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章
第 17 章
許夏離開李皓家後,走路回到家,開門卻發現家裏許多家具都不見了,沙發也被蓋上了白布。
許海勝和賴株紅站在客廳,看見許夏,沒有說一句話。
想起開學的事,許夏開口問道:“爸,我過幾天就開學了怎麽辦?”
“已經給你退學了,你不用擔心,我會在新家附近給你找一所新學校。”許海勝冷聲道。
許夏感覺自己如墜入冰湖般,渾身都是冰涼的譚水。他很委屈,為什麽父母做什麽事都不過問他的感受,為什麽自己沒有一點選擇的權力?
壓抑了兩個月的情緒終于崩潰,許夏吼道:“為什麽?為什麽你們從來不在乎我的感受,為什麽總是替我做決定?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許海勝沉默地面前撕心裂肺的兒子,表情沒有一絲變化,他平靜道:“我現在沒錢給你付學費,過幾天讨債的就要來了,這是我們唯一一次逃跑的機會,你不想走就留在這裏吧。”
許夏一直建立在心中的堤壩被名為愛的洪水沖開了。他渾身發抖,瞪着伫立在父親身旁的母親。
真正意識到,他們這個家已經碎掉了。
在不知道多少次争吵中,互相傷害中,表面上充滿愛意的家庭背地裏卻滿是裂縫,現在終于徹底撕裂開了。
他安靜下來,提起丢在地上的書包,默默回到自己房間,站在桌前,給李皓打了個電話。
電話沒一會兒就接通,許夏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我明天把碟子帶去你家可以嗎?”
李皓的語氣有些不對勁,“呃,你明天別來我家,我們在學校門口見面吧。”
許夏想起今天李皓母親看他的眼神和對他說的話,終于意識到其中內涵,他試探道:“是你媽叫你不要跟我玩嗎?”
李皓瞬間有些慌張,他解釋道:“呃,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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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還沒說完,許夏打斷道:“你不要對我撒謊。”
電話那邊安靜許久,之後是李皓愧疚的聲音,“對不起,我……”
盡管許夏心如刀絞,他還是開口道:“沒事,你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錯。”
“那我們明天早上9點在學校門口見吧。”
“嗯,好。”
李皓話音剛落,許夏就挂斷了電話。他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一滴滴淚水滴在桌面上,倒映出他稚嫩的臉龐。
他看着面前一書櫃的碟片,緩緩将櫃門打開,輕輕地拿出碟片,将碟片上的淺灰掃掉,看着上面他留下的字跡。
每次他看完碟片都會在碟片包裝上寫下時間和标注。有些碟片他都不知道反複看了多少次,包裝殼上全是黑色油筆字,歪歪扭扭的,都是他親手寫下的。
如今眼淚掉在上面,油花了,他沾了一手的黑墨,最後花了一下午才将碟片收拾完,放進一個大包裝袋裏。
他坐在書櫃面前,環顧面前這個住了幾年的房間。
窗戶打開了一個縫隙,風吹得呼呼作響,他卻覺得心裏很舒暢,這個他擔心了幾個月的結果終于到來,他的內心反而很平靜。
他深呼了一口冷氣,撐着發麻的腿将窗戶關上,最後一次平靜而欣喜地躺在這床灰藍色的卡通軟床上。
望着天花板,無數曾經在這房間發生過的回憶在腦中閃過。
一切委屈都随着淚滴被淹沒,滲透進單薄的床單中。
窗外本來霞紅色的天也逐漸昏暗,黑色籠罩住了這間別墅。
許夏站起身,打開門,賴株紅和許海勝的争吵聲又在別墅裏回蕩。
“你怎麽又要改時間,我們不是定的周日走嗎?”賴株紅的質問中夾雜明顯夾雜了許多憤怒。
許海勝揚聲道:“我們沒時間了!我也沒辦法,你那些東西最好都別要了。”
“那些都是我的嫁妝,我媽留給我的,你知道有多重要!”賴株紅揚聲訴說着委屈。
“那算什麽?!我的車也沒辦法帶走,你知道那輛車值多少錢嗎?我們沒時間了,必須在公司內部察覺到的時間內趕緊跑!”許海勝已經壓不住怒氣。
“當時公司出現漏洞的時候你為什麽不早解決,偏偏要有僥幸心理,害得現在這副下場!”賴株紅崩潰道。
“你以為我想嗎!你懂什麽?!你天天和那些朋友出去玩,花的可都是我賺的錢!”許海勝将沙發上的衣服一股腦都丢在賴株紅的腳邊。
“呵呵,你當時說要投資,我毫不猶豫拿出嫁妝支持你,你卻好意思說我花你的錢?”賴株紅歇斯底裏,将腳邊的衣服都抱起來丢回許海勝身上。
“你當初說要怎麽對我的,你都忘了嗎?!”
賴株紅尖銳的嘶吼聲幾乎快把許夏的耳膜刺穿,他站在樓梯旁,定住了。
許海勝怒視着眼前的女人,道:“你花我的用我的,還想怎麽樣?!沒有我,你早在大街上要飯了!什麽都不會做,真以為自己還是大小姐嗎?!”
“啊!!!”
賴株紅尖叫着,抓着自己的頭發,将身邊所有能看到的東西都丢在地上。
玻璃杯丢在地上發出尖銳的破碎聲,空氣中回響着各種七零八碎的叮咚聲。
女人的哭嚎和謾罵聲持續了幾分鐘才結束,許海勝終于從沙發上站起,看着眼前如瘋子一般的女人,丢下一句話,轉身上了樓。
“機會就一次,你愛走不走。”
許夏看着父親從自己身邊默不作聲地走過,無視自己和樓下那個身為妻子和母親的女人。
他想,如果大家都死了會不會好一些。
父親的拖鞋聲消失在樓道,只剩下一道冷漠的關門聲,将門外的許夏和母親徹底隔絕開來,仿佛斷絕了這十幾年來的親情與愛情。
許夏麻木着身體回到房間,他躲進被子裏,将全身都死死裹住,靜靜體會着無數次瀕臨窒息的感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嘎吱的開門聲伴着窗外的蟲鳴聲響起。許夏立刻裝作睡着的樣子。
那人的腳步很輕,許夏知道是母親。
賴株紅小心翼翼走到許夏床邊,她低頭默默看着自己哺育了10年的兒子,眼含着的淚還是控制不住從眼中滑落。
她顫抖着手,輕輕撫摸着許夏柔嫩的臉頰,彎腰輕吻了兒子的額頭。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賴株紅顫動的聲音響徹整個房間,同時也敲打着許夏躲在被子下的心。
在黑暗中,賴株紅看不見的地方,一滴淚從許夏的眼尾滑過。
他知道這是母親最後的告別,但他選擇了沉默。
最後,代表告別的關門聲響起,許夏終于崩潰大哭出來,他幾乎哭到暈厥,但這次沒有人會緊緊将他抱在懷裏,那個人已經悄然離去。
第二天早晨,母親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這間碩大的別墅內。許夏和父親都沒有提,心照不宣選擇了沉默。
許夏将裝着碟子的袋子背在肩上,到校門口時肩上都被勒出了淺紅色的痕跡。
他遠遠就看見李皓的身影伫立在校門口,李皓也看見了他,向他揮手。
“你怎麽來那麽早?”許夏将袋子放在地上。
李皓看了一眼袋子裏的東西,感嘆道:“沒想到你居然那麽多碟片”
許夏苦笑了一下,拍着李皓的肩膀道:“這是我全部身家了,你要替我保管好啊。”
李皓從口袋裏掏出一卷錢,遞給許夏,道:“這是我存下的紅包,你拿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兄弟等你。”
看着手裏那一卷紅色的錢,許夏沒數就知道肯定不少,他放進口袋裏,聲音微微顫抖,道:“謝謝你……”
他話還沒說完,李皓就向前抱住了他,李皓胖胖的身軀很溫暖,許夏也擡手抱了回去。
“沒事,我們以後又不是不見面了,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替你保管好的,你記得來拿就行。”李皓松開他笑道。
許夏頓時哭笑不得,他點了點頭,道:“嗯。”
李皓擡手看了一下表,支支吾吾道:“那個,我跟我媽說我出來買早餐的,我可能要先走了……”
許夏笑着點了點頭,催促道:“你快走吧,等會你媽又要打電話催你回家了,拜拜。”
看着李皓逐漸消失的背影,許夏有種前所未有的孤寂感蔓延至全身,盡管當時豔陽高照,他還是感覺身處地窖般冰冷。
他将路邊的每個小吃店都看了個仔細,他和李皓曾經的回憶一個個浮現在眼前,最後又看了一眼學校,一身輕松地離開了那條充滿回憶的街巷。
許夏回到家時,許海勝還在家,他看了一眼許夏,道:“你去收拾一下東西,今晚我們就走。”
許夏點了點頭,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根本沒有什麽東西好收拾,他只花了半個小時就收拾好了。
站在空蕩蕩的書櫃前,他感覺自己不再屬于這裏。其他沒有辦法帶走的東西,許夏都将它們收起來鎖在了書櫃裏。
他擡手輕撫着櫃門,最後耳朵貼在櫃門前靠了一會,就這樣一直在房間裏發呆直到夜幕降臨。
窗外響起蟲鳴聲,他的房門也随之被敲響,許海勝的聲音從外面響起,“該走了。”
許夏将窗戶關緊後将門徹底關上,行李箱的滾輪聲響起,許海勝替他将行李箱提到一樓。
擡頭将整個別墅收入眼底,許夏從未感覺別墅如此空曠,與來時只多了些許被白布蓋上的家具,他頓時感覺眼睛又泛起白霧,深吸幾口氣,笑了笑,拖着行李箱出了門。
門口停着一輛又舊又破的國産二手車,停車間裏的豪車也已經不見了。
許海勝斜靠車門旁,見許夏出來,将煙丢在地上踩了幾腳,澀聲道:“別看了,快上車。”
許夏坐進後座,車裏煙味混雜着皮革味道惡心得他想吐。
後備廂被關上,許海勝坐進駕駛室,關上門,點起火,車陳舊的轟隆聲響起。
別墅的景象在許夏的眼前逐漸倒退至消失。許海勝從前面丢了一塊巧克力給許夏,道:“你一天都沒吃飯,不餓嗎?”
“不餓。”許夏雖然嘴上那麽說,還是打開巧克力包裝混雜着淚一口口吞了下去。
車一晚上都沒停,許夏一直癡癡地望着窗外的風景,他不知道許海勝要帶他去哪裏,也不想問,直到車在一處休息站停下。
“你要上廁所就趕緊去上。”許海勝的聲音從前面傳來,随後車的關門聲響起。
許夏肚子有些餓,他下車去上了個廁所,之後去便利店掏錢買了一包餅幹,他回來時,許海勝已經坐在主駕駛。
許海勝的通過後視鏡看向許夏,問道:“你哪裏來的錢?”
“賣碟片的錢。”許夏簡單道。
許海勝伸出手,無聲示意許夏。
許夏皺着眉頭道:“這是我賣碟片的錢,你不能拿走。”
“你買碟片花的都是我的錢,你以為錢都是憑空變出來的?”許海勝冰冷的聲音不容一絲置疑。
車裏的空氣逐漸焦灼,最後還是許夏敗了,他抿着嘴,不情願地将兜裏的錢掏出來遞給許海勝。
許海勝數了數手裏的錢,高興道:“你小子還賣了挺多錢啊,總算有點用了。”
許夏根本沒細數過那疊錢,他相信李皓不會虧待他。看着掉進錢眼的父親,他感覺父親之前樹立的形象在他心裏逐漸崩塌。
他還是望向窗外,說不出一句話。
直到天亮,山邊泛出魚肚般的白線,車再次停在了一處休息站,這次許海勝沒說話,而是直接下了車。
許夏看許海勝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裏,他打開車門,毅然決然地跑了起來,呼嘯的冷風灌進他的喉嚨,辣得他生疼,但他管不了那麽多。
他穿過公路,在大馬路上迎風跑着,不小心踩到了一塊石頭,從旁邊的斜坡滾了下去,他失去意識昏迷前的最後一眼,是天邊亮起了紅色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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