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章

第 37 章

許夏在薛齊身上翻了個面，旁邊又塌了個洞。從天上看，雪地裏就像躺了兩個姜餅人。

薛齊将手悄咪咪伸向許夏那邊，剛碰到許夏的指尖有些冰冷，再往手心摸，雖然熱乎，卻很薄。

薛齊找到了指縫，和許夏十指相扣，兩人望着天空，發現光暈之下有兩只鷹在沖刺盤旋。

輕輕揉捏着許夏的指關節，薛齊輕聲問道：“你冷嗎？”

“還好。”許夏透着寒氣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沒一會，許夏就站起身，将薛齊拉了起來，瞥了一眼，道：“別浪費時間了，我們還有任務在身。”

薛齊真想就此作罷，只和許夏躺在雪地裏欣賞美景，就算閉上眼睛冥想也好。奈何許夏是個工作狂，他只好順意，拍拍背上的雪，開始動身。

走到一半，薛齊回過頭，神色嚴厲道：“你自己要注意安全，別等會又受傷了。”

許夏揉了個小雪球，丢在薛齊的背上，嗔怒道：“知道啦，趕緊去。”

難得見許夏撒嬌，薛齊忍不住笑出了聲，心裏幹勁滿滿，擡腿就撲通撲通地往前走。

許夏停在原地看着薛齊，薛齊還時不時往後看。結果突然踩到一個又圓又滑的硬物。當他意識到那是什麽的時候，身體已經失去平衡，往側邊摔倒。

那是他沒找出來，藏在厚積雪下的石頭，而且還是一塊大石頭，他一腳踩滑摔下去，輕則腳踝扭傷，重則骨折。

聽到許夏的怒吼聲從身後傳來時，薛齊已經重重摔在地上了。

“薛齊！”

許夏慌了神，立刻擡起腿就沖向薛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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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

薛齊抱着自己劇痛的腿怒吼道，“你別着急，慢慢走過來。”

他是怕許夏也踩到石頭滑倒了。許夏這才停下，滿臉擔心和心痛，小心翼翼地挪步過來。

許夏蹲在薛齊身後抱着薛齊，支撐着薛齊，沒有動傷口，“骨折了嗎？”

薛齊冷靜地點了點頭，道：“應該是。”

“我打電話叫救護車。”

盡管許夏強裝鎮定，薛齊還是看出來他拿手機的手都在發抖。薛齊握住了許夏的手，道：“你別急。”

“你這樣我怎麽能不急！”許夏說話的聲音都在發顫。

手因為凍，鎮定的時候都不靈活更別說現在許夏的手還在發抖。許夏滑了好幾次都沒有解鎖手機屏幕，內心的焦慮更甚了。

“靠。”許夏和了口氣，使勁搓了搓手，才成功解鎖手機。

他按下120，将冰冷的手機屏幕貼在耳邊，傳來的卻是一陣忙音！

許夏又重新撥打了一次，依舊是忙音！

怎麽回事？！

薛齊在旁邊看許夏焦急緊張的樣子，也不敢說話打擾。許夏拿下手機仔細看了一眼，這才發現手機信號格數為1，而且總是在0之間跳動！

“操！”

薛齊第一次見許夏爆粗口。許夏額頭青筋暴起，差點将手機丢了出去，站起身，在周圍轉了幾圈，道：“這裏信號不好，你等一下我。”

他說完話沒有立刻動身，而是在思考着什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直原地打轉。

“對。”許夏好似恍然大悟，道：“先要處理你的骨折，我去找根樹枝過來，你別動。”

薛齊頭還沒點完，許夏就走到旁邊，找到一根夠得着的樹枝，使勁拽下來，将較粗的部分強行掰斷。

許夏蹲在薛齊受傷的腿旁，拿起樹枝，比畫了一下，确定長度合适後就開始脫衣服。

不明白許夏想幹嘛，薛齊立刻阻止道：“你脫衣服幹嘛，那麽冷，凍感冒了怎麽辦？”

“現在需要東西綁住你的腿和樹枝，這裏沒有別的東西。”

許夏沒再多解釋，将羽絨服脫了下來。薛齊不想許夏這樣，将樹枝撿起來丢在一旁，道：“我不需要你，你直接去叫救護車就好。”

“你發什麽瘋！現在輪不到你說話。”

許夏猩紅的眼眶已經掩蓋不住他有些崩潰的內心。他又将樹枝撿了回來，脫掉最裏面的薄內衣，強行用衣服将樹枝和薛齊的腿捆在一起。

本來薛齊還想掙紮，許夏一邊綁一邊開口道：“你聽話，回去想要什麽都給你。”

“什麽？”

薛齊還以為自己幻聽了，身體立刻老老實實，帶着詢問的口吻道：“真的什麽都給我嗎？”

“嗯。”

“真的？”

“真的，只要你聽話。”

許夏像教育小孩一樣循循善誘，他擡起頭，親了一口薛齊的額頭，整理了一下自己套在外面的羽絨服。

“我去叫救護車，你在這裏等我，千萬不要動。”

薛齊像乖孩子般點頭，許夏站起身，在雪地裏奔跑起來。

之前從纜車落腳點走到這裏差不多花了一個小時，如今，頂着膝蓋高的雪，許夏卻仿佛失去知覺般，不停地跑。

冷風像是刀片般割裂許夏的喉嚨，但是他沒有停下一點，他喘着氣，手裏拿着手機，每分每秒都關注着手機信號的變化。

一次又一次地撥通120，卻依舊是忙音。暴露的眼角膜也因為跑，被風刮得生痛，睜不開眼睛。

膝蓋以下的褲子和鞋子都已經濕透了，許夏心裏依舊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不能停，要堅持下去。

終于，到了纜車附近，手機信號突然滿格了！許夏欣喜若狂，凍僵了的手立刻再次撥打求救電話。

這次電話另一頭接通了！許夏喘着氣，解釋道：“你好我在塞爾自然保護區的雪場1號纜車停站處，這邊有人骨折了，請你那邊立刻派救護車過來。”

“好。記下了。”電話那頭是鎮定的女聲，叮囑幾句後就說已經派人過去了。

許夏看了一下時間，快下午4點鐘了，他雙手撐着膝蓋，呼吸一下比一下疼，喉嚨滿是鐵鏽味，鼻腔火辣辣的。

這種感覺很奇怪，劇烈運動過後的熱，和外界加下半身的濕冷混合在一起，許夏流下的汗都是冰的。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有一個人。他已經沒有時間去周圍找人幫忙了，他必須現在立刻回去，将薛齊背回來。

不然骨折又長期待在雪地裏，薛齊的腿可能會失去知覺，最後截肢。

許夏沒有猶豫，立刻又蹚着雪，按原路返回。他在來的時候就耗費了大半體力，如今回去，已經是硬生生靠着意志力在強撐。

濕褲底下的腿已經沒有知覺，冰冰涼涼，像凍肉一樣。手指尖都已經泛着紫色，每走一步，都像是行屍走肉。

許夏走後，薛齊就一直待在原處沒動，剛開始望望天空，後面又看看樹，實在無聊得緊，想拿出手機玩，卻發現沒信號，只好回憶和許夏這段時間的美好時光。

他希望，未來和許夏能養一只狗。他從小就想養一只金毛，他覺得金毛可愛得不得了，沒有邊牧那麽聰明，也沒有哈士奇那麽傻，剛剛好，溫暖又不失可愛。

他看到腿上綁着許夏的衣服，又開始擔心許夏會不會冷，自己下半身的衣服幾乎都濕透了，寒氣已經透過衣縫鑽進了每一個毛孔。

薛齊手指都凍僵了，和了幾口熱氣，搓手後又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眼神望向許夏離開時的方向。

這已經不知道是他多少次盼妻歸來了，盡管他知道許夏應該沒那麽快回來。

薛齊坐得腿都麻了，想動一動腿，一只又麻又冰，一只痛得發癢。他後來漸漸感覺自己骨折的腿沒有開始那麽痛了，但他知道那是不好的預兆。

終于，不知道過了多久，太陽都有西下的兆頭，薛齊看到了遠處樹林裏一個快速移動的身影。

許夏白皙的臉反着光，沒有一絲血色，薛齊看得出來許夏很着急，也很疲憊。

看到薛齊依舊在原處，許夏心裏放心了些，他靠着樹，仰頭喘着粗氣。

休息了沒幾分鐘，許夏走到薛齊面前，道：“站起來，我背你。”

薛齊比許夏重将近20斤，許夏來回兩趟已經快累死了，還說要背薛齊。薛齊立刻拒絕道：“你扶我走就好了。”

“雪那麽深，怎麽扶你走？”

許夏擰着眉頭，語氣不容拒絕，道：“你趕緊，救護車已經在路上了，但他們沒辦法上山，我背你過去，別浪費時間。”

薛齊看許夏兇巴巴的樣子，想逞強也不敢了，而且他的腿确實很痛，就算自己走也堅持不了多久。

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許夏，薛齊前傾靠在許夏的背上，許夏摟着他的大腿，一下就将薛齊背了起來。

“看你弱不禁風的樣子，沒想到力氣還挺大。”薛齊靠在許夏的耳邊吹了口熱氣。

“你才弱不禁風，別說風涼話了，保存好體力。”

被許夏那麽教訓，薛齊也不再說話，靜靜靠在許夏的肩上。

許夏身上背着人，踩進雪地裏的腳步更深了，每一步也變得更艱難，沒有辦法擡腳，只能靠腿推開厚厚的積雪行走。

積雪地像是被挖了一條小路，道路的盡頭，是一個男人背着另一個男人。

許夏已經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腿背失去了知覺，他一句話也不想說，眼神緊盯着前方，堅毅地一步接着一步。

薛齊心疼許夏，他猶豫了許久，還是開口道：“休息一會吧，旁邊有棵樹，你太累了。”

沒有回答，像是默許，許夏背着薛齊停在了一棵松樹下。他将薛齊輕放在雪地上後，自己默不作聲靠在了旁邊。

樹葉間的縫隙照在許夏結霜的睫毛上，薛齊看得心裏難受，他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那麽不小心，讓自己受苦，讓許夏受苦。

但後悔也無濟于事，他們必須一起走出這片雪場，要是救援隊找不到他們，他們就死定了。

許夏閉上了眼睛微微喘氣。薛齊的視線一直盯着許夏微張的嘴唇上，他總有一種現在不親，以後就來不及的預感。

“可以親你嗎？”

這次薛齊沒有猶豫就說了這句話，雖然有點後悔，但他很期待許夏的反應。

許夏剎那間睜開了眼，淺褐色的眸子，在陽光的照射下清透明亮又多情。

他們無聲對視着，微風吹得樹葉沙沙響，甚至有雪花飄落下來，落在兩人的頭上。

願意還是不願意？

薛齊看不出來許夏在想什麽，正當他想收回這句話時，許夏的臉突然在眼中無限放大，貼了上來。

他的嘴唇碰到了一塊冰冰涼涼的軟肉，像是含了一塊冰在接吻，就連許夏的鼻尖都是涼飕飕的。

薛齊閉上了眼睛，生澀地回應着許夏，許夏将舌頭推到了薛齊嘴裏，找着薛齊的舌根，打轉，又輕咬薛齊凍得有些發麻的嘴唇，一下一下輕咬。

接吻很快就結束了，薛齊還沒緩過來，渾身就熱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支支吾吾道：“這，這是我的初吻。”

許夏好像吃飽了的貓，眯着一只眼睛，道：“是嗎？那我可真幸運。”

薛齊燒得說不出話，愣住了，許夏站起身，神色立刻恢複了正經，語氣柔和道：“走吧，休息夠了。”

再次被許夏背在背上，薛齊已經沉浸在喜悅中無法自拔，他肯定，他愛上了許夏。

他要和許夏在一起一輩子……

腳下的雪已經沒有之前那麽深，但因為體力的流逝，許夏走得比最開始還慢，每一步，都無比艱難。

他自己感知不到，自己的腿已經開始發抖了，腳步也有些不穩。

“你有沒有感覺到什麽在振？”背後的薛齊問道。

“抱歉，我的腿有些發軟。”許夏以為薛齊在說自己走路跌跌宕宕的。

“你有振的那麽厲害嗎？”

薛齊在許夏的背上，明顯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晃蕩，他差點掉下去，抱緊了許夏的脖頸。

“是嗎？”許夏全身都麻木不已，背着薛齊也無法思考，只想趕緊走出這片雪場。

不過，莫名的震蕩？

他好像也感覺到了，是從腳下傳來的。

腳下？！

當許夏反應過來時，一片白皚皚的雪，已經從山上噴瀉下來了，就像是驚濤巨浪一樣高，速度就像洪水一般快。

雪崩已經就在眼前，兩人都沒有時間反應，只一瞬間，兩人就被沖散了。

薛齊的意識也在那一瞬間就消失了，後面，他只記得，許夏把他從雪地裏挖了出來。

許夏的手上全是血，嘴裏也吐了一口又一口的血。

之後，他感覺自己好冷，好冷，全身就像浸在冰湖裏一樣，先是腫痛，後是麻木，就連和許夏抱在一起，也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薛齊以為自己要死了，因為他後面感覺很熱，他知道被凍死的人臨死前就會覺得很熱。

他最後一眼看到許夏，許夏嘴角含着血，緊緊抱着他，嘴裏的聲音如蚊蟻般，但當時他聽清楚了。

許夏說：“不論發生什麽，你都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嗎？”

薛齊記得自己回答了許夏，但他不知道當時自己意識是否清醒，許夏有沒有得到他的答複。

……

再睜開眼，是亮到刺眼的白光和戴着白色口罩的醫生，他回頭看了一眼，沒看見許夏。

之後，是一陣越來越遠的耳鳴聲。

“病人心跳停止了，除顫儀！快拿過來！”

薛齊緊閉着雙眼，醫生将透明的凝膠塗在薛齊的胸口，雙手拿着除顫儀，一下，兩下。薛齊的胸口就像是彈簧般，跳起，又落下，跳起，又落下。

心電圖依舊平靜，是一條直線。

薛齊看到了一陣白光，他不自覺地走向其中，當他越走越近時，心底有一個股聲音越來越大。

“薛齊。”

“薛齊！”

“你忘記了我們的誓言嗎？”

可是，失去了許夏，薛齊自己活着還有什麽意思呢？他已經差點失過一次生命。

……

薛齊的眼角流過一滴淚水。

心電圖驟然發出巨大的響聲，是薛齊心跳的聲音！

一條直線終于出現了一個小山峰，接着是更高的山峰，然後，是如海浪般，連綿起伏的波浪。

那是薛齊生命的聲音，是薛齊活着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