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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全場鴉雀無聲, 一雙雙或震驚或羨慕的眼睛跟随澤田弘樹的位置移動。他剛從舞臺側面的臺階上往下邁出幾步，辛多拉公司的人便迎上去，兩眼放光地把他層層圍住。

澤田弘樹站在原地聽着周圍人七嘴八舌地介紹和拉攏, 興奮之餘也隐隐恐懼。黑暗籠罩，成年人高大的身形遮擋住光, 人影錯落, 澤田弘樹被困在辛多拉公司工作人員組成的人牆裏，如同一只被困的幼獸。

“真是的, 不要堵在這裏, 快點讓開。”

慵懶低沉的聲音夾雜着一絲不耐煩，圍住澤田弘樹的人只覺得頭皮一緊, 一股冷意順着脊椎爬向脖子, 凍住洋溢的熱情。他們吞咽下一口唾沫，紛紛側身讓出位置。

新鮮空氣重新湧入鼻腔, 澤田弘樹悄悄松一口氣。他被領着來到明日香面前, 一雙明眸熠熠生輝：“警官, 我贏了。”

“恭喜, 我的小少年。”

明日香輕拍澤田弘樹肩膀：“辛多拉公司好像打算花大價格挖走你。”

澤田弘樹攥着拳頭，俊白的臉蛋因興奮呈現出淡淡殷紅色：“我想去。”

他眼底閃爍起萬千星光：“我剛開始學習軟件工程的時候就聽說過辛多拉公司, 它是IT從業者的伊甸園。能去辛多拉，對我們來說就像明星被邀請去奧斯卡露臉。”

“那就去吧。”

明日香扭頭看向遠處端着酒杯的托馬斯·辛多拉，自澤田弘樹獲得勝利，他的視線便再未從澤田弘樹身上移開分毫。

見明日香看過來, 托馬斯·辛多拉沖她笑着颔首。

明日香收回打量的視線：“如果是辛多拉公司，一定能提供優渥的生存資源, 還能幫你們快速辦理好美國綠卡。”

她垂下眼簾，冰冷的藍眸倒映出澤田弘樹稚嫩但已初顯俊秀的臉：“但是相對應的, 為了能夠控制住你這個世間少有的天才，他們一定會采取相應的手段。”

澤田弘樹蹙眉笑得無奈：“我明白。得到多少權利，就該付出多少相應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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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香玩味挑眉，沒再說話。

澤田弘樹比她想的還要成熟。

·

入夜。

鈴木大廈。

辛多拉公司聯合鈴木財團砸重金舉辦了這場活動，當然不會只有一天。鈴木家為所有受邀人員準備了豪華單間，以便第二日繼續活動。

時針剛跨過數字九，白日裏興奮過頭又用腦過度的澤田弘樹已經在松田陣平的房間沉沉睡下。

松田陣平房間隔壁，明日香把正義手冊變成的手機丢給萩原研二，直接把他丢出房間：“這樣你就不會被地縛靈的距離影響了，記得多套取些情報回來。”

但明日香前腳剛關上門，松田陣平後腳就找上門來。

厚重的木門合攏沒幾分鐘，敲門聲響起。松田陣平拎着幾袋打包好的食物站在門外面：“我看你下午一直在幫弘樹和辛多拉公司談事，都沒怎麽吃東西。”

他脫鞋進屋，把打包好的食物整齊擺放在桌上：“原本打算帶你去餐廳用餐的，但時間太晚了，他們已經暫停提供堂食服務。”

明日香已經換上寬松柔軟的睡袍，她低頭掃了眼堆滿半張茶幾的食物：“沒看出來，你居然也有貼心的一面。”

她坐到沙發主位，伸手接過松田陣平遞過來的一次性筷子：“你不是對明天的活動興致不大嗎，怎麽會在這。我還以為你今晚就會回去。”

罐裝啤酒的拉環被扣開發出呲的出氣聲，松田陣平懶散地坐在沙發裏，仰頭咽下一大口冰啤酒：“跟你一樣。弘樹馬上就要跟着辛多拉一起去美國了，我想留下來多觀察觀察，也好安心”

“就今天而言，觀察下來，感覺如何？”

松田陣平先是停頓了下，而後才沉聲回答：“沒什麽太大的感覺。我不擅長觀察人情緒，但是如果辛多拉公司的人做出可疑行徑，我一定會注意到。”

“辛多拉公司遠道而來，總不至于就是為了在日本島上犯罪被捕吧。”

“這可不一定。”

松田陣平扭頭看向窗外。初春的夜霧霭沉沉，落地窗上凝着一層薄薄的水珠。明日香把煮好的羊肉卷松進嘴裏時，散落肩頭的烏發垂落，愈發襯得她肌膚凝雪。

松田陣平欣賞明日香的性格。

——日本女人不管有意無意，都會用「柔弱」做外套保護自己，因為日本社會就是這麽要求她們的。

萩原研二還活着的時候，曾對松田陣平說過這句話。

事實上，松田陣平至今依舊不大理解這句話的深層含義。他沒有萩原研樣敏銳的情感洞察力，對男女之間的事也缺乏理解。

或者說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理工直男，甚至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男女之間那檔子事。

日本社會是怎樣要求女性的，松田陣平便以為自己會喜歡什麽樣的女性。

但炸彈威脅案那天，明日香微昂下颚，铿锵有力地說出“我的野心已經寫在了臉上”時，松田陣平感覺自己仿佛被一柄重錘敲中頭部，耳膜嗡嗡作響。

明日香根本不是日本社會意義上标準的好女性，但那一刻，松田陣平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去他媽的标準，明日香簡直酷斃了。

現在，松田陣平坐在靠窗的沙發上，盯着倒映在落地窗上的畫面，思緒飄遠。大腦徹底放空，他定定地看着明日香的側顏，直至隔着玻璃對上她的視線。

穿着乳白色睡袍的女人已經停止進食，她歪着頭看向松田陣平，波瀾不驚的臉上寫滿玩味：“松田，你在看風景嗎？”

松田陣平下意識繃緊身上肌肉，下颚線收緊，整個人也變得硬邦邦的。他面無表情地轉回頭來：“嗯，已經很久沒住過高樓層了，這棟大廈起碼有五十層樓吧。”

停頓兩秒，松田陣平又強裝鎮定地補充評價道：“風景不錯。”

明日香瞟了眼窗外彌漫天際的黑雲，重新看向松田陣平的眼睛。她擁有遠超人類的視力，能輕易捕捉常人捕捉不到的畫面。比如倒映在松田陣平眸子裏的她的臉。

但明日香不打算告訴松田陣平。

松田陣平被盯得久了，不自在地滾動喉結，冷聲開口：“幹嘛一直盯着我看。”

明日香笑着收回視線：“确實，風景不錯。”

“……”松田陣平勾住領帶向外扯動兩下，眉頭也微微皺起。直覺告訴松田陣平，明日香絕對話裏有話，只是他聽不懂罷了。

抓耳撓腮，迫切想知道明日香到底在說些什麽。

“明日香。”

“什麽事。”

明日香繼續往嘴裏送食物，甚至懶得分神去看松田陣平。

松田陣平再度滑動喉結，開口時，說出來的話卻變了內容：“研汪呢，我怎麽沒看到它。”

剛把問題問出口，松田陣平就後悔了。他在心底暗罵一句沒出息，沒有繼續追問真正想問的話。

“我枕頭邊。他玩了一天，早就累壞了。”

松田陣平嘆息一聲，扭頭看向床。順着他的角度看去，确實能看到一團陷在柔軟枕頭的金色毛發：“你們平時都是一起睡？”

“算是吧。”

萩原研二從來沒在研汪的身體裏過夜，他擁有屬于自己的卧室，而且還是面積僅次于明日香主卧的大房間。

甚至就連床單的圖案也如明日香所說，是松田陣平過去三年發送的短信內容的截圖拼湊而成。

單就「研汪」的身體而言，她确實經常帶着它一起睡。

松田陣平沒有多想，只皺眉叮囑：“那你記得定期帶研汪去做驅蟲檢查。”

明日香不想在研汪的話題上多糾纏，“嗯”了一聲，繼續吃肉：“澤田弘樹的事，你怎麽看。”

松田陣平沉下眸色，眉宇間凝聚起嚴肅。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檢查起屋外的情況，又用手機檢查一番周圍的信號。

松田陣平往日裏不會多此一舉做出這種事，但他今次是受降谷零委托而來。聽降谷零的意思，他卧底的地方非常看重這場發布會。但受邀名額有限，降谷零不确定自己能否順利潛入。他利用明日香這層關系，從鈴木財團手裏要到一張受邀人是松田陣平的邀請函。

再者，不管明日香是組織的人，抑或者公安的人，她大概率會受邀參加——起碼降谷零是這樣判斷的。所以他拜托松田陣平順道替他們觀察明日香在發布會上的表現。

不過松田陣平不太贊同降谷零的想法，他不認為有人能比明日香更适合警備部部長這一職位。

降谷零和諸伏景光以僞裝身份的方式同時出現，這意味着什麽，松田陣平再清楚不過。

澤田弘樹在發布會當天大放異彩，澤田弘樹又和明日香關系親密。既然已經提前知道發布會現場可能存在陰鸷的毒蛇，松田陣平便不得不防。

确認安全後，松田陣平重新坐回沙發上。他下意識勾住領帶試圖把自己從西裝革履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往下拉了幾厘米又匆匆頓住。

雖說明日香已經換上寬松舒适的睡袍，但松田陣平還是止住動作，側眸看向明日香：“我上網查過，辛多拉公司是家族型大企業，托馬斯·辛多拉獨攬大權。就沖他兩眼放光緊緊拽住弘樹的手不放的樣子，絕對不會在物資上虧待弘樹。我們能做的事無非是在弘樹簽合同時，找人幫他把把關。”

明日香放下筷子，單手托額側身看向松田陣平：“合同的事不難。往壞了打算，哪怕未來澤田弘樹被辛多拉公司坑騙着簽下霸王條款，因此背負天價賠償，我也能幫他解決。”

她目光逐漸飄遠：“我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你是指殺害娜娜雙親的組織？”

當初娜娜一案，明日香沖到公安部威脅公安部部長一通，在得知存在一個正在被追查的組織後，她把這件事告訴了松田陣平。

明日香點頭：“嗯。但是移民美國意味着澤田弘樹會徹底脫離我的保護區。”

松田陣平坐姿随意，背脊卻始終挺得筆直：“弘樹很聰明，他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公安部已經慎重地警告過他們母子硬盤的危險性，應該不會出去亂說。”

“而且辛多拉本身就是能影響美國商政兩界的大公司，他們足以為弘樹撐起新的保護傘。”

明日香端起盛有滾燙咖啡液的紙杯，輕輕攪動。旋轉的深咖色旋渦倒映出明日香的臉，她盯着水中扭曲變形的倒影，沒有說話。

松田陣平盯着明日香看了會，重新收回視線：“既然擔心，你又何必那麽積極地替弘樹去和辛多拉公司交涉。”

明日香仰頭呡一口咖啡：“松田，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

“假設有一場注定無法回頭的偉大冒險，你會去嗎。”

松田陣平想了想，答道：“當然會去。我家裏就一個酒鬼老爸，萩那家夥也死了，我好像也沒什麽好留戀猶豫的。”

他用沉甸甸的眼神睨明日香一眼，笑道：“不過說不定未來某一天，這個答案會變。”

萩原研二透明的身體适時穿過牆壁，他捕捉到幾個零碎的關鍵詞，皺眉來到明日香身側挨着她坐下。

明日香又問：“假設未來你有了妻女，萩原也還活着，你會踏上這場無法回頭的偉大冒險嗎。”

“假設你有家庭，有最好的朋友，但你擁有了一次踏上偉大冒險的機會。這場冒險可能會改變你的一生，也會推動這個世界的進程。只是你一旦踏上，再無回頭的可能，你會去嗎。”

松田陣平低下頭，沒有立刻回答。

明日香又問：“換個問法。假設你最好的朋友、你最在意的家人獲得了一次注定無法回頭的偉大冒險的機會，你希望他去嗎。”

“我希望他去。”

松田陣平這次甚至沒有猶豫。如果萩還活着，如果萩獲得了一次無法回頭的偉大冒險的機會，松田陣平一定會希望他踏上這段旅程，無須回頭。

一滴水花濺在落地窗上。

雨點濺落的聲音拍打着窗，驟雨來得急，去得也急。

明日香扭頭看向窗外，低垂的雲層壓得人喘不過氣，潑墨夜色下沒有星光，只有一望無際的黑暗。

她沉下聲音緩緩道：“我也是。我希望弘樹能踏上這場獨屬于他的偉大冒險。如果是辛多拉公司，說不定弘樹真的能創造出屬于這個世界的跨時代的奇跡。”

明日香身側，萩原研二也低頭陷入沉默。他看向松田陣平，一顆心不斷緩緩下沉。

松田陣平是天才，在機械方面的天賦可謂是絕無僅有。只可惜他被困在仇恨的執念裏。也許只有松田陣平親手抓住罪犯，他才能走出泥濘，開啓屬于他的偉大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