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中心城·汪洋（6） 食堂

第80章 中心城·汪洋（6） 食堂

——番茄炒蛋今日特價：3.5元, 番茄炒蛋蓋澆飯5.5元，每人限購一份。（病人免費）

——餐前洗手，餐後收盤, 文明用餐，從你我做起。

——食堂內沒有6號窗口，如果見到請立即遠離。

——今日食堂不提供肉食, 如果發現食物裏出現肉食，請前往6號窗口免費更換一份新的飯菜。

——紫菜蛋花湯已售罄，如有需要, 可到3號窗口購買特價飲料。（病人免費）

食堂門口半米高的黑板上用不同顏色的粉筆寫了五條提醒，第三第四條堪稱規則怪談經典模板，自成矛盾閉環。

君不犯掃了一遍, 腳步不停地從旁邊走過，打量着食堂裏的布局和環境。

醫院食堂的面積和大學食堂差不多，雖然擺了幾十套桌椅，看上去依舊有些空蕩，走路稍重一點都會有回音。

兩扇大門正對着，但只開了一面, 開着的這面塗着藍漆，另一面塗紅漆，還挂了張簾子遮擋。

門的兩側各有四個窗口, 分別标着一、二、三、五號，不僅沒有六號，連四號都沒有。

早飯時間已過, 現在離中午還早，食堂中只有寥寥數人在用餐，多是挂着黑眼圈的年輕男女。

四個窗口倒是都開着, 窗框很窄，只能容餐盤通過。打飯阿姨們筆直地站在窗口之前，雙手交疊貼在腹部，像機器人一般半天都不晃一下。

考慮到保安的長相，君不犯合理懷疑她們沒有完整的上身和下身，只有中間連着手臂的這一截。

君不犯走到二號窗口前：“你好，我要一份……”

他的視線飛快掠過牆上的菜單：“韭黃炒蛋蓋澆飯，飯要三兩。”

阿姨沒有回話，左手拿過食盤，右手快速往裏面碼飯碼菜，麻利地推出了窗框。

君不犯接過食盤，确認上面的确是素菜蓋飯，便端着走到離自己最近的桌子後方坐下。

金屬餐盤與金屬桌面碰撞出清亮聲響，他移開目光，從餐具盒中抽出一次性筷子和勺子，不過是幾秒鐘的功夫，他再看回去，蓋在飯上的韭黃炒蛋已經變成了紅燒肉。

紅燒肉做得軟糯鮮紅，薄薄地澆了一層醬汁，散發着帶有鍋氣的誘人肉香，君不犯聞着卻隐隐作嘔。

他慢慢推開餐盤，突然心有所感，擡頭一看，就見一號與二號窗口之間突然多出來了一個窗口，頂端的木牌用紅色油漆畫了一個“六”字，色彩濃豔，仿佛剛寫上去還沒幹透，分外刺眼。

周遭的光線漸漸黯淡下來，君不犯的視野邊沿開始出現猩紅肉黃交織的色彩，它們像半凝固的顏料，在頭頂和腳下蠕動，發出咕嘟咕嘟的黏膩聲響。

濃稠的液體潑進門窗，猶如灑在紙張上的墨水，濃烈刺目的黑紅色澤染紅了整個世界，幾乎像是直接糊在他的視網膜上，瞬間讓他陷入半盲的處境。

“咕……”

腸胃絞縮蠕動的咕嚕聲。

“呼……”

緩慢悠長的吐氣。

“嘟……”

吞咽口水的聲音。

君不犯好像又回到了昨夜那間病房，回到那張巨大的口腔，長條狀軟體物體舔舐過他的腰側，留下溫熱濕黏的觸感。

他身體一抖，皮膚上炸起大片大片的雞皮疙瘩，被惡心得毛骨悚然的同時，依然冷靜地分辨着這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

很快，他就從這讓人作嘔的感觸中找出了一點熟悉感——他在觸碰醫院外道路盡頭的那面屏障時，就是這種感覺。

這是幻覺。

除了系統之外，沒有任何鬼怪能讓他無法反抗地受其擺布，哪怕只是單純的傳送，所以那面屏障只有可能是施加在他和他的同伴身上的幻覺，這也是他判斷醫院主人的幻境手段登峰造極的重要依據。

換句話說，它只是“我的世界”玩得比較好，單論戰力，今芙蓉輔助全開說不定都能吊打它幾個來回。否則它直接弄死他們三個就好，沒必要費勁将他們困在這裏。

想到這裏，君不犯心一定，端起面前的餐盤，憑着印象走向6號窗口。

打飯窗口離他的位置一共有三十五步。

行走的過程中，他感受到“餐盤”變成了長着觸肢的活體，手感冰涼軟膩，還在劇烈掙紮抽動，粗糙的吸盤緊緊咬在他手上，發出撕咬吸吮的聲音，可以說是除視覺外所有感官的災難。

與此同時，君不犯越往前走腳下的吸力就越重，仿佛走在一條由502膠鋪成的路上，擡腿時還能聽見黏性膠體被用力扯斷的嘣嘣輕響。

走得越久，他的時間概念就越混亂，有時以為自己已經走了一萬年，有時又好像只過去一瞬間，連帶着空間概念也一并混淆，漸漸分不清東南西北、上下左右。

……花樣真多，不愧是“我的世界”優秀玩家。

君不犯冷笑，無論五感如何像萬花筒一般翻飛旋轉不斷變化，他自巋然不動，朝着定死的方向和步速勻速前進。

十一……十二……十五……

二十九……三十……

不知過了多久，君不犯心裏默數到三十五步的時候，腳尖突然踢上什麽綿軟滑膩的東西，将其踹進去一個凹坑。

到了。

不管從觸感上那是什麽，總之他是走到了窗口前面。

君不犯遞出“餐盤”：“你好，我換一份素菜蓋澆飯……最好是韭黃炒蛋。”

今天他不吃上這份飯還就不走了。

窩在他掌心裏的活體生物一僵，随即更加瘋狂地扭動掙紮，觸條用力拍打他的手臂和胸膛，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

醫院主人是懂怎麽惡心人的，君不犯上不怕妖魔鬼怪下不怕恐怖血腥，就煩這種黏糊糊軟膩膩的東西，它還死命往他手裏塞。

行，等離開幻境，他一定先把這座醫院揚了，再揪出那個家夥片成魚生埋土裏。

想着，君不犯猛地收緊十指，捏爆那團活物。泡沫紙擠壓碎裂般的噼啪聲響了十幾秒後，他的手心多了兩灘黏糊液體，四周的世界也随之一靜。

下一秒，他的眼前湧入亮光，豁然開朗，面前的6號窗口重新變回牆壁，只是牆上莫名多出十幾個孔洞，透過鋼筋混泥土的表象，幾個骨碎肉爛血液橫流爬滿細密肉芽的創口在他眼前一閃而過。

君不犯低下頭，手裏沒有什麽軟體生物或血肉模糊的肉糜，只有一個陶瓷餐盤，上面一左一右放着青椒炒蛋和韭黃炒蛋兩份蓋澆飯。

嗯，看形狀，韭黃炒蛋應該是後來才急匆匆放上去的。

君不犯心滿意足地走回原位，這回飯菜沒變，食堂裏的其他人也并未察覺剛才的異常。

兩份飯他都嘗了幾口，味道中規中矩挑不出毛病，只能說廚師在食材不夠新鮮的情況下盡力了。

韭黃起碼放了兩天，青椒至少三天，都冷凍過，口感偏軟偏膩，細嚼才能從韭黃中嘗到一絲腐味。

這應該不是幻覺，醫院主人不知道他的打算，沒必要在這種無關緊要的細節上作假蒙蔽他。

君不犯想了想，略略擡高音量自言自語道：“今天的菜怎麽有股怪味？是不是菜蔬放久了不新鮮了？”

“今天是周日，明天就好了。”

一個眼下吊着濃重黑眼圈的青年低聲接話，君不犯循聲望去，他正把挂在脖子上的頭戴式耳機扣上耳朵，面前的餐盤吃得很幹淨，一點菜汁都沒留下。

青年沒穿病號服，看打扮卻也不是醫護人員，筆記本電腦擱在翹起的二郎腿上敲敲打打，聲音輕且密集。

君不犯不動聲色地将他打量一番，繼而故作嫌棄地撥開青椒和韭黃：“一股馊味，我吃不慣。這裏有倒剩菜的地方嗎？”

青年掀起眼皮別他一眼：“放盤子那兒有個潲水桶，另外雞蛋也不太好，放涼了會有腥味，你趕緊吃吧。都到這裏來了，要求別那麽高。”

君不犯将青椒堆到一起，把韭黃埋到兩份雞蛋下包着送進口中：“我看這兒其他方面都挺好的，只有飯菜不行。你是病人還是醫生？”

“食堂後勤，給廚師籌備食材的。”青年扒拉了一下胸口衣服的褶皺，翻出自己的工牌，“醫院每周一進新食材，蔬菜、鮮肉這種不太耐放的到了最後一天就會變味，湊合兩頓吧。”

“所以今天沒肉菜，是因為肉都變質了嗎？”君不犯繼續偷偷撥弄韭黃，“暗度陳倉”。

“那倒不是，是用完了。”青年敲着鍵盤頭也不擡。

“最近這半年時間，醫院的物資都是由靈魂美食集團統一提供。院裏來了一個富二代，爹媽都是集團高管，這些物資雖然明面上說是送給醫院，其實是他們為了自家孩子能吃好喝好，所以好東西都着重先給那富二代用。這一周人家愛上了烤肉，一周連吃五天，把肉吃光了。本來說是昨天會運新的進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推遲了，改成了今天晚上，和院長采購的其他物資一塊送來。可惜……”

“可惜什麽？”君不犯追問。

“可惜就算送來了，那富二代也吃不上了。”青年嘴角微揚，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他被他那位主治醫生的丈夫捅了一刀，現在還在搶救。”

“很嚴重嗎？”君不犯眼中流露出恰到好處的好奇，“有沒有生命危險？”

聞言，青年敲擊鍵盤的手指一頓，語氣沒來由地冷了下去：“進了這裏就別想死啊活的那些事，沒人會死，願意死的人也不會來這所醫院。”

君不犯揚了揚眉。

他注意到青年提及醫院時語氣一直很淡漠，而且從不說醫院的全名，折夫醫院。就好像他知道這裏不是真正的折夫醫院，跟醫院主人一樣忌憚“月亮”，所以索性提都不提。

君不犯垂下眼睫，若無其事地接着吃飯。

“既然他不會死，那他爹媽估計會繼續給醫院送東西。對了，我能問問除了肉，他爹媽還會送什麽東西進來嗎？”

“問這做什麽？”青年突然警惕起來。

“我想吃海鮮啊。扇貝、牡蛎、龍蝦、鮑魚……”君不犯把自己念叨饞了，“我已經很久沒吃這些東西，要是有，我想預定一些，自己付錢買也行。”

青年怔了怔，看着他的眼神變了又變，仿佛他是什麽新奇的史前生物。

“海鮮……有吧。不過沒有養殖的，多是野生品種，還都生在污染嚴重的海域，處理起來很麻煩。如果是富二代想吃，廚師會給他做，但你……他不一定願意。”

君不犯擺手：“沒事，你把處理方法告訴我，等廚師用完廚房再借我一下，我自己弄。你喜歡海鮮嗎？喜歡的話我順便幫你做一份，我做海鮮手藝一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青年猶豫了片刻，嗫喏道：“我比較喜歡……蒜蓉粉絲蒸扇貝。這次的物資裏正好有幾十斤扇貝和粉絲，我給你留十斤？”

“嗯。”君不犯點點頭，忽的話鋒一轉：“你知道怎麽挑扇貝嗎？”

青年：“……啊？挑扇貝還需要什麽技巧嗎？”

“當然有，你不會以為往大了挑就能挑到好的吧？那樣只能挑到殼厚的。”君不犯頓了頓，試探道：“要不然等東西到了，你單獨搬出來，讓我親自去挑？畢竟是自己吃的東西，終歸要仔細點。”

“嗯……行。”青年思考了幾秒鐘，還是沒忍住答應了，“今晚九點你到食堂來，那扇紅色的門會打開，你從那裏可以進入後廚，我帶着扇貝等你。”

“好，那我們晚上見。”

君不犯吃掉最後一口蓋飯，目光掃過他空空的飯盒，微微一笑。

如他所想，這位果然是個吃貨。

青年擺擺手：“嗯，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