們,正在為報紙上中醫發表的文章生氣:“那些中醫就知道寫些陰陽五行之乎者也的文章!随便一點東西熬熬就吃,他們不怕吃出病來?”
“很多毛病中醫根本治不好,還是要西醫!”
鄭維新以前,也是會在這種時候義憤填膺的人之一,但現在……“其實這些也沒什麽好争的。”
“維新,你怎麽這麽說?”有同學不解。
“老百姓現在缺醫生,不管是中醫還是西醫,他們都缺。”鄭維新道:“中醫真要沒了,那些百姓又要找誰治病?”
書裏有些人生病中醫治不好,但也有人受傷後擦點草藥止了血,又或者在得了傷寒後請大夫治好了。
這些學生都沉默下來。
他們換了一個話題:“這樓玉宇也不知道是做什麽的,之前我覺得他是學化學的,可現在……我怎麽覺得他像是學醫的?”
鄭維新沒說話。
他才不會告訴這些人,樓玉宇是個十六七歲,沒上過大學的。
《求醫》的讨論度越來越高的時候,商業印書館,終于将《留學》印刷完畢,開始售賣了。
上海的書店裏,很快就擺滿了《留學》,此外,商業印書館還花錢在大衆報、申報、新聞報上面分別打了廣告,說了《留學》已經出版上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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