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蒲城距離仰海市三百公裏，高鐵往返需要三個小時。

韓頌明每年在國慶節前期就會随司機驅車去一趟蒲城，去看望一位精神病院裏的老人——落馬蒲城原副市長陳康詠的配偶——王清如女士。

陳副市長因斂財5.7億被判無期徒刑，終身監禁，不得減刑、假釋。

天氣漸冷，近期多雨，護士給王女士又加了一件針織開衫，将毛毯蓋在她腿上。推人走到走廊盡頭，韓頌明就站在那裏。

護士随之離開。

“王阿姨，您還記得我嗎？”韓頌明像換了個人，蹲在王清如跟前，輕聲問她。

王清如搖搖頭，翻開自己巴掌大小的筆記本，上面亂七八糟畫了很多東西，她一頁一頁地翻看，翻到最後，說，“這裏沒有你，你不是我們家人吧！你是他的私生子嗎？”

韓頌明搖頭，“我不是。我是您的侄子。”

陳副市長案件結束後，王清如的精神狀态便急轉直下，到了長久住院治療的地步。

兩人在風聲前期辦理了離婚。她對他的作為，不清楚。

韓頌明并不是她的侄子，他跟他們的獨子從小一起長大，最後受他之托照顧他的母親。

韓頌明坐在走廊的等候椅上，聽着王女士喋喋不休地講故事，她時而詞不達意，咬字不清，偶爾也像沒生病的人一樣，字字句句說得異常醒目。

韓頌明擡腕看了眼時間，告辭道，“阿姨，我先走了，下次再來看您，給您帶的營養品要記得吃。”

“嗯，孩子，你下次來幫我帶點顏料，我想畫幅畫送給你。”王清如拜托他道。

“好，我記下了。”

王清如突然叫住要離開的韓頌明，小聲問，“陳哲還好嗎？”

韓頌明返回蹲在她跟前，“阿姨，他很好，你不要擔心。有些事還在持續發酵中，您不要理會，明白嗎？”

“謝謝你，你幫了他不少，他還不清的。”

護士走過來推走王女士，她轉過頭又望了一眼韓頌明。

——奪人所愛非君子所為。這句話韓頌明已經擔了十年之久！

司機阿成在車上問，“韓先生，我們現在去中醫院嗎？大夫那邊已經預約好了。”

“走吧！”

雨水打濕他的西裝肩頭，韓頌明進去大廳，一樓鬧哄哄的全然是各種聲音，尤其小孩子的哭鬧聲更為嚴重。他鎖緊眉頭，快步往電梯處走，迎面低頭小跑過來一個女生，她焦急異常。

嘩啦一陣，她手裏的繳費單及其他全被人撞得灑落一地，單肩背包裏的其他東西也撲了出來，她整個人被撞得後退兩步墩坐在地面，吃痛一聲。

一只手朝她伸開，男人給了他一塊手帕，又将她拉起。

“謝謝。”她接過手帕立馬到處撿自己的東西，幾張化驗單已經被來往疾步的人踩濕，她還是撿了起來，丢在最近的垃圾桶裏。

他撿起她掉在一側的紅棕色學生證——仰海師範大學漢語言專業——譚之誼。

名字好聽，照片漂亮。

譚之誼撿完東西，接到護工的電話。

“同學，你的學生證。”韓頌明把學生證遞還給她。她忙着跟護工交待情況，沒有看清他的臉。

謝謝的話跟腳步一樣快，片刻便消失在人群中。

韓頌明若有所思地望向人群。

他打電話給阿成。

“幫我查個人，盡快。”随後将學校名跟她的名字發過去。

譚之誼繳完費用，又排隊拿藥，一整天沒吃東西，她有些心慌氣短。拿到藥又去住院部，跟護工交代完吃藥時間，陪她外婆說了說話，趕最後一班公交去高鐵南站，返回仰海市。

一個半小時的高鐵，她在座位上睡了會兒覺——一大早接到護工的電話，說她外婆在浴室滑倒，摔得厲害。她趕緊買票回蒲城，好在沒有傷到骨頭，要住院一周。她國慶節要上的班已經排好了，她不能不去，她需要三倍工資。

下了高鐵，她本想在便利店買兩個飯團墊墊肚子，比平時貴出三到四倍價格的食物讓她打消這份念頭。她拼車回學校，在附近買了份炒飯帶回宿舍吃。

四人間的宿舍總共就住了兩個人，舍友袁敬敬看她回來，從凳子上起來，“怎麽樣？你外婆沒事吧？”

“沒摔到骨頭，在住院，繳完住院費我就回來了，我明天上午下午還有兼職。”譚之誼說完揭開透明塑料打包盒的蓋子一勺接一勺吃炒飯。

袁敬敬擰開葡萄汁拿給她，又把煉乳吐司拆開拿給她，連同沖洗幹淨的純甜無籽紅提端給她，“你肯定又是一整天沒吃飯！”

“嗯，來不及。”譚之誼按着隐隐作痛的肩頭，喝了幾口葡萄汁。

“謝謝你啊，我們袁敬敬大美女。”

袁敬敬撇起嘴，“那确實。”又給她的保溫杯裏加上水，“再喝點溫水。”

袁敬敬欲言又止道：“要我說，你何必這麽累啊！秦游他們家真的挺有錢的，你要不答應他算了？每次都有奢侈品禮物收，轉手賣掉總比你到處兼職賺錢來得快！”

譚之誼又喝了幾口溫水，“還是兼職賺錢心安理得一點。他、我不喜歡，而且我也沒打算在這個節骨眼談戀愛，我有太多事要做，沒時間！”

袁敬敬唉聲嘆氣道：“你再好好想想，我覺得秦游真的挺好的。”

譚之誼沒再接話，吃完炒飯又吃了半根煉乳吐司，把垃圾收拾在一起，去衛生間洗澡。

袁敬敬發消息給秦游。

袁敬敬：兄弟，我可是不停給你說好話的，我們之誼聽不進去呀！

秦游：我給你錢，你轉給她，就說你借給她的，等畢業工作了再還。

袁敬敬：行不通，我之前想借她五萬應急的，她死活不收，她說她暫時錢夠用。

秦游：明天我接你們出去吃飯。

袁敬敬：我有約了，之誼也有，她上午去托管班兼職，下午要去咖啡店上班。她好忙的！

秦游：你想辦法多給她買點吃的，我給你錢，營養別斷，前天見她，又瘦了，我心疼死！

秦游轉給袁敬敬一萬塊錢，要她買各種食物給譚之誼吃，不讓人瘦。

秦游：辛苦你多注意下她，要是她護膚品什麽的沒了，你多買一套給她，就說會員買一送一。錢我單獨給你，拜托了！袁大美女。

袁敬敬：行，知道了。我挺佩服你在背後的付出的。

秦游：如果我倆能成，功臣是你，我們結婚一定讓你坐主位。

譚之誼看向氤氲水汽的鏡子，用掌心抹掉一塊，肩頭被撞得發青。她收拾幹淨浴室，洗完臉抹完水乳，将防滑拖鞋裏面的水擦拭幹淨，才關燈爬上床準備睡覺。

袁敬敬掀開自己的簾子，“你哪天有時間，我請你出去吃飯，我得讓你多吃點，不能再瘦了。”

“這幾天都沒時間，托管班太遠了，我準備月底去幾天就不去了，已經給她們說了。咖啡店那邊我這個月開始的績效跟提成會增加，錢會多。”

譚之誼已經很疲憊了，回答的聲音越來越小，袁敬敬拉上簾子，也睡了。

譚之誼關掉五點半的鬧鐘，輕手輕腳去衛生間洗漱完換上衣服，去食堂幫袁敬敬買了一份湯粉分離的米粉放在桌上，連同熱豆漿。

坐公交去托管班，她下車啃了兩個從食堂買的包子，喝了杯小米粥。敲門進去二樓，已經有家長送來了幾個小孩，譚之誼管小學生，她要負責輔導小學課程，幼兒園的她不用管，省去不少麻煩。

午飯在托管班吃的，她結束後又坐公交去了咖啡店，咖啡店距離學校不遠，公交八站。她去休息間換好工服，洗完手就在吧臺做飲品。天逐漸冷起來，熱飲數量增多，奶泡機轟隆隆地沒有喘氣的時間。

客區如果太忙，她們還要兩頭都顧，咖啡店也賣蛋糕跟面包及餅幹。除去蛋糕是現做的，面包跟餅幹是從工廠訂的，每天早上七點前會送達到店。到期的她們可以自行處理，她一般會當成午飯或者晚飯，其他幾位同事怕添加劑使人發胖，都不怎麽吃。

午高峰結束後，譚之誼去商場二樓上廁所，下樓後又進去休息室快速吃了點東西。

她打電話給護工問了點外婆的情況，一切都好。

她端着保溫杯裏的熱黑咖，喝了好幾口用來提神。她異常疲憊、她腰酸背疼。

秦游發信息給她。

秦游：你國慶哪天有時間？我想請你跟袁敬敬她們去新開的餐廳吃飯。

譚之誼：我上班，沒時間，你去問敬敬。

秦游：你真的不必這麽辛苦。

譚之誼沒再回複他，秦游又發來信息。

秦游：如果有任何事需要我幫忙的，我萬死不辭，希望你不要再推脫。

譚之誼：謝謝。

蛋糕房的蛋糕師黃瑩拿給她一個缺了巧克力胡子的小貓造型的蛋糕，“胡子掉了，賣不出去，給你吃。”

“謝謝你。”

“不客氣，你平時還動不動幫我數庫存，也辛苦你了。”

九點下班，半個小時跟同事一起收拾完衛生，她走到共享單車停放處。秦游打電話過來，她接聽。

“你下班了嗎？我在你們咖啡店附近。”

“我們已經下班了，我要回學校了。”

“你在哪兒，我開車來的，順道送你回去。”秦游東張西望地在附近尋找譚之誼。

“不用了，我自己騎車回去。”譚之誼拒絕道。

秦游說，“我看到你了，你站在原地別動。”

譚之誼挂斷電話，秦游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轉過身，看到的依舊是那張帶笑且陽光明媚的酷飒帥臉。

“要下雨了，我剛陪我爸媽吃完飯，正好想着順便一起回學校。”秦游解釋道。

“謝謝。”

秦游帶譚之誼去地下停車場，“你比之前還瘦了不少。”

譚之誼說，“沒瘦，是衣服寬松。”

“臉小了一圈。”秦游打開車門請她落座。

譚之誼也疲倦，坐在副駕駛，系好安全帶。秦游啓動車子離開地下停車場，雨滴打在車玻璃上的痕跡越來越大。

“真下雨了。”譚之誼說。

秦游接話，“對啊，仰海的天氣預報一向都很準時。”

“你在咖啡店的工資怎麽樣？夠用嗎？”

譚之誼回答，“夠用。”

秦游提議道：“你去我媽的公司當前臺吧？能一直坐着，待遇也不錯，比你在咖啡店輕松。”

譚之誼拒絕道：“不用了，我在咖啡店适應的挺不錯的。”

“但你每天都這麽疲憊也不是個事啊！”

譚之誼側頭看向窗外，眼皮頻繁緊磕，她睡着了。到學校門口，秦游沒叫醒她，拿過後座的棒球服蓋在她身上，将車內的音樂聲調低，就這麽靜靜地陪着她。

人長得漂亮，心不軟，還好強。

追了兩學期了，一點機會都不給他，他不是沒懷疑過譚之誼的性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