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章

第 22 章

譚之誼又回了趟蒲城，外婆開始講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徹底失去自理能力。

“外婆，我真的好累。”　譚之誼哭着說。

外婆木讷地看着她，像看陌生人，想擡手給她擦眼淚都辦不到。

舅舅的事情查清楚了——他是被上司惡意舉報，遭行業封殺，背負起高額違約金。為了不拖累女友選擇與其不留情面地分手。之後又以身試險，最後被逼無奈，選擇自殺。

“壞人會受到怎樣的處罰？”她問韓頌明。

“自有天收。”韓頌明接着說，“消息全部撤下來了。”

“謝謝。”她毫無情緒地說出這兩個字。

“晚上有個飯局，你跟我一起去。”韓頌明說。

“我不想去。”譚之誼拒絕。

“不去不行。有個人你得見見。”

中式包廂內，坐着三三兩兩的男女，譚之誼被動地挽着韓頌明的胳膊，他一身黑色西裝，她一襲白色過膝長裙，佩戴珍珠首飾，頭發挽起，臉上沒有笑容。

“韓總，你可真是難請。”起身往他們跟前走的男人是害死舅舅的罪魁禍首伍骞。

譚之誼挽韓頌明的力度重了起來。

韓頌明說，“伍總還是會說話。”

“哪裏哪裏，”随後他看向韓頌明旁邊的小美人，問，“這位是？”

“我女朋友。”

伍骞哎喲一聲，笑着将意味深長封在嘴裏，招呼兩人落座。家裏有賢妻良母，外面又養着花季少女，這是男人之間公認的默契。

飯局是什麽時候結束的譚之誼不清楚，她被韓頌明帶離包廂，乘電梯下樓。

她甩開他的手，氣憤道：“你們真可笑，害死別人的兇手居然有臉探讨未來。你跟他合作是為了錢，我以為你會跟我統一戰線，我的仇人會是你的仇人，結果不是。你帶我來見他是為了試探，試探我會不會影響到你的利益？韓頌明，你從一而終，是商人。沒關系，我自己會想辦法替我舅舅報仇。”譚之誼補充了一句，“最後，謝謝你删除掉網上的一切。”

“你能有什麽辦法？”韓頌明也來了脾氣，只覺得她越來越倔，完全不似從前。

“出賣身體。你不是很熟嗎？”譚之誼挪開放在他臉上的視線，目視不遠處的霓虹燈光。

“你現在為什麽總是喜歡用問題來回答問題？”

譚之誼沒有回答。

韓頌明放低身段，讨好地重新拉起她的手，“我帶你來只是單純讓你見他一面，也是最後一面，否則日後就沒機會了。你要信我，替小舅報仇這件事你不需要自己動手。”

譚之誼冷笑一聲抽回手，“想讓我信任你的話，請先讓我覺得你可信。”

一出酒樓，凜冽的風拍打兩人，韓頌明打開後座，譚之誼沒上車，反而幾下摘掉身上的所有首飾甩在座位上，蹬掉六厘米的白色細閃高跟鞋。光腳迎着風狂走幾分鐘，攔了輛出租車回學校，阿成跟韓頌明跟在車後面。

幾天後，她在熱搜上看到，××外企公司總經理伍骞，涉嫌違法、謀、殺、酒駕等罪名，在逃跑過程中車子失控撞進北沙路的廢棄車庫，鑽進一輛大貨車底下，車毀人亡，死相慘狀。

譚之誼拒絕掉面試官提出的面試時間，關上電腦，看着窗外日光大好的太陽，換衣服，回蒲城。她先到崆山的墓地，買了兩束花，一束給父母，一束給舅舅。

舅舅墓前站着一位黑衣黑褲的女人，戴着墨鏡。蕭妍。

她猜到了，從那天無意看到她手上戴的那枚斷镯，她就知道了，舅舅當初馬上要談婚論嫁的女友是叫蕭妍。

譚之誼把花放在右邊，左邊一束花是蕭妍帶來的，風拂過墓碑，掀起陣陣花香。

“你舅舅會恨我嗎？”蕭妍問譚之誼。

“不會。舅舅沒有怨恨過任何人。”

譚之誼抽紙給她，她顫着手接過，“謝謝，我怨恨過他，我很後悔。”

“很抱歉，隔了這麽久才來看他。”蕭妍從包裏拿出一張銀行卡，“這是他分手時托我保管的銀行卡，他給你存的留學費用。譚之誼，你是他挂在嘴邊的外甥女，你舅舅很愛你。原諒我過了這麽久才來看他。”

蕭妍跟着譚之誼回了小區，看望他母親。她以前只在照片跟視頻裏見過他母親，時間太久，以往的記憶出現模糊，人也不再跟記憶中的有着相似模樣。

她離開時将十萬塊現金放在譚之誼的書桌上，不舍地抱住她，“需要我幫忙的話，及時聯系我。我不是看在韓頌明的面上，僅僅因為你是那政的外甥女。可以的話，以後叫我舅媽。”

“謝謝你……舅媽。”

臘月初五，元旦已過，新年氣息微弱。

外婆當天晚上離世，在彌留之際，她清醒了幾分鐘。

外婆當時吃力地說，“之誼，不哭不哭，外婆要走了……外婆拖累你了……”

撕心裂肺的哭喊留不住逝去的親人。她先是跟外婆、舅舅送走她的父母，再跟外婆送走舅舅，而後自己送走這世上最後一位親人——外婆。

眼淚滴在逝者身上不吉利，她被護工攔着不讓看外婆最後一眼。最後，火葬場吞噬了她最後一位親人。

外婆的骨灰安置在崆山，一邊是女兒女婿，一邊是兒子，外婆不會孤單了。墓碑上的照片是外婆清醒時挑選的。

天空開始飄下大片雪花，她跪在墓碑前，三磕頭。

她的身邊空無一人。她只剩自己。

*

譚之誼過年前回了趟學校搬東西，郵寄到蒲城。一個人去吃飯途中眼前的畫面突然黑掉。她被人綁進面包車，緊接着被丢在電競酒店的床上，藍适鑫等人企圖拍攝她的裸、照威脅她離開他爸爸。

韓頌明跟着追蹤器找到被下藥的譚之誼。她衣衫淩亂，完全無意識地躺在床上。

“之誼？之誼？”韓頌明慌了，她的氣息薄弱無頻率。

韓頌明脫掉大衣，包裹起人，轉身狠狠扇了一巴掌藍适鑫，力道足以扇出五指血色分明。

“阿成，看緊他。”

韓頌明一刻不停地送人去醫院，連闖三個路燈。

藍岚趕到酒店，同樣扇了一巴掌藍适鑫，剩餘的幾名同夥，被阿成打得爹媽不識。

“媽，我看你也是糊塗了！我爸被小狐貍精迷得不回家，你居然還向着他？”藍适鑫不服氣，在他看來，他是在維護父母的感情。

藍岚發了十幾年以來最大的一次火，“藍适鑫！你給我本分點，如果再跟你的狐朋狗友黏在一起企圖犯罪。我會先叫人打斷你的腿！”

“媽，你真是糊塗了！你舍得嗎？但凡她一天不消失，那我就一天一個玩法，我有的是辦法讓她徹底消失。”

啪——

又是一巴掌，藍适鑫被打的半張臉印記更加深。

“你不是他的兒子。我也不是他的妻子。如果不是韓頌明伸以援手接住你跟我，我們早就死了！你聽清楚了嗎？你爸另有其人，我們全家欠韓頌明的！”

藍岚一氣之下說出他不是韓頌明兒子的事實。

她趕去醫院找譚之誼替藍适鑫道歉。

“譚小姐，我跟韓頌明在結婚第二年就已經離婚了，我們從來就不是夫妻，他是受人之托照顧我們母子。對不起，你不是你認為的小三，是我一直在霸占屬于你的位置，我們很對不起你。請原諒藍适鑫，我們會盡快離開。”

譚之誼不說話，其實從外婆去世後她就開始很少開口跟人主動講話。她在自我封閉。

藍岚帶藍适鑫去往馬賽定居。臨走前也沒有去見韓父韓母最後一面，擔心藍适鑫舍不得走。

原本跟薛納無話不說的人，見到薛納進來病房，她也只是看着，喉嚨發不出聲音。薛納忍住眼淚給她扒手剝橙吃，譚之誼呆呆地扯出費力的笑，接過小果盤，裏面是一瓣一瓣剝得幹淨無橙絡的橙子，她一口一口咬進嘴裏，她的視線輕飄無重量。她生病了。

住院靜養期間，她還是一直不說話。摔到、磕到也不喊疼，她似乎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疼痛。

韓頌明敲門進去，又去衛生間端了一盆熱水給她泡腳，她低頭看到他手臂上的紅色淤傷。他又挨打了。

韓頌明擦完手，從帆布包裏拿出帶給她的幾本俄國小說。

“你喜歡看的。”

譚之誼接過書放在被子上。

連續幾天晚上，韓頌明睡在一張折疊床上，面始終朝向她，看到的只有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的她的背影。

天大亮，窗外還是霧蒙蒙一片。

春天馬上要來了，氣溫回升的話，她也許會自愈。

此時，新年還沒有結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