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記憶 最初，發展，終結

第72章 記憶 最初，發展，終結

“尊敬的主播‘驚蟄’先生, 歡迎您進入A級副本‘時代在召喚’，我是您的專屬系統12121號，您的主線任務是——收集校園怪談。”

君不犯的手臂拄在窗臺上撐着下巴, 目光下垂，落到翻開第二課的語文課本上，微風吹動他細碎的黑發, 流金般的日光摹過他的側顏，沒入微敞的衣領，拉出素描人像畫般立體精致的光影。

“專屬系統？所有人都有嗎？”

“不, 你是唯一一個。”

君不犯轉了轉筆，耳邊萦繞着系統溫和悅耳的聲音，頭頂是老式葉扇吱嘎吱嘎轉動的輕響。

講臺上的老師情緒飽滿, 揮斥方遒，将一篇散文講出了檄文的激昂氣場，不時跟随講述的節奏飛出幾根粉筆頭精準命中正在打盹、開小差的學生，或是卷起課本往黑板上一拍，來一句渾若古神低語的“這是重點，也是考點, 更是送分題”之類的提醒。

君不犯掃了一眼黑板，在課本上對應的地方畫橫線，做筆記, 字體蒼勁虬然，沒有草書那麽難懂，筆觸卻和草書一樣飛揚。

在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裏, 系統繼續不緊不慢地道：

“你叫驚蟄，十七歲，就讀于鳳凰市一中高二十八班, 是個相貌平平，不受待見，經常被同學指使着跑腿幹活兒的學生。由于性格懦弱，膽子小，欺負你的那些同學開始變本加厲，這讓你感到非常痛苦，逐漸萌生了轉學的想法。然後，你開始在校園裏頻繁撞鬼。”

君不犯寫完最後一個字，在後面戳了個點當做句號，扭臉看向玻璃窗，上面映出的是他原本的相貌。

長眉鳳目，高鼻薄唇，如同雕滿落花的寒刃，清豔而森冷，鋒芒畢露，略略出鞘便能傷人。

“相貌平平？”

系統似乎被梗了一下：“……只是個設定。”

“你設定的？”

“我只負責念稿。”

“嗯，做設定的家夥是頭蠢驢。”

君不犯話音剛落，就聽見語文老師的講課聲一停，随即溫溫柔柔地詢問：“驚蟄同學，你在自言自語什麽？”

“……”

君不犯站起身，清瘦的身軀比語文老師高出一個頭，垂眉耷眼，雖然面無表情，卻莫名顯得乖巧。

他迎着老師笑盈盈卻也滿是威嚴的視線回答：“老師，我在背課文。這篇散文有兩個自然段需要背誦。”

“哪兩個？背到哪兒了？”語文老師笑着問。

君不犯合上課本，将兩個環境描寫的自然段娓娓背出，沉靜瑰麗的聲線以恰到好處的音量回蕩在安靜的教室裏，合襯着窗外的風聲蟬鳴，頭頂扇葉轉動的輕響，仿佛是書中場景再現，又好像帶着聆聽的人進入了那個情境。

語文老師的笑容怔住，漸漸轉為困惑，又變成了贊賞，沒有打斷他，而是任由他背完，才拍了拍卷起的課本。

“背得不錯。不過上課還是要聽講，背書留到課後再做。坐下吧。”

“謝謝老師。”

君不犯坐回椅子上，無視從四面八方投來的視線，只是記下那幾道明顯帶有惡意的目光的方向，裝出認真聽講的樣子，在心裏問系統：“完成任務有什麽獎勵嗎？”

“很多，有強大的武器和道具、在副本裏保命的東西、強化體魄和力量的機會……”

“如果我想讓系統消失呢？”

“……”

系統沉默許久，才發出一聲輕笑。

“等你通過你的第一個副本，我再回答你。”

“第一個副本就是A級，看來發布任務的人很不希望我活下去。”君不犯拿過放在桌角的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放心，我會讓它失望的。”

“嗯，我等你。”

下課鈴聲響起，像是按下了切換鍵，老師的聲音停了一秒，教室內則響起窸窸窣窣的雜音，空氣中滿是躁動的氣息。

新來的語文老師顯然沒有拖堂的習慣，把課本與教案收進手提包，說了句“下節課再繼續”，便踩着高跟鞋潇灑離去。

她剛一離開，教室裏霎時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吵鬧聲，聊天的有，吃零食的有，敲打桌椅的有，鬧得人耳朵疼。

君不犯環顧着周遭群魔亂舞的亂象，并不生氣，也不厭煩，轉筆的動作都多了幾分輕快惬意，像是透過眼前這一幕在懷念着什麽。

就在這時，眼前忽然投下幾道陰影，三個男同學擋到他身前，學着二流子習氣插兜斜腿，上下打量他幾遍，不客氣地嗤笑。

“大學霸，走啊，一起上廁所去。”

“我沒有結伴方便的習慣。”君不犯垂下眼簾，身上流露出一種古怪的壓抑感，壓着自己，也壓在面前三人的心頭上。

但他們不以為意，抓着君不犯的手腕将他拽出課桌，用力朝外面拖去。

“讓你來你就來，廢什麽話？我看你課上坐都坐不穩，肯定憋壞了，反正順路的事，別跟我們客氣。”

為首的人毫不掩飾語氣裏的惡意和嘲諷，另外兩個也大笑着附和。

君不犯望着他們扣住自己的手，一直低垂的眉睫擡了起來，黑沉沉的鳳眼緩慢地亮起，像是被雷霆點亮的夜幕。

“好。”他松開手，讓夾在指間的筆掉落在地，摔碎筆帽。

“我不跟你們客氣。”

“砰！——”

教學樓後方廢棄已久，還沒來得及重新規劃的停車棚裏，君不犯耐心等着那三人把自己逼到死角，才突然暴起，踹開一個，揍飛一個，擰着最後一個的衣領把他按到生鏽的鐵皮棚上，撞出轟然巨響。

“驚蟄！你他媽——”

“轟——”

君不犯揪住他的頭發拎起他的頭，将他的臉對準棚面後重重砸回去。

少年的五官幾乎被他巨大的力氣拍扁，鼻骨、額骨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鮮血飛濺，嘴唇堵在粗糙的鐵牆上，将慘叫噎回嗓子裏，沉悶且短促。

君不犯繼續拽起他的頭往上砸，砰砰的聲響節奏舒緩，襯上他沒有波瀾的表情，透着一種平靜的瘋感。

很快，為首的人連慘叫也發不出來了，他的手一松，人便軟軟地癱倒在地，睜着一雙驚恐瞪大的眼睛看着他。

君不犯退開幾步，回眸看向那兩個蜷縮在地上，捂着挨打的部位疼得直顫，卻不敢吐出一點聲音的幫兇，揉了揉手腕。

“你們本來打算對我做什麽？”

“……”

三人不敢張嘴，一張牙齒就會打顫。

“不說的話，我就給你們選一個校園怪談高發地，讓你們在那裏過夜。”車棚外有一堆施工沒用完的鋼管，君不犯坐上去，右手搭着屈起的長腿，像彈琴似的敲了兩下。

“藝術樓怎麽樣？之前有個姑娘因為校園暴力在那裏跳樓了，每晚都有人看見她在那附近游蕩，身上的白裙被血染紅，看起來就像是穿了一身紅衣。她應該會很喜歡你們，你們認為呢？”

“不不、不要！”

聽到這話，為首的人瞳孔驟縮，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惡事被戳穿般的恐懼驚駭，被踹中肚子的學生更是吓得差點從地上跳起來，毫不猶豫地賣了他的“老大”。

“是他、是他提出的……他要、要我們在你嘴、嘴裏撒尿……”

君不犯面色不改：“還有呢？”

“沒……”

另一個學生急急搶過話頭：“他還說要扒光你的衣服把你綁在這裏，然後告訴老師說你逃課，帶着老師同學過來找你，讓你出醜！”

“你……們……”

為首的那人眼睛通紅，恨得咬牙切齒。

君不犯瞥了他一眼，眼中沒有任何情緒，他卻像被掐住脖子的雞，再也說不出話來。

君不犯問：“老師，你都聽到了？”

聽到這話，三人突然一愣，随即臉色大變，紛紛朝他身後看去。

本應該回到辦公室的語文老師從鋼管後方走了出來，一手提着教棍，一手拿着手機，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錄音界面。

“班長說他們把你拽出了教室，可能不懷好意，所以我過來看看。”

老師踱到那三人中間，看看他們再看看君不犯：“原則上我是不建議以暴制暴的，但原則在你手裏，也在我心裏。”

“所以？”

“所以，他們就交給你了。”語文老師拍拍他的肩膀，“我是你的幫兇，別讓他們把我供出來。”

君不犯冷淡的表情褪盡，笑了一下：“好。”

“別弄得太難看，不要為了他們毀掉自己的人生。”

“知道了。”

語文老師嘆了口氣，把教棍扔給君不犯，從哪裏來回哪裏去，沒過多久就走得不見人影。

地上那三人僵着身體，看也不敢看他，只覺得他的目光比泰山還要重，壓得他們喘不上氣。

君不犯掂了掂教棍，雲淡風輕地道：“過去吧。”

“他讓你們做什麽，你們就對他做什麽。”

少年的聲音悠悠遠去，微風起，畫面定格，泛黃，像一頁陳舊的詩篇，被輕巧翻了過去。

驚蟄的第一個副本是A級校園怪談，全校一百二十個鬼故事，二百七十個鬼怪，三百一十名兇手，全都變成他任務評級的一部分，讓他拿下直播間的第一個SSS+評級。

那是他故事的開始，也是論壇置頂的BUG收集帖的源頭。

……

古戰場上煞氣沖天，有邪修在地底造了一座暗室，殺人剖妖，取魂練鬼，借着煞氣掩蓋血氣與死氣，培養他設想中的鬼王。

邪修手段殘忍，将戰場周邊的村落城鎮屠了個遍，将“收集”到的人與妖虐殺至死，再利用他們的皮肉骨骼制成傀儡，蒙蔽官府和朝廷。

鬼王出世那天，無邊的陰冥死氣籠罩方圓千裏，狂風怒號，雷鳴電閃，黑雲翻滾攪動，下了一場磅礴的血雨。

邪修站在雨中癫狂大笑，夙願已成，畢生無憾，即使鬼王蘇醒後第一個要殺的人是他，他也坦然地引頸就戮。

“即便我□□消亡，魂魄潰散，我留下的完美作品也會代替我屠戮天下，人人都會記得我的名字，我的事跡将在天地間永遠留存——直到這一世的人間行至末路……”

“轟——”

沉重的鳴嘯打斷了邪修的自我陶醉，他皺眉看向前方，卻在看清面前的場景後錯愕地瞪大雙眸。

他耗費半生創造出的偉大作品，擁有毀天滅地之力的鬼王，被一柄青色長劍刺穿靈臺要害，跪倒在劍主人的腳邊，垂下如山的頭顱，仿佛是在求饒。

那人跳上鬼王弓起的脊背，坐在嶙峋森然的白骨間，松松握着劍柄，眼神從邪修身上一掃而過，甚至沒有映出他的模樣便徑直移開，望向遠方。

“鬼王，你的主人是誰？”

邪修聽見他如此問道。

“雖然是個腦子不好的廢物，殺他只會髒了我的劍，但他為了你害死了十多萬的人和妖怪，所以他必須死，死在這座戰場上，永遠跪着接受世人的唾棄……”

“哦，也不必如此，他的名字不配為人所知，被萬鬼噬咬而死，成為古戰場下千萬無名屍中的一具，才是他最好的歸宿。”

在邪修崩潰瘋狂的嘶嚎裏，君不犯頭頂雷電齊鳴，電光彙成雷池，瞬間肢解鬼王，無窮無盡的惡鬼從它體內釋放，聚集在君不犯的身後，猶如垂天之雲，将邪修活活啃食殆盡。

那是驚蟄通過的第十個怪談，一個A級超高危古代副本。

他只用十天便殺盡了整個副本的妖魔鬼怪，導致系統構建的這個副本小世界破滅關閉，淪為程序裏的第一批歷史數據。

“驚蟄，你下手太狠了，祂會容不下你的。”

系統發完獎勵後沒有立刻離開，多提醒了他一句。

“你現在還不是祂的對手，不該這麽鋒芒畢露。”

君不犯仿佛沒聽到它說的話，另起話題：“我的下一個‘敵人’是誰？”

系統沉默良久，嘆氣道：“你擡頭看，祂已經來了。”

君不犯停步擡首，天邊一輪滿月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升上高空，迸發出明亮到刺眼的銀光，如同玉盤炸碎，水銀瀉地。

“祂有實體？”君不犯問。

“有。”

“既然是怪談概念的‘月亮’，那我把祂打碎再縫合，祂不會死吧？”

“……不會。”

君不犯點點頭，抽出長劍，走進那片月光。

“那就好。”

那天夜裏，整個怪談世界的人和鬼都看見了一幕碎月摘星，焚天煮海的奇景。

深淵之下，如蟒如蛟的巨獸從噩夢中驚醒，久違地睜開眼睛，昂起頭顱，不加掩飾地釋放殺意。

……

“系統，你會是我的‘敵人’嗎？”

“我不是人，也不會與你為敵。”

……

第二十一個怪談結束，君不犯踏着副本世界的殘骸，穿過聊勝于無的屏障，進入怪談世界真正的中心區域。

那個比他想象的更加心胸狹窄的家夥向他發動了偷襲，一尾巴掃斷他橫在身前防禦的長劍，将他卷進自己的領域。

新的戰場開辟于無垠汪洋之上，君不犯站在礁石林頂端，左手握着青色的斷劍，右手擡起擦去濺在顴骨上的血漬，帶有腐蝕性的血液灼傷他大半張臉，露出森森白骨，他卻姿容不減，反而像骸骨裏生發的花朵，蒼白而冶豔。

灰黑色的浪潮卷起千萬丈高，像立在天與海之間的城牆，隔着水牆隐約能看見一道游弋的身影，龐大無邊，稍微擺尾都能使世界劇烈震顫。

恐怖的壓力席卷而來，遠遠超過君不犯從前經歷的所有危機總和。

他明白了系統那句“你現在還不是它的對手”的意思。

祂确實強大，自己也确實還敵不過祂，但祂并非無法戰勝。

“祂的弱點是什麽？”君不犯在心裏問道。

“即使擊中祂的弱點，以你現在的力量也對祂造不成致命傷害。”系統的聲音裏滿是焦灼憂慮，“你為什麽這麽着急呢？”

“我并不着急，我在按計劃行事。”君不犯道，“戰勝強大敵人最好的辦法是什麽？是變得和祂一樣強嗎？不，那樣效率太低。不如将祂拉到與自己同樣的境界，再用遠高于祂的經驗、頭腦和戰鬥技巧将祂擊潰。”

“我是在為未來的自己布局，但今天的我也不會敗。”

君不犯将斷劍換到右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巴掌大的黑色鱗片，扔上半空。

“這是我從祂身上撕下來的，送給你。”

“保護好自己，我們未來再見。”

說完，他揮劍劃開水牆，對上藏在波濤後猩紅的巨目。

鱗片落下，化作兩道金色的光沒入君不犯背後虛影的眼睛。

影子閃爍一下，散在無序的風裏，擁抱他。

“祂的弱點是眉上三寸的菱形晶體，那是祂的力量核心，擊破核心，祂的實力将下降五成甚至更多。”

“好，你可以離開了。”

“讓我再陪你走一段路吧，然後……”

“我們未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