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商談 往事歷歷

第73章 商談 往事歷歷。

數據傳輸告一段落, 波瀾起伏的底層程序世界重回寧靜。

不知過去多久，漆黑的世界裏忽然升起一輪明月，月亮表面線條縱橫, 猶如山壑丘陵，細看卻更像是縫補的線條痕跡，将幾塊碎片拼合成一個标準的圓。

“他怎麽還沒醒？”不辨男女的聲音緩緩蕩開。

四周一片寂靜, 無人回答。

“虹？”

聲音的主人再度開口，黑暗深處才傳出輕微的波動，隐身在龐大的信息群中的虹如夢初醒道：“那段記憶龐雜淩亂, 他需要梳理的時間，再等等吧。”

“月亮”頓了頓：“你怎麽了？”

“我想起了一些事。”虹沒有隐瞞，“今天之前, 我的記憶也有部分缺失，但在釋放他被系統封鎖的記憶之後，我失去的記憶也一并恢複了。”

“是嗎？都有什麽內容？”

虹安靜許久，将這些突然回歸的記憶整理好，才慢吞吞地答道：“他是驚蟄，而我曾經是他的專屬系統, 陪他走過了二十一個怪談。”

“呵，原來那狗東西之前怕我告訴他的就是這個。”

“……”

“月亮”無語：“事實證明，祂抹去你的記憶只是在做無用功。即使忘了從前一起經歷的一切, 你仍然會站到他身邊，仍然會對他心生好感，與他締造新的回憶。”

“呵, 好像是這樣。”虹愉悅地一笑，“他第二次進入系統，我依然是他的專屬GM, 而且這一次，我的本體和幻身都與他相見過，倒是彌補了從前的遺憾。”

“我能問問為什麽嗎？為什麽你都不記得他了，還是主動走到了他的身邊去？是因為人類常挂在嘴邊的緣分嗎？”

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長道：“倘若那時成為驚蟄專屬系統的是你，現在問這個問題的就會是我了。”

“……毫無邏輯的答案。”

“月亮”與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卻不知道君不犯早已醒了，正一邊消化記憶，一邊聽祂們交談。

五年多前的那個夏天，鬼怪直播間降臨現實世界，君不犯是第一批被系統強制征召的主播，當時加上他共有三千二百人，半個月後只活下來了六個人。

再往後一段時間，第一批元老成員就僅剩下他了。

那是直播間的草創時期，很多功能沒有誕生，剛搭起來的框架也急需完善，任務的難度遠高于如今，動不動就是A級、A+、超高危，但相對應的，獎勵也比現在更為豐厚，甚至到了誇張的程度。

君不犯憑借着略高于常人的智商和武力熬過第一個怪談後，整體屬性從B級直接被強化到了S，這也是他在之後的副本中無往不利的原因。

每通過一個副本，他的基礎屬性就會得到大幅度強化，這樣的強化又會成為他度過下一個副本的籌碼和底牌，二者之間構成了完美的循環，因此他很快就成長到了讓系統覺得難以控制的程度，并在破壞一個副本世界後讓祂生出除之而後快的念頭。

不過，那時的系統由于實力完整，且位列三大超S級鬼怪之首，性格無比傲慢，依靠蠻力逼迫月亮與虹為祂管理直播間，自己則專心擴張直播間的規模，開辟新的副本世界，“吸納”更多主播。

祂想穩坐釣魚臺，當大權在握的幕後操控者，利用直播間來連接怪談世界與現實世界，擴大自己的統治領域。

可祂沒想到，祂的野心剛起了個頭，人類一方就冒出了一個驚蟄，比祂弱小，卻比祂聰明，總能從祂設下的重重陷阱裏順利脫身，再回敬祂幾個巴掌，最艱難的時候都不曾被逼入絕境，最狼狽時，也像提前拿了劇本般游刃有餘。

一開始，系統以為是虹給他透了題，所以找了其他鬼怪取代虹的位置。

沒曾想驚蟄發現自己的專屬系統換人之後，硬生生玩崩了那個副本的主線，還制造出足以以假亂真的假象蒙蔽新的“GM”，讓它給他發了一件超評級獎勵，就是後來剜下系統力量核心的那把。

這次副本結束後，驚蟄相當于向系統亮劍，鋒芒畢露，毫不遮掩，和挑釁無異。

雙方從此刻開始徹底翻臉，正式踏上對立之路，并埋下之後系統玩不起掀桌子的伏筆。

後來，在專屬“系統”的協助下，驚蟄與月亮成功搭上線。

在此之前，他們曾經打過一場，驚蟄暫時不是系統的對手，卻能把“月亮”摁着打，鬼怪世界強者為尊，這一戰成為了往後他們合作的基石。

不過，他們合作的內容并不是聯手幹掉系統，而是讓“月亮”給他在程序裏開一個“後門”。

一個保證他離開後一定能回來，以及儲存他部分記憶的“後門”。

想到這裏，君不犯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虹的語調一柔，不再是和“月亮”說話那樣公事公辦，“感覺如何？”

這道聲線溫和，平靜，從容，瞬間将君不犯帶回五年前那段血與火的歷練。那時他的專屬系統還帶着一點死板，現在卻已經和人類無異。

“很好。”君不犯捏了捏拳頭，“我是不是滿級了？”

“月亮”正要回答，虹卻先一步搶道：“對，滿級是讓你恢複記憶的前提，也是讓你恢複更多實力。只是你離開以後，系統把等級上限下調了二十級，所以你無法通過堆級數拿回全部的力量。”

“我知道，我早就料到了。那頭蠢驢也就只想得出這種膈應人的招式。”君不犯漫不經心地道，“最後一戰時，我拿到了祂的力量核心，卻無法毀壞，而祂為了取回核心，被迫跟我打了個賭。”

“我會把力量核心藏在直播間的某個副本裏，然後封鎖記憶和力量，暫時離開系統。五年後，祂必須将我召回來，讓我重新開始練級——這是賭約的前提。而內容是，我賭我能再次打敗祂，祂賭能夠在我之前找回核心，像碾碎蝼蟻一樣擊潰我。”

“雖然你拿回了部分記憶與力量，但恕我直言，如今的你和失去核心的祂仍然有着不小的差距，你要怎麽打敗祂？”“月亮”問道。

“差距不小，卻也不大。”君不犯坐起身，在口袋裏摸索幾下，握住一個東西，唇角微微上揚，“等我恢複全盛實力，就能抹平這些差距。你知道的，和同等級的鬼怪交手，我從來沒有輸過，包括比我略強一些的你。”

“月亮”：“……我幫了你，你別揭我的短。”

“好好，我們換個話題。”君不犯揉了揉攥在掌心的物品，從善如流地轉移話頭，“我剩下的那部分記憶放在中心城，裏面包含着祂的力量核心的去向，跟我沒有恢複的那些力量藏在一處。虹，‘月亮’，你們先去中心城守着，別讓祂的狗腿子搶先找到它們。”

“具體的位置呢？”“月亮”問。

“不知道啊。”君不犯一邊搖頭，一邊從口袋裏掏出手，攤開手掌，露出一只發着幽微綠光的草蚱蜢，“你翻看過我的記憶了，怎麽樣？找到你想要的了嗎？”

剛說完，他就看見蚱蜢猛地炸開，化作點點微光消散。

與此同時，“月亮”光芒大放，如水的銀波照徹黑暗，淹沒這方“BUG”世界，飛速排查此處有無其他“異常物”。

君不犯淡然道：“不用緊張，祂只在我身上留了一個後手，而且只針對我的記憶。你們兩個對直播間程序的了解遠超過祂這個甩手掌櫃，一時半刻祂找不過來的。”

虹輕輕一笑：“你還是和從前一樣，無論發生什麽、遭遇什麽，都帶着勝券在握的自信。”讓人安心。

祂沒說出口的四個字，随着黑暗深處漾開的波紋傳進了君不犯心裏。

“月亮”嘆了口氣，用一種上了賊船的口吻說：“我會先去中心城守着，虹就免了，祂應該更想跟着你。但你須先和我交個底，你之後的計劃是什麽？”

“正常過任務，拿獎勵。”君不犯撣了撣指尖，“我想要的，我需要的，有人會主動拱手奉上。”

“月亮”：“用力量核心換你恢複全盛實力，祂血賺。”

“錯了，是我血賺才對。”君不犯擺擺手，“你放心，我心裏有數。”

“月亮”隐隐有些不安，可考慮到系統那長滿了肱二頭肌的腦子，以及從未在算計布局上贏過驚蟄的戰績，又覺得實在沒什麽好擔心的。

即使祂真的拿回了力量核心，大概率也是因為那是驚蟄計劃中的一環。

這樣一想，“月亮”頓時渾身舒坦，扔下一句“這裏三分鐘後關閉”便迅速跑路，留給二位舊相識敘舊的空間。

祂離開後，四周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君不犯道：“出來吧，用你的真身。不用在意精神污染，你現在傷不了我。”

“……好。”

無形的黑暗化作有形的水波，層層外擴舒卷，又從邊界震蕩回流，在半空凝聚成一道清聖脫俗的身影，赫然是家祠副本中那位被系統“請”走的超S級鬼怪。

他赤足緩行幾步，突然奔跑起來，在半空化作一束澄藍光芒，撲進君不犯的懷抱。

君不犯正坐着，被這道巨大的沖力撲倒在地，撐在身旁的手臂、垂落的衣袍與長發限制了他的視野，讓他只能擡頭望進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和他眼尾那一線仿若火焰燃燒的明亮金光。

“原來你長這個樣子。”

君不犯動了動手指，往上伸出，虹便迫不及待地偏過頭，把側臉貼入他的掌心，眷戀地蹭了蹭。

“五年前我的本體受系統控制，無法讓你看見真正的我。”虹長睫低垂，蹭得他指間微微發癢，“這一直是我的遺憾，哪怕失去了那段記憶，我也忘不了這種遺憾的感覺。”

君不犯默然。

大概是在第九個怪談的時候，他接到了系統特意安排的送死任務——拯救瀕臨滅絕的鲛人。

事實上，那個怪談副本裏的鲛人已經滅絕了，它們死後，魂魄融于一體，誕生了一個空前強大的靈體類怪物，因為沒有肉/體，所以物理攻擊對它無效，而精神攻擊又是它的強項，着實讓君不犯頭疼了很久。

他的精神污染抗性也是在那個副本中練出來的。

後來，君不犯閱讀完鲛人族的所有歷史，又去了它們的祖地——怪談世界的南海，在那裏找到一份樂譜和一只被供奉在鲛人先祖陵墓內的螺笛。

螺笛是鲛人族特有的樂器，君不犯不知道吹奏方法，正在費心研究的時候，他的專屬系統忽然化作虛影，出現在他面前。

“我教你。”

面貌模糊的男人從身後擁住君不犯，握着他的手調整拿螺笛的姿勢，壓着他的手指教他指法，帶他變換氣息。

他們坐在高高的礁石上練習螺笛，海風吹起衣角，讓真實與虛幻在空中交錯，更像一個擁抱。

悠遠柔和的樂章穿過汪洋，乘着疏闊的長風到達彼岸，與風聲浪濤聲相和，萦繞在鲛人之魂形成的怪物耳畔。

那是鲛人族的鄉音。

不必以蠻力擊敗它，也不需要将它們複生。

鲛人的魂魄在樂聲中解脫，迎着晨曦日光化為海上的泡沫，随浪花湧動，回歸故鄉。

終得安寧。

任務完成的提示音響起，驚蟄突然心有所感，問“系統”：“我能不能看看你的樣子？”

“系統”沉默了很久才回答：“現在還不行。”

不是沒有，不是不可以，而是現在還不行。

君不犯回過神來，看着虹微微一笑。

“等解決那頭蠢驢，你要不要去我的家鄉走走？”

“和你一起嗎？”

“和我一起。”

“好。”

虹俯身埋在君不犯的頸窩裏，緊緊抱住他。

他擡起手，遲疑了一下，輕輕落在虹的頭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