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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紀如霜自年幼時被師尊撿到，再到被他發掘天賦，再到在水雲門待的這數十年。

從他習得秘法到現在，他從未對任何一人使用過。

現如今，這是他第一次對他人用“真言”。

水雲門秘法有二，其一為“神愈”，另一為“真言”。不知是哪一代掌門人創造出來的，但自他以後，這兩招便作為秘法至今，唯有掌門之徒才能傳承。

紀如霜第一次使用“神愈”是為了阮亦清，這一次使用“真言”還是因為阮亦清。

阮亦清在發覺紀如霜對自己動用“真言”後，心中竟意外的平靜，被紀如霜握着的那只手不做任何掙紮，仍乖巧站立在那兒。

“師尊想問什麽就問吧。”

紀如霜看向阮亦清漆黑的雙眸，他與這雙眼睛對視過很多次。

他看着這個少年長大，從他剛入門時的青澀，再到他對自身的苦惱，再到現如今。他與這雙形同夜色的雙眼注視過很多次。

但眼下他心中是止不住的膽怯、慌張。

是他跟着阮亦清到這兒的，也是他拽住阮亦清對他使用秘法的。

怎麽如今話到嘴邊，就是問不出來了呢？

“......阮亦清，你究竟是誰。”僵持了半晌後，紀如霜終于開口。

在“真言”的作用下原本對阮亦清來說難以啓齒的話，當即就開了口。

“弟子，是魔族魔君用他的血與人族阮氏制造的，是他用來安插進水雲門，為他尋找法器的棋子。”

饒是知道阮亦清是魔族，但聽到阮亦清是這樣的身份背景時，紀如霜還是猛地瞳孔一縮。

不僅僅是魔君的血脈，更是魔君......與人族的血脈？

“你是，混血？”

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事？

阮亦清緩緩點頭：“是，弟子自小便無靈根魔根，感受不到靈氣或是魔氣，更不能使用這二者，但卻與兩者皆可和諧共處。”

一滴水珠落下，後面的滔滔江水便會接踵而至。阮亦清甚至不需要紀如霜主動來問他，就将自己身世的所有，如何進入門派，如何能使用靈氣都一吐為快。

“魔君在派我來前，曾動用秘法在我體內植入了人族的靈根。故此我方能感受靈氣，使用靈氣。瞞天過海通過水雲門拜師大典，成為師尊的徒弟。”

也是因為他特殊的身份，讓他在第二場考核中遇上了紀如霜。那是他們二人的第一次相見。

植入靈根，這更讓紀如霜為之震驚。

這片土地上不僅從未有過什麽混血，植入靈根更是無處說起。

他的另一只手有些顫抖地覆上阮亦清的丹田處。

“所以，比武大會時，崔師兄探查到的你的靈根異樣，便是因為如此嗎？”

當時所有人都還以為，是葉洲的突然一擊，打在了阮亦清的丹田處，讓他的丹田遭到了不可逆的重創。

阮亦清點頭。

“疼嗎？”

紀如霜當然清楚，違背天道而行，自然是要承受一些代價的。

阮亦清一怔，下意識想搖搖頭說不疼，但在“真言”的影響下，他只能說出最真實的想法。

“疼，特別疼。每次都像被撕裂一樣疼。”

阮亦清注意到紀如霜面色一變，慌忙開口想告訴他其實也沒那麽疼。

但一開口卻是：“每次引氣入體時，比如修煉時、使用法術時，都很疼。”

阮亦清見此只能閉嘴。

随後他感覺到丹田處一股暖流湧來，低頭一看，原來是紀如霜覆在上面的那只手在給自己傳輸靈力。

雖然紀如霜這個舉動是阮亦清沒想到且有些感動加震驚的，但是卻有點癢。

“師尊，癢。”阮亦清沒想到自己剛在心裏一閃而過的想法就這麽被自己說了出來。

臉上當即多了抹紅暈。

阮亦清半刻鐘前還以為，現在的畫面應該是師尊追問自己，自己告訴他真相，然後師尊發現真相後悲傷、氣憤并且痛恨自己，然後會再掏出思憂給自己來上一劍。

雖然有點誇張，但至少不會是像現在這樣，眼眶紅彤彤地看着自己，手上還在給自己源源不斷地傳送靈力。

“阮亦清，”紀如霜叫他，語氣卻沒了一開始的生硬，“魔君要你找什麽法器？去做什麽？”

“他要一件消失了很久的法器，氣郁鈴。至于他想用這件法器的真正用途，弟子沒有太清楚，應當是為了攻打人族。”

“氣郁鈴？”

“正是，氣郁鈴的前任主人是水洛顏仙尊。”

阮亦清一看紀如霜微妙的表情變幻就能知道他在想什麽。迷境中巳那樣做，保全了阮氏一脈，但封印了氣郁鈴，所以現在的人們都不知曉這件法器。

不過也是巧，偏偏這次比武大會誤打誤撞選在了氣郁鈴被封印的地方，自己還誤打誤撞地找到了。

但紀如霜沒問他，所以阮亦清還是選擇不道出氣郁鈴的真相。這件東西為阮家的先祖帶了無數追殺，最後他們只能靠着銷毀存在過的痕跡才能躲過一截。

若是給他師尊帶了些無妄之災，或是再給人族帶來些無妄之災那可不行。

“那這法器它有何作用？”

“可以存儲靈力，再供使用者随意調用。”

在兩人中間晃悠悠的氣郁鈴發出一聲“叮鈴”。

“它便是？”

阮亦清點頭。

氣郁鈴繞着兩人轉了一圈。

“......你現在便是要帶他回去，交給魔君嗎？”

“不，不是。弟子想用它救出娘親然後逃走。”

紀如霜臉上的生硬別扭消散得更徹底了一些。

“你的娘親？”

阮亦清點點頭：“魔君利用她制造出弟子後，并未殺害她而是将她一直幽禁。弟子與娘親一同被幽禁，娘親養育弟子長大，魔君便以娘親要挾我，讓我潛入水雲門來尋找法器。”

“......”

紀如霜聽完話後面色一變，夾雜了幾分對魔君深深的厭惡。

随後他不再問話阮亦清，而是就這樣看着他半晌。

半晌後紀如霜重新開口。

“阮亦清，別騙我。”紀如霜說這話時聲音居然有些哽咽。

阮亦清頓時手足無措，伸出那只空閑的手，輕輕摩挲着紀如霜泛紅的眼角。

“對不起......”對不起從前瞞着你。

紀如霜低下頭，身子一抖一抖的，但那只手仍舊攥着阮亦清的手腕。

而且越攥越緊，讓阮亦清有些吃痛。

“阮亦清，別做壞事。以前沒有，以後也不要有。”

聽着紀如霜染上一絲哭腔的聲音，阮亦清當即說好。

雖然他從未打算以後站在人族的對立面，但他現在只想全都答應紀如霜。

紀如霜松開了攥着阮亦清的手，阮亦清的手腕被攥得通紅。但兩人都已無暇顧及此。

因為紀如霜将頭埋在阮亦清脖頸處，無聲落着淚，淚水染濕了阮亦清的衣領。

阮亦清的嘴湊在紀如霜的耳邊，輕輕說着安慰他的話，雙手摟住他，在他背上一下一下的拍着。

氣郁鈴在兩人身邊飄蕩着，時不時還發出一兩聲不合時宜的“叮鈴”聲。

不知過了多久，阮亦清感覺懷中的紀如霜氣息漸漸歸于平穩，側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是他趴在自己肩上睡着了。

阮亦清無奈笑笑，仔細想想，他的師尊已有三日未曾好眠。

他将紀如霜打橫抱起，找了棵樹坐下，将紀如霜的頭放在自己的膝上。

氣郁鈴緊跟着他們過來。

阮亦清伸手一揮，金色的屏障頓時出現。

接着又從儲物戒掏出來暖丸，将它放在紀如霜手上。

“師尊會接受弟子真是讓弟子太過意外了。”

他俯下身，在紀如霜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

許多事情求不了圓滿，只是這樣就夠了。只是有些遺憾，到最後仍舊不能告訴你，我的心意。

他脫下自己的弟子服外衫，脫去了自己身上的靛藍色。

将外衫疊成方形，動作輕緩地将外衫置于紀如霜後腦勺。自己則脫身站起。

走向金色的屏障外。

“氣郁鈴。”

他催動靈力，以氣郁鈴為媒介，在金色的屏障外有增加了一層淡藍色的屏障。

“足夠撐到他醒嗎？”

氣郁鈴以歡快的鈴铛聲回應他。

阮亦清點點頭，随後又将目光移到熟睡的紀如霜身上。

垂在兩側的手緊了又緊。

他的身體緩緩下沉，雙膝一彎，跪在了地上。

“你該，拜我一拜。”

年幼的阮亦清帶着膽怯與謹慎，進入了水雲門，成為了靈淵峰主紀如霜的弟子。

“弟子阮亦清，拜見師尊。”

昔日的話突然湧入腦中，為眼前的別離多增了一分憂傷。

“弟子臨行，該拜師尊一拜。”

“弟子阮亦清，多謝師尊多年栽培。”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很輕，生怕吵醒了紀如霜，但心底又莫名期望，他能睜開雙眼，留下自己。

他重新站起身，腰間玉做的弟子牌打在他大腿上，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忘了摘下它。

阮亦清看向它。

“靈淵峰主紀如霜首徒，阮亦清”

他設下的屏障只能出不能進，所以這枚弟子牌他無法在将他放回。

他攥着這枚弟子牌掙紮着，猶豫着改不改将他摘下。

最終，他嘆氣，不去管那枚弟子牌，邁步離開這裏。

再最後任性一次，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