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手機 “不要再自欺欺人

第45章 手機 “不要再自欺欺人。”

金龍獎頒獎典禮的會場是下沉式設計。

池奕珩幾人剛才走過的員工通道位于最為沉底的一層, 旁邊就是舞臺。從底層往上,一左一右兩道層層往上的階梯,通向上層的出口, 四周便是一排又一排的座椅。

沈陌遙順着最下層的左側階梯往上走。他所在的區域沒有開燈,座椅、臺階和光滑的地面都被埋在深重的陰影裏,連同他的面色也不甚不清晰。

身穿黑色西服的沈淩夏看到他邁步,也從最上面一排的座椅上站起來。在大門口那一排亮起的頂燈照射下, 他眼中的怨毒猶如毒蛇吐信,寒光明滅, 聲音嘶啞。

“沈陌遙,最近你也是越來越能耐了。電影節開幕式的壓軸演出握在手裏不說,還一并拿了最佳男主角?背後有人撐腰就是好。”

“你倒是越來越膽小了。這個時候才出現,我還以為你是太害怕不敢來。”

“沈陌遙!我什麽時候怕過你!”

沈淩夏走下臺階,咬牙切齒死死瞪着他。

“是嗎?那特地選在這個時間等我,難道是要給我帶來頒獎典禮結束後的餘興表演嗎。”沈陌遙略微仰頭看着臺階上方的人,漆黑眼瞳中好似映着海面下的冰川, 一片深寒,“可是沈淩夏, 現在你已經沒有觀衆了。”

不僅如今的這個會場上不再有, 此後無論是沈家的衆人還是整個互聯網……都不會再有人願意看他拙劣的表演。

“你!”

沈淩夏眯起眼睛,緊繃着的下颌顫了顫, 蹦出幾句咒罵的話。

“我警告你, 你不過是借了外力壓過我一頭而已, 不要得意忘形!”

“我遲早有一天要将你踩在腳下,把你這副惡心的皮囊給剝下來……你這個該死的僞善的殺人犯,只會裝可憐博取別人同情心的賤種!”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沈陌遙臉上竟然毫無愠色, 反而勾起唇角朝他挑眉,聲音清冷。

“你在自我介紹?”

“沈陌遙!”

短短六個字的威力相當不容小觑,不知道是被戳到哪裏的痛處,薄嘴唇男人怒目圓睜,臉色被氣的煞白,甚至堪堪扶住臺階旁的座位發出嘎吱一聲才站穩。

“別這麽不堪一擊,沈淩夏。”

沈陌遙的唇角依舊勾勒出堪稱漂亮的弧度,說出來的話卻像冬天房檐上的冰錐,帶着刺骨的寒意刺入沈淩夏胸腔。

“不要在我和你談正題前就這麽脆弱。”

“你……”

沈淩夏胸口劇烈起伏,在這瞬間忽然有些精神恍惚。

這些天來,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之前的沈陌遙并非說不出這些極為譏諷,不帶髒字卻帶有極強攻擊力的話。

他只是出于種種原因,不願意随意這樣說。

沈陌遙看他仍然靠在椅子邊上沒動,便主動又往上走了幾層臺階,踏上中層的一片平臺。

額前的碎發随着他的腳步微晃,率先脫離陰影進入頂部燈光能夠照射到的範圍,在眉睫上方打出一片疏影,裹着霜雪的眼眸在其下閃爍,他單薄瘦削的身影顯得愈發冷峻起來。

“還有人在等我。”

他的視線投向遠處階梯盡頭的門。

“所以,讓我們現在說說外祖母的事。”

“我不想聽你說她的事!”

沈淩夏好像在一瞬間變得極為暴躁,他捏着椅背的手繃緊到發白,兩腿竟然撲簌簌抖了幾下,像還沒怎麽學會走路的小孩子。

“你住口!”

……

四年前,兩人外祖母姜瑾因為突發心髒病,在沈陌遙參加《奏樂青春》決賽的那晚去世了。

得知噩耗的三個小時前,也就是姜瑾發病當時,沈陌遙正在休息室候場,準備即将登臺彈唱。

《奏樂青春》決賽出道夜是現場直播的形式,每一位進入決賽的選手都可以邀請自己的親友在臺下的家屬區觀看決賽現場舞臺,而沈陌遙成為了二十位進入決賽的選手中,唯一沒有申請登記任何一位親友的選手。

當時在沈家,全家上下都因為他闖蕩娛樂圈的想法吵得不可開交,小弟沈佑麟因為覺得說出去二哥是個不務正業的小明星面上無光,很久沒和他說話,父親沈厲峥更是直接和他放下狠話讓他既然決意成為戲子就不要再踏入沈家一步。

後來,還是查爾斯出面和沈厲峥談了些什麽,他才逐漸不再提起沈陌遙選擇的職業的相關話題。

所有家人中,會願意到場看他演出的人,只有遠在美國,一直支持着他追尋自己的夢想的外祖母姜瑾。

說實話,沈陌遙也有想過,如果外祖母能夠到場看他的表演,甚至親眼見證他出道會有多麽令他雀躍又滿足。

但姜瑾患有較為嚴重的心髒病,那時的身體狀态實在不适合長途飛行,而他絕不舍得因為自己的瑣事害外祖母有一點不适,因此一直瞞着她參與節目的事,打算在成功出道後再寫信向外祖母報喜。

而要說好友,唯一和他常有聯系,在他眼中甚至算得上交心的賀晔琉也莫名疏遠了他。

那時他雖然已經将近一周與賀晔琉沒有過聯系,但在進入決賽時,沈陌遙糾結再三,還是發了一條消息告訴他。

人總是試圖卑微渴求那些明明已經失去卻仍然有種觸手可及的錯覺的溫暖,所以決賽那天,沈陌遙坐在休息室的那整整二十分鐘,他的目光一刻也沒有從手機上離開。

萬一小弟回心轉意,來看他的演出呢?

萬一賀晔琉此前只是過于忙碌,忽略了他的消息呢?

但是直到他登臺前的最後一秒,他的手機屏幕未曾亮起過一次。

所以那天決賽的舞臺,他其實是帶着隐隐的失落完成演唱的。

然後在決賽結束後,他心中的失落變成了驚惶失措。

沈厲峥突然打來電話,語氣低沉地讓他迅速趕到東區某醫院就挂斷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打了個車就急忙往醫院趕,心裏還以為是小弟或是母親出了事。

直到他氣喘籲籲一路飛奔進搶救室外森冷的走廊。

他趕到的時候,沈淩夏正微微垂着頭靠牆站着,沈佑麟在他身邊攬着他顫抖的肩膀,扭頭看向他的時候目光中滿是怨恨。

當時的他被一陣又一陣的心慌氣促激得站都要站不穩,只能撐着牆大口咳喘,一面從口袋裏抖着手找自己的哮喘藥,擡眼看向小弟時的眼神中只有茫然。

直到面如土色的沈厲峥在醫生的陪伴下從側門走出來,一巴掌狠狠扇在他的臉上。

然後質問他為什麽在三個小時前沒接外祖母的電話。

“當時你在醫院裏是這麽說的,沈淩夏。”

沈陌遙平靜地看着遠處那個和自己同母異父的男人。

許久未曾進食的胃部不合時宜地出現一陣抗議似的抽痛,他喉結聳了聳,手在上腹悄悄抵了一下,聲音沒有出現絲毫顫抖。

“你告訴大家,你并不知道外祖母已經回國,但是忽然接到了一通她的求救電話。”

“你當機立斷判斷她犯了心髒病,問清楚她的所在的酒店後,聯系那裏的工作人員把她送到最近的醫院,卻還是錯過了黃金搶救時間,無力回天。”

“随後,你在外祖母遺落的手機裏查到了當天的通訊記錄,發現她在給你打電話前十分鐘,曾經打過我的電話,但并未撥通。”

這也就成了後來,全家上下都把姜瑾的離世怪罪于當時一心忙着準備決賽舞臺,而忽略了外祖母撥出的救命電話的沈陌遙的緣由。

是他出于私心想讓外祖母能夠親自來看自己的比賽,不想讓自己的親友席位孤零零空在場下惹人笑話,所以是他用甜言蜜語誘騙外祖母,讓一貫最為寵愛他的姜瑾決定臨時瞞着查爾斯飛往國內,前來觀看他的決賽。

“但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已經換上一襲休閑呢絨風衣的男人淺聲講述着,那雙深黑的眼瞳仿佛一對勾魂的磁石。

沈淩夏明明瞪視着他,卻驀地從那雙烏沉沉的眼裏望見雨滴落進湖面後形成的一片片漣漪。

那漩渦般的紋路不斷出現又不斷淡去,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竟然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吸引着走到那人所在的中層平臺。

“沈淩夏,将外祖母喊來國內,将她接到酒店住下的人到底是誰呢?”

“是……”

沈淩夏廢了很大的努力才終于迫使自己的視線脫離那雙眼睛的纏繞。

随着眼前人平靜的提問,他好像感到有一把細長的尖刀刺進他的胸膛,正慢條斯理般一點一點挑開他心中被用黑色膠布一圈一圈死死纏住的某個角落。

他胸口劇烈起伏了一陣,聲音開始發顫。

是他自己。

是他在一次通話中“不小心”提到最近二弟在參加選秀,并且一路闖到了決賽,很快就要出道,卻沒有人有空去現場觀看他的舞臺。

……

因為他知道只有這樣說,姜瑾才會回來。

雖然這些年來,他的太陽心裏已經不再想着只照耀他一人,有了另外的輸送溫暖的對象,但是他卻并不記恨他的太陽。

對沈淩夏來說,只要能再見見姜瑾……

無論用什麽理由把她騙回國都無所謂,只要她能夠再來見見他,能夠向她想證明自己早已完全融入了沈家,甚至早就取代了那個該死的沈陌遙的位置,得到了全家上下的喜愛。

姜瑾就一定會對他刮目相看。

然後,只要再順便讓她了解沈陌遙這些年惹下的各種麻煩事。

他的太陽一定就會重新選擇只照耀他一人。

帶着這樣的想法……在姜瑾如他所料做出悄悄回國觀看沈陌遙的現場演出,給他一個驚喜的決定時,他在心中竊喜許久,暗想一定要好好抓住這次機會。

《奏樂青春》決賽的那天,姜瑾自從下了飛機就有些沒精神,所以他将她接到酒店,也看着她吃了藥。

考慮再三後,姜瑾還是有些遺憾地表示,以自己目前的身體情況可能沒辦法去現場坐在臺下幾個小時給沈陌遙加油,但還是拜托沈淩夏替她找到節目直播的頻道,并且在節目錄制結束後帶上她驅車前往攝影棚接沈陌遙下班。

他當然答應了下來。

那個時候的他以為外祖母只是犯了心髒上的老毛病,沒有過于上心,畢竟連姜瑾本人都認為是坐了太久飛機引起的不适,很快就會好。

于沈淩夏而言,要是家裏人後來能夠發現姜瑾是因為趕回來看沈陌遙的演出而犯了病,足以讓沈陌遙被家裏臭罵一通,給他的惡劣罪行再添上一筆。

所以他很放心地暫別姜瑾,離開酒店。

……

誰知道後來他再接起姜瑾的電話時,她的聲音竟然變得異常虛弱。

她只來得及斷斷續續地說自己好像不太舒服,可能必須去醫院一趟,到後來好像就完全沒了意識,無論他在電話那頭再怎麽喊都不再能得到任何回應。

那大概……是沈淩夏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什麽叫恐慌。

“……沒錯,是我把外祖母喊來的。”

沈淩夏狹長的眼中出線一絲頹然,很快卻又浮現狠戾的恨意。

他喘着粗氣朝沈陌遙的方向快走幾步。

“那又如何呢?”

“外祖母犯病時,第一個呼叫的是你的號碼!”

“是你因為那個破選秀節目,沒有接外祖母的電話!”

“是你讓外祖母錯過了搶救的最佳時間,所以害死她的人是你!”

沈淩夏發出一陣與他形象極為不符的怒吼,旋即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胸腔中正因為心慌而愈發激烈的心跳,兇神惡煞地想去抓沈陌遙前胸的衣襟,手腕卻在剎那間被那人微微濕冷的手緊緊擒住。

“沈淩夏,到了這個地步。”

沈陌遙深深看着他,明明那只青紫遍布的手看上去極為蒼白脆弱,近乎瘦骨嶙峋,使出的勁卻很大,沈淩夏試圖掙脫他的禁锢,卻被他反手一擰,向後連連趔趄幾步,狼狽撞在牆上,身子直向下滑。

“你大可以不要再自欺欺人。”

“……你又在放什麽狗屁?”

“需要我提醒你嗎?”

沈陌遙低頭将自己微微有些淩亂的領口理了理,一手按在胃腹,走到牆邊垂眸看他。

他向他遞出一張薄薄的紙。

“電信公司提供的,外祖母手機當天的通訊記錄顯示……在呼出我的號碼,又立刻取消的二十幾分鐘前,她還有過一次呼叫。”

“只是那條呼出記錄被人從她的手機裏删去了。”

“你覺得,那是誰的手機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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