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身子虛

第44章 身子虛

柳白昭推辭幾次,餘水月都不松口,最後他半推半就的就在這小院裏住了下來。等能下床走動之後,見縫插針的幫着做些活。

塗歡教的主要營生,賭場的營業時間,通常是晚上人最多,所以餘水月大多數時間都是白日來小院,到了下午就不見人影。

白日裏餘水月拿着本子塗塗畫畫,有想不起來的字了,就去問一旁坐着看書的柳白昭。

與上輩子似曾相識的情景,兩人就算無言的坐在屋子裏,氣氛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尴尬。

柳白昭坐椅子只占三分之二,腰背絕不沾椅背,與窩在椅子裏,東倒西歪的餘水月形成鮮明的對比。

“哎,那個字怎麽寫來着,就是凳子的凳。”餘水月提筆忘字,墨水順着毛筆尖下垂,眼瞅着就要滴在紙上。

柳白昭看書看到一半被打斷,一點也不嫌她煩,将書本合上放到一邊,拿過餘水月手中的毛筆。

雙手交接時,柳白昭冰涼的指尖在餘水月的手中一點而過。

把毛筆上多餘的墨汁沿着硯臺邊潤掉,柳白昭手腕垂直于紙面,端端正正的寫了一個“凳”。

等他放下毛筆,餘水月道:“你等等,我給你拿個東西。”

她起身走出屋子,不一會,從外面拿進來了一個小銅爐,粗略的用布包好,塞進了柳白昭的手中,然後想也沒想,就用自己熱乎乎的手掌包裹住了柳白昭冰涼的手背。

柳白昭的手比餘水月要大,手指修長,手背白皙,隐約可見下面凸起的青筋。

“你捂一捂。”

粗魯的在柳白昭的手背上搓了搓,餘水月才收回手。

柳白昭除了一開始抖了一下手之外,就沒有再動,緊緊的抓着手中的暖爐,仿佛他不死死的按着它,這個銅爐就會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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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會布要是燙手了,你就告訴我,我再給你換一塊布。”

餘水月真沒什麽其他的心思,畢竟眼前的這個柳白昭就是一個單薄的少年,想起上輩子的柳大人,餘水月兩相對比,心裏就有點不得勁。

若不是親眼所見,她想象不到這個年紀的柳白昭會瘦成這麽一副鬼樣子。可能太瘦了的原因,整個人看起來非常陰郁。

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上輩子她遇到柳白昭時,柳白昭已經“報仇雪恨”,掀翻了壓在他身上的那塊巨石,破掉了多年來的執障。

所以看起來雖然有些冷,但是少了郁。

中午餘水月和柳白昭一同吃飯,為了給柳白昭補肉,她讓黃鹂今天燒雞,明天鹵肘子,頓頓得有肉。

可柳白昭就像個深淵,吃了多少肉,還是那麽瘦。

餘水月忍不住去掐了掐他胳膊上的皮:“你怎麽幹吃不長肉?”

柳白昭目光盯着餘水月掐着他胳膊的手指半晌,垂下眼簾道:“讓餘姑娘破費了。”

餘水月瞥了他一眼,少年郎單薄的坐在那兒,沉默的垂着眼睛,餘水月心裏又不得勁了。

溫熱的手掌覆在了他的頭頂,柳白昭微微一縮,擡頭望去,餘水月揉了揉他的頭發,道:“不瞞你說,我家大業大,真不差你這點肉,敞開肚皮吃。”

柳白昭與她對視半晌,移開視線道:“餘姑娘……今年芳齡幾何?”

餘水月雖然心理年齡比柳白昭大,但實際情況是,她現在身體年齡跟柳白昭差不了多少。

“跟你差不多。”

柳白昭聞言點點頭,不再多言,悶頭吃飯,一口一口,十分秀氣。

餘水月打量着她的恩公,不着痕跡的笑了笑。

柳白昭見餘水月日日晚出早歸,并且看起來不像是回家休息,而像是晚上出去搞營生。

有一日他終于按捺不住,在餘水月做賬的時候,看似無意的問道:“餘姑娘家是做酒肆的?”

大晚上開工,只有那麽幾個工種,最正常的就是酒樓市肆了。

餘水月擺手:“幹不了那種正經生意,給人吃出毛病來怎麽辦。”把人吃壞了肚子,是要驚動官府的。

柳白昭默默的盯着自己暖手的手爐,心裏想,餘姑娘家中到底是做什麽的。

餘水月做完了帳,把筆一落,伸了個懶腰,頸部前後左右轉了一圈,骨骼發出“咔咔咔”的脆響。

見柳白昭出神的望着他的手指,餘水月起身道:“外面裹的布燙手不?我給你換一條。”

餘水月拿起他手中的銅爐,三下五除二的換好了新的布,又塞進了他的手裏。

柳白昭忽然動了,用溫熱的手背貼了貼餘水月的手背,道:“餘姑娘的手,總是很熱。”

餘水月:“我從小習武,火氣旺,你若是有興趣,我以後教你練兩招。”

主動去摸別人可以,餘水月不習慣他人的親近,差點将他的手給拍開。

柳白昭點點頭,心想着餘水月話中的“以後”。

又想到,餘水月會武,西城這片別的不多,就會武的人多。

山上就有一個魔教,連綿的山脈,還孕育了幾夥山賊。

但大晚上會出去搞營生的……莫非是打手?

窯子和賭場裏都有打手,柳白昭這些事還是知道的。

柳白昭:“餘姑娘家中都習武?”

餘水月掃了他一眼,笑着道:“對,我家是開镖局的。”

剛開沒幾天,還沒走活兒。

許多镖局都是晚上結镖算賬,這就能說通了。

以至于往後的很長時間,柳白昭真的以為餘水月家是開镖局的。

現在的柳大人還只是個少年郎,餘水月想了想還是沒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他,以後再說吧。

等書院的春休快結束時,也到了柳白昭回去的日子。

“承蒙餘姑娘這些日子的照顧。”柳白昭穿着來時的麻布衣裳,彬彬有禮的彎身,表達餘水月連日來對他照顧的感激之意。

比起餘水月剛撿起他的時候,柳白昭氣色好了許多,身上奇跡般地長了點肉。

陰郁還是陰郁的,面上也沒見他笑過。

餘水月覺得她這個恩報的還不夠徹底,畢竟柳白昭上輩子可是把她“送走了”……

“黃鹂。”餘水月擺擺手,黃鹂就遞上了一大包東西。

“給你,拿書院去吃。”

柳白昭這個小身板需要多多吃肉,長期吃肉,一天兩天的,治标不治本。

柳白昭接過這個有他半個身子大的包袱,好懸沒一屁股坐地上……真的是太沉了。

餘水月一看,直接把東西拿過來,往自己後背一甩,對她來說輕飄飄的,根本算不上重物。

畢竟她年少時經常馱着石磨盤在山間跑。

“我送你去書院。”餘水月對黃鹂和百雀吩咐了一聲,對柳白昭說道。

柳白昭長這麽大,頭一次因為自己弱不禁風的身子骨苦惱,他扯了扯麻衣袖:“還是不麻煩……”

餘水月停下腳步,轉身打斷他的話,問道:“你能提動嗎?”

柳白昭張了張嘴:“能……”說的很沒有底氣。

“你別走半路又累倒了,我還得去揀你,走吧,我就送你到書院拐角。”餘水月不由分說的提着包袱就往前走。

餘水月就算提着包袱,也還是如履平地,步伐飛快,柳白昭只得小跑才能跟上她。

“餘姑娘,慢點走,山間路多泥濘。”柳白昭喘着粗氣,對着前方潇灑的背影道。

他要跟不上了……

他原本還想着趕上去,将那碩大的包袱接過來。餘姑娘再怎麽結實,那也是個姑娘,柳白昭實在做不出讓女子給他拿包袱的事兒。

可是……餘水月的步伐太快了,他愣是沒追上!

柳白昭一路上連跑帶颠,跑的滿臉紅霞,氣色都好了許多。

等餘水月終于停下腳步的時候,已經到書院側門了。

“我就送到這了。柳公子,後會有期。”

等我下次再來投喂你。

柳白昭的防心重,一下子逼太緊了可不好,餘水月倒是想給他在鎮子上租個舒适的房子,可柳白昭絕對不會收,所以她就沒提。

餘水月筆直的站在那,丹鳳眼含笑。

一縷春風拂過,吹亂了柳白昭兩鬓的青絲,讓他汗濕的臉頰感到了一陣清爽。

“後會有期。”柳白昭張了張嘴,感覺喉嚨有點幹。

餘水月轉過身,背朝着他,手臂擡起,灑脫的搖了搖。

柳白昭望着她的背影,似乎想說點什麽,但卻一個字都沒吐出來。

回到書院的小房間,柳白昭打開大包袱,靜默了幾秒。

裏面塞了滿滿當當的臘肉,鹵雞,還有幾套棉布衫,因衣服與食物放在一起,棉布衫上也被沾染上了鹵雞肉的味道。

一向喜潔的柳白昭沒有把衣服拿去漿洗,反倒是抱着衣服坐了小一刻鐘。

柳白昭沒接收過無緣無故的善意,因為他身上沒有什麽可值得人家圖謀的。

上輩子生得一張芙蓉面的柳大人,現在還沒張開,差了點火候,所以根本不會自戀的想人家姑娘是不是看上了他的臉。

抱着棉衣,柳白昭忽然就想到了他剛被餘水月救起的那天,餘姑娘幫他換了衣裳。

青年人默坐了片刻,将棉衣放到了床鋪旁邊的櫃子裏,拿起包袱裏的吃食去找書院院正。這麽多肉,他吃到肉放壞了也吃不完。

書院每十日就會有一天休沐,住在本地的學子會回家,家裏比較遠的,就給家中寫封信,再出去玩一玩。

柳白昭的休沐日與平時沒什麽兩樣,早起晨讀,給家中母親寫信,吃個淡飯,然後看一天書。

家信通常都是托走生意的人帶回京城,柳白昭這日剛去送完,往書院走時,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

聽見熟悉的聲音,他猛地轉身,但覺得自己轉的可能太快,顯得不矜持,所以做出一副尋找狀,仿佛沒聽清聲音是從哪兒傳出來的。

餘水月坐在酒樓的二樓,從窗戶裏探出小半個身子,招呼他:“這!柳公子,上來!”

石榴在餘水月身後,小聲道:“教主,柳公子他不光身子弱,這眼神也不行啊,耳朵好像也不太好使。”

大街上,柳白昭終于“找”到了呼喚他的聲音,餘水月笑着沖他招手,她今日穿着水綠色的長衫,衣袖在空中飄搖,就像春日的柳條。

“餘姑娘。”

柳白昭也擡起手,輕輕搖了兩下,他很少做出這種舉止,渾身都有些僵硬,手指用力的握了握。

春日暖陽,細碎的陽光點點灑落在柳白昭白淨的面龐。

“上來,二樓!”

見柳白昭擡步往酒樓走來,餘水月一邊看着他,一邊對石榴說:“去,再給他加兩斤醬肘子,這是身子虛,才哪兒哪兒都不好使。”

作者有話要說:  哪兒哪兒都不好使,被老婆嫌棄的柳白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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