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

第 16 章

窗外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許夏坐在窗臺，擡頭就能看見窗外風雨琳琅的雨景，但他卻頭也沒擡一下，低着頭靜靜看攤在手裏的書。

汽車的引擎聲顯得格外突兀，随着一陣轟隆聲，別墅外的空氣中劃過一道白霧。

敲門聲響起，一道溫柔的女聲從門外傳來，“許夏，你爸回來了，出來吃飯。”

許夏随手将書放在窗臺上，踩着拖鞋開門，看見站在門外的母親，圍着圍裙，臉上帶着欣慰的笑容。

“媽媽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牛排，你可要多吃點呀。”

賴株紅手裏的繭子撫摸上許夏的臉頰，他感覺很不舒服，避開了。

許夏走到樓下時，許海勝剛進屋，将西裝外套随意丢在沙發上，扯了扯領帶，不悅道：“你在家都沒事做嗎？怎麽家裏那麽亂也不收拾一下？”

他們家之前是有保姆的，但前段時間離開了。

賴株紅笑了笑，道：“亂就亂一點嘛，這有什麽，快來坐下吃飯，我煎了牛排。”

許夏坐在西式長桌上，看着盤中燒煳了的牛排，一點食欲也沒有。

“媽媽，牛排都煎煳了。”他擡頭望着賴株紅。

“哎，媽媽廚藝不好，你體諒一點媽媽好不好呀。”賴株紅拿起叉子和刀，彎腰優雅地切開黑糊的牛排，露出裏面粉紅的肉，莞爾道：“裏面沒煳，還可以吃。”

許夏拿起叉子，顫抖着手，插了一塊肉，緩緩放進嘴裏，剛嚼一口，就忍不住吐了出來。

他從來沒吃過那麽腥的肉。

賴株紅見狀，着急地拍着他的背，道：“許夏你沒事吧，太難吃就不吃了啊，都怪媽媽做飯太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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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幾口水，許夏感覺嘴裏的肉腥味下去了些，想安慰媽媽，卻怎麽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已經連續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她媽媽以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婦，哪裏會做飯。

家裏的保姆也走了有一段時間了，他知道是家裏經濟出了問題，卻也無能為力。

“媽媽，我沒事。”許夏小心翼翼道。

賴株紅正想将盤子端下去，看了一眼許海勝，試探道：“你吃飯了嗎，老公？”

許海勝卻一臉嫌棄道：“連個飯也不會做，你到底會什麽？真不知道當時是怎麽看上你的。”

手微微發抖，盤子差點掉在地上，賴株紅眼睛瞬間泛起淚霧，委屈道：“怎麽看得上我？你現在忘了當時是怎麽看上我的，我卻記得清清楚楚！”

“我為了跟你在一起，不顧父母的反對也要下嫁給你，而我現在連家都回不去，你卻說你不記得自己怎麽看得上我的？”

許海勝語氣無絲毫緩和，反而跳腳了，厲聲道：“你也不看看你現在什麽樣子，又醜又老，還有半分小姐的姿色嗎？”

賴株紅将盤子輕放在桌上，指着自己，清淚如流水般從臉頰滑落，不可思議道：“我現在沒小姐姿色？我就是給你生孩子！陪你一起吃苦，當了糟糠之妻不知道多少年，才變成了現在這樣！”

“你就算不跟我在一起，也注定沒好結果。”許海勝平靜至極，沒有一絲波動。

許夏坐在桌上，害怕得渾身都在發抖。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賴株紅和許海勝在他面前針鋒相對，惡語相向，但他卻什麽都做不了。

他想開口安慰媽媽，卻感覺自己的喉嚨被堵住了，連呼吸都很困難，只能一下又一下喘着氣。

賴株紅關注到了許夏的變化，跑過去将許夏抱在懷裏，緊緊捂住他的耳朵，吼道：“你一天發什麽瘋，為什麽一定要在孩子面前這樣？”

面對妻子的斥責，許海勝卻毫不在意，無聲睨視着面前的母子，冷聲道：“許夏，五天內将你房間裏的碟片全部賣掉，我們這周日要離開這裏。”

話音未落，留下的是一道無情的關門聲。

“沒事的，許夏，沒事的,你別害怕，爸爸媽媽只是最近遇到了點困難，過段時間就會好的，你別擔心好嗎，聽爸爸的話。”

許海勝走後，賴株紅捧着許夏的臉，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盡力安慰着他。

許夏卻一點也沒因為母親的安慰而感到安心，他擡頭看着媽媽，問道：“媽媽，我為什麽要将碟片賣掉？”

那些碟片是許夏從小就開始積攢的，他喜歡看電影，聽音樂，所以積攢了一書櫃的碟片。

賴株紅臉上挂着兩條幹涸的淚痕，笑起來像被拉扯的塑料，聲音也有些沙啞，哄道：“爸爸媽媽要帶着你去別的地方，太多碟片不方便帶走，所以只能暫時賣掉，等之後再買回來可以嗎？”

雖然許夏只有10歲，但他也不傻。之前每次搬家父母都會原封不動地将家裏的東西搬走，這是第一次，父母提出要他把碟片全部賣掉。

許夏心裏委屈，為什麽家裏的意外要他來做犧牲，他水靈靈的大眼睛看着母親，懇求道：“媽媽，能不能讓我帶走，我肯定會好好保管的。”

看着自己孩子傷心的模樣，沒有哪個母親會不心疼。但賴株紅還是狠下心來，柔聲道：“夏夏，你聽爸爸媽媽的話，之後肯定會給你買回來的好嗎？”

“求你了，媽媽。”許夏的小手抓着媽媽的臂膀，一滴滴眼淚流進嘴角，鹹鹹的。

賴株紅垂下頭，有些崩潰，道：“媽媽對不起你，對不起……”

之後賴株紅離開了一樓，二樓傳來關門聲，只剩下許夏依舊坐在桌上，呆呆地看着窗外被風吹到彎折的樹枝。

他感覺自己的心好似也有一處被彎折，碎掉了一小塊……

第二天陽光明媚，許夏依舊坐在窗臺低頭看着昨天那本未看完的書。電話聲響起，他高興地跑去接，裏面傳來有些稚嫩的男聲。

“許夏！今天能不能去你家玩？”

許夏和李皓是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他們父母也認識，所以經常在一起玩。

許夏本來想答應，但想起自己家裏一片狼藉，沉默了一會，試探道：“去你家可以嗎？我家今天不太方便。”

對面立刻傳來李皓激動的聲音，“可以啊，你終于願意來我家玩了，不過我今天父母在家……”

許夏高興極了，他有些激動道：“沒事，我等會就來。”

挂了電話後，他急忙收拾好東西，背上自己的小書包，走到樓下，見母親蜷縮着，睡在堆滿衣服的沙發上。

許夏以為媽媽睡着了，就沒出聲。不料賴株紅卻睜開眼睛，道：“你去哪裏？”

“去李皓家找他玩。”許夏很慌張，怕媽媽不答應，因為之前媽媽從來都不允許他單獨去別人家玩。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賴株紅說完話，翻了個身，好似又睡着了。

許夏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來，又緊張又興奮，開心道：“謝謝媽媽。”

輕輕地關門聲響起，許夏看着眼前的大路，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家之前也是有司機的，但後來也離開了。這是許夏第一次自己徒步離開家那麽遠。

李皓家離他們家大概半個小時，因為許夏不熟悉路，中途走錯了好幾次，許夏到李皓家門口按下門鈴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了。

門鈴聲響起，他伫立在門口，沒一會，門就被人從裏面打開，露出一張圓潤可愛的臉。

李皓是一個高高胖胖的小男生，雖然胖，卻很可愛。李皓立刻抱住了許夏，笑道：“你怎麽走路來的，你家司機呢？”

許夏有些心虛，道：“他今天有事，我就自己走過來了。”

小孩之間也不會想那麽多，李皓拉着許夏的手，走進客廳裏。

沙發上坐着兩個人，李皓的母親嚴肅端莊，身着藍黑色長裙，正翻看着手機，李皓的父親溫文爾雅，扶了扶眼鏡，正在看報紙。

許夏禮貌道：“叔叔阿姨好。”

這也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李皓的母親笑道：“許夏啊，你怎麽來了。”

李皓的父親點了點頭，沒說話。

許夏以為李母驚訝他第一次來他們家，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剛準備說話，手就被拉住。

“老爸老媽，我們時間寶貴，先不說那麽多了。”李皓緊緊握住許夏的手，将他拉去了二樓卧室。

關上門，許夏看着眼前陌生的房間，有些不知所措。

李皓笑着拍了拍許夏的肩膀，道：“你那麽拘束幹嘛，之前叫你來我家玩你都不來，現在不習慣了吧，哈哈哈，以後你要多來。”

許夏也沒想到母親會允許自己獨自出門，點了點頭，苦笑道：“好。”

他剛坐在床邊，門口響起敲門聲。李皓打開門，門外是端着水果盤的女仆，她之前一直在廚房忙。

“這是給你們切的水果，好好玩呀。”女仆将盤子遞給李皓，莞爾道。

“謝謝你李姨。”李皓接過盤子，輕聲關上了門。

端着盤子走到許夏面前，李皓拿起叉子插了一塊芒果給許夏，道：“喏，你愛吃的芒果。”

接過叉子，許夏擔心汁水滴在床上，正欲站起身，李皓卻也坐在了床上，疑惑道：“你站起來幹嘛？”

許夏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怕水滴在床上。”

李皓叉了好幾塊西瓜塞進嘴裏，含糊道：“滴就滴呗，這有啥，到時候叫李姨拿去洗就好了。”

看着李皓無憂無慮的樣子，許夏突然感覺心裏空落落的，這是他第一次知道人是可以在床上吃東西的。

他母親從來都不允許他在床上吃任何食物，怕弄髒床單。

他不敢，還是站起來，将芒果塞進嘴裏，芒果汁一口在嘴裏爆開，好甜，甜到他好似忘卻了焦慮和不安。

“你還吃嗎？”李皓指着最後一塊芒果問道。

許夏搖了搖頭，笑道：“你吃吧，我吃飽了。”

其實這是謊話，這是他這個暑假第一次吃到芒果。但他不想在自己好友面前出醜，于是裝作已經吃飽了。

看着李皓将最後一塊芒果塞進嘴裏，許夏咽了好幾口口水。

吃完水果，李皓拿紙巾擦了擦嘴，突然問道：“你下次什麽時候再來我家玩？”

什麽時候？許夏也不知道下次是什麽時候。

他搖了搖頭，低聲道：“我過幾天就走了。”

李皓沒懂，問道：“去哪裏，你們家又要去哪裏旅游嗎？好羨慕你父母總是帶着你出去旅游，哪像我爸爸媽媽，天天都在忙。”

許夏心裏頓時五味雜陳，他猶豫了好一會才說道：“我們要搬家了。”

“哦？”李皓還是沒懂，從床頭櫃裏拿出兩支草莓味棒棒糖，一只自己剝開塑料紙舔，一支遞給了許夏，“你們要搬去哪裏，離這裏遠嗎？”

許夏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李皓這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對勁，驚訝道：“你要搬去很遠的地方嗎？”

許夏猜是這樣，點了點頭，沒說話。

“過幾天不是要開學了嗎？那你上學怎麽辦？”李皓放下了手裏的棒棒糖，一臉嚴肅地看着許夏。

“不知道，我爸會弄好吧。”其實許夏心裏也沒底，但他不想自己露怯。

“哇，那你不是還可以放幾天假，爽死了。”李皓的腦回路挺驚奇，不過他又悲傷道：“那我們就沒辦法見面了诶，這不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吧？”

被李皓盯着有些難受，許夏決定坦白，他點了點頭，道：“我也不确定，不過我們之後可以再聯系。”

得到了許夏的回應，李皓又開心起來，摟住許夏的肩膀，道：“我們一輩子都是好兄弟，你說是吧？”

“嗯。”許夏也很開心有李皓這樣的朋友，真心地笑了出來。

他猶豫了許久的話，終于有勇氣說出來，道：“那個，你身邊有人想買碟片嗎？”

“碟片？”李皓驚愕道：“什麽，你不是可寶貝你的碟片了嗎？怎麽現在要拿出來賣？”

許夏不想解釋，果斷道：“你就說有沒有人買吧。”

“你着急賣嗎？”李皓仿佛在思考。

許夏點了點頭，道：“嗯。”

“那我買吧，你之後可以再買回去，我自己有點紅包，但是不多，可以嗎？”

看着李皓滿眼真誠的模樣，許夏頓時潰不成軍，他差點直接哭出來，強行把眼淚憋回去後，低頭道：“可以。”

“沒事的，你之後要的話可以再從我這裏拿回去。”李皓拍着許夏的背，兩個人都很默契，沒有再說多餘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