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中心城·汪洋（8） 純菜

第82章 中心城·汪洋（8） 純菜

食堂的廚房和大廳不在同一空間, 從紅色的門進入才能看到廚房入口，而若是沒有員工帶着，用工牌刷開門, 外人根本無法入內。

君不犯越過“昏倒”在地的洛長河，在還算寬敞的後廚轉了一圈，片刻後, 在冰箱後方發現一面可以活動的寬木板，撬開一看，裏面是一條安了電燈的通道, 筆直且明亮。

他敲敲牆壁，嘗試切換特殊視角，看看這條通道究竟是真是假。

一般而言, 能被他損壞的“物品”都是真實存在的東西，而讓他無從抵抗，不能破壞的則是幻覺。

君不犯要借此判斷這條通道的真假。

然而這回，他的想法落空了。

通道在他的注視下并未發生任何變化，燈是燈，路是路, 牆是牆。

因為過于正常，君不犯反而無法猜測它們的真假，甚至連自己此刻看到的是真實世界還是幻覺, 也失去了判斷依據。

“不能用‘眼睛’看……”

君不犯頓了頓，握緊強而有力的拳頭，輕輕敲擊門框：“那就只能試試能否用蠻力破壞了。”

說着, 他一擡手臂，還沒來得及落下，就聽見身後一句“等等”破空而來, 緊接着有人抓住他的小臂，将他從門前拉開。

君不犯早有預料，沒有抵抗對方的阻攔，順着他的力道轉過身去，迎上洛長河平靜中略帶無奈的目光。

他摘下另外半邊耳機，未語先嘆：“路在前方，我都幫你鋪好了，你放心走上去就是，為什麽要先捶一拳？”

說到這裏，他詭異地停頓幾秒：“何況你力氣多大你自己心裏沒數嗎？這一拳下去天崩地裂，我的醫院還開不開了？”

“你的醫院？”君不犯挑挑眉，“敵友不明的情況下，你這麽自爆真的合适嗎？”

洛長河上下打量他，見他應該暫時不會動手，才松開他的手臂，倚着牆雙手抱肩，懶懶搖頭。

“醫院是我創造的，但它已經不完全屬于我。現在，醫院裏的人……和鬼只知道副院長，甚至把副院長當成院長，早就把正牌院長抛到腦後，我自不自爆不妨礙大局。”

洛長河斜他：“而且，我不相信你沒猜到我的身份。”

“我沒猜。”君不犯搖搖頭，說了一個出乎他意料的答案，“你的身份對我無關緊要，院長也好，廚房後勤員也罷，只要能幫我達成目的，你是路過的螞蟻都行。”

洛長河臉色寡淡：“我果然做人失敗，當初就應該把這個爛攤子全扔給那家夥，自己出去逍遙。”

“那家夥？副院長嗎？”

“不是他還有誰。”洛長河拖長尾音，不耐煩地抓了抓頭發，“算了，不說這些。你來後廚是為了從物資運送通道離開醫院吧？我想來想去，只有這東西可以讓你這樣聰明的人孤身冒險，也只有你想得出這種脫身方法。”

“我以我的院長身份保證，這條通道是真的，趁着你的同伴幫你攔住了那誰，你要走就快走。”

“不急，那誰還能撐一會兒。”

“啊？”

忽略洛長河的狐疑神色，君不犯兀自說道：“這間醫院的真實樣子是什麽？你的本體？”

“……好奇心真重。”

洛長河翻了個白眼，把不遠處還沒撬開的扇貝拖過來坐上去，癱着臉為這位“好奇寶寶”答疑解惑。

“算是吧。我的本體是一只蜃，海市蜃樓那個蜃，生于南溟海，擅長制造幻境，但不擅武力，壽命也很短，死後靈魂與□□分離，身體落地形成天然的幻境，魂魄則變為鬼魂，長留于世。”

“你已經死了？”

“死了好幾年了。”洛長河嘆氣，“我死的時候，按照人類的年紀算也才十七歲，心有不甘，生出執念，執念殘留在軀體裏，将其異化成了一間醫院……你知道精神異化症嗎？”

“知道。意識錯位、思維扭曲、認知混亂、身體的局部或整體發生異變……”君不犯将在補習機構裏收獲的知識複述到一半，眼神微變，“你的屍體得了精神異化症？”

“是我生前得的，死後延續到了屍體身上，所以這個幻境才會帶有認知錯位、視野混亂等等精神異化症的特征。”洛長河撇撇嘴，“我的執念是死得太早，我的身體化成的醫院便制造病人永不死去的幻境。死去的人會在這裏被直接轉化成鬼怪，再通過所謂的‘手術’改變他們的認知，強化他們留在這裏的意願，讓他們以為自己依舊是人，并堅信只要不走，醫院裏的醫生就能讓他們永遠活下去。”

君不犯若有所思：“你好像是以旁觀者視角在講述這些事，怎麽，你控制不了由自己的屍體構成的幻境？”

提起這個，洛長河便不由自主地煩躁。

“本來是可以的。這所醫院的誕生雖然是意外，但它确實吸引來了一批水平不錯的醫護人員，也成了部分去不起折夫醫院的病人的救命之地，所以我想過好好經營它，讓想活的人好好活着，已死的鬼怪不出去擾亂秩序。”

“但那誰成為副院長之後，我的權柄就被他分走了一半。這一半權柄包含幻境的擴張與縮小、對病人和職工的認知混淆力度，以及醫院的開放與否。”

“我生前不擅長武力，死後同樣也不擅長，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搶不回來權柄，才被他鸠占鵲巢！”

說着，洛長河從扇貝頂上蹦跶下來，一腳踹在殼上。

殼沒事，他被反震力震得後退兩步，腿疼得臉都白了。

彈幕裏的觀衆老爺們見狀，笑裂了。

——嗯，看得出來确實不擅武力。

——君哥一言難盡的表情簡直是在演我。

——院長，你這樣真不怪大家只認副院長不認你。說真的，寧醫生看起來好歹像個醫生，你就像個死宅，換我我也更信任他。

——可別說了，別在孩子傷口上撒鹽，君哥還要問話呢。

——踹不開扇貝殼——武力不行。自爆卡車——智商不行。副院長——行。

——院長：好好好，這麽玩是吧？君哥做的蒜蓉粉絲蒸扇貝我獨享了！

——诶這！……君哥你可別真給他做啊！

君不犯撓撓眉心，幫拉不下臉的某院長轉移注意力：“那什麽……那誰到底是誰？他為什麽要搶你的醫院？”

“他是靈魂美食集團公關部的部長，說是接到了頂頭上司的命令，來收購我們這種私人企業。”洛長河咬牙，“說是收購，其實一毛錢沒給，明擺着搶控制權來了，還非要把我這裏僞裝成折夫醫院，給我拉‘月亮’的仇恨。”

說到這裏，他挫敗地嘆氣：“可是……鬼怪世界強者為尊，菜就多練，玩不起就銷號，我也沒轍。”

……一口一個游戲熱梗，這家夥玩的不是《我的世界》，而是《祖安峽谷》吧？

君不犯一邊吐槽，一邊不忘正事：“他有說他們上司為什麽要吞并小企業嗎？”

“這是商業機密，他怎麽可能透露。”洛長河用力擺手，“不過他的口頭禪很奇怪，不管看人還是鬼怪，總是用形容食物的詞語形容他們。比如肥而不膩——指性格差但不招人煩。清爽可口——指他很欣賞某人。有嚼勁——指非常難搞，讓他很有征服欲。至于直接以美食代稱，說明這個人或者鬼怪他特別喜歡，喜歡到想要吃掉，讓自己和他永不分離。”

君不犯眸光閃了閃：“那他對你的評價是——”

洛長河臉一黑：“……塞牙。別問這是什麽意思，問就是不知道。”

“……”

君不犯發出一聲漏氣般的笑聲。

“笑什麽？”洛長河那個氣啊。

“沒什麽，只是覺得你很幸運。”君不犯搖頭。

“幸運？”

君不犯微微一笑：“他是靈魂美食集團的員工，集團主業務是食品生産與加工，在他眼裏，美食、有嚼勁、肥而不膩這種描述，很可能不止是描述而已……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洛長河僵在原地，臉色灰白，如同一尊被一層層刷上水泥的石膏像，木木地回視他。

“……我不想明白。”

“你要明白。”說着，君不犯邁開步子，一邊走一邊沖他勾勾手指，“跟我走。”

“去、去哪兒？”洛長河條件反射地跟上，“你不出去了嗎？”

“出啊，但得先把這裏的事情解決再走。”

君不犯走出食堂，仰頭望向天空。漆黑的夜幕泛起怪異的褶皺，其中兩條折痕之間探出一角銀白色的月亮。

他喃喃道：“時間差不多了。”

“什麽差不多？”洛長河問。

君不犯看他一眼：“那誰差不多被我的同伴逮起來了，走吧，一起去聽聽那位靈魂美食集團公關部的部長有什麽話說。”

……

大霧散去，沙土路上冒出枯黃的草叢和枯死的荊棘。視野盡頭升起一輪圓月，月色勾勒出下方公交站臺的輪廓，站臺前靜靜停着刷了折夫醫院廣告的公車。

先前在精神狀态評估室裏拽得二五八萬的寧雪生，此刻被一根金色繩索捆成了長條白水粽，臉朝下趴地，塞着紙團的嘴巴不知道在咕哝什麽，腫到看不出眼神和表情的面頰紅脹青紫，渾如塗抹了一張油彩面具。

今芙蓉坐在他背上，長腿委屈地彎起，兩米長的法杖拄在身旁，頂端寶石裏彙聚的彩光仍未散盡。

意塵夢盤腿坐在另一側，拿短劍削了一把雜草編成蜻蜓，放進“小姨”掌心。至于行動之前君不犯放在他們病房窗臺上的歪歪扭扭的整形蚱蜢，都被他們好好地收了起來。

“君哥，來了。”今芙蓉沖君不犯打招呼，“你說的沒錯，抛開醫院這個幻境，在幕後搞事的院長真的是葉聖陶先生筆下的美食——嘔與純菜，自稱是A級鬼怪，結果優勢局打出了B的效果。”

“是副院長。”目瞪口呆的洛長河本能地糾正道，然而并沒有人搭理他。

“B的效果？”君不犯詫異，“以你的輔助能力，也沒法一杖把他送走？”

“沒有，但比起預想的要簡單很多。”今芙蓉想了想，“等級下調，他拿着A的面板打出了裝B的效果。”

意塵夢樂出了聲。

這邊三人組聊得愉快，那邊被坐在身下的寧雪生不服不忿，凝氣聚力想再為自己争取一把，可那口氣還未提起來，就被意塵夢紮到鼻子跟前的短劍沖散。

“老實一點。”他笑得人畜無害，“我們還有話想問你，別逼我下死手。”

前面幾句都沒能震住寧先生，意塵夢一句話就讓他老實了。

這時，洛長河也回過神來，把耳機往耳朵上一扣，面無表情地上去踹了他兩腳。

“把老子的權限還來！”

君不犯補充：“還有我們三個的身體——我是指真正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