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拘禁
闼烏的掌事人來我家找我的時候,我恰好不在。
他來我家坐了很久,直到我踏入家門的那一刻,他還在拿着杯子嘬茶,和爺爺暢聊得十分歡快。奶奶在旁邊沏茶,姐姐抱着她的孩子喂奶。他們的神情皆是一片愉悅,仿佛有什麽喜事般。
我回來的那刻,他們齊齊扭頭朝我看來,眼中是掩不住的欣喜。從未用正眼瞧過我的爺爺,在見到我的那刻起就笑得合不攏嘴。我心生起一絲警惕,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奶奶也一反常态,笑容盈面,滿臉的褶子能開出花來。她走過來牽着我的手,拉我到掌事人面前道:“阿羌,快叫聲尤叔叔。”與往常的嚴厲倒是不同,語氣是極其溫和的。
縱使我百般不情願,但礙于禮節,還是對掌事人說了聲“尤叔叔好”。他很滿意地點頭微笑,招呼我到他身旁,摸了摸我的頭,又開始打量起我來。
我沒弄清狀況,便看向阿姐。哪知阿姐卻也十分喜悅,她笑着對我說:“阿羌,你的病有法子治了。”
一聽這句話,我心陣大亂,臉霎時就白了。我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果然,掌事人跟爺爺奶奶說,要帶我去研究所,正在詢問他們的意見。他說研究所最近研制出了新的藥劑,對人的進化有所幫助,說不定能治好我的殘疾。談話期間,又說了不少隐晦的話,諸如下次打撈的海鮮能分一半送家裏來之類。這是明顯的利誘了。
爺爺奶奶自然是巴不得我走的,心底裏早就點了千萬個同意了。又聽說能有這麽好的福利,更是開心得不得了,口中連連說着好。阿姐也欣慰地摸着我的頭,笑着對我道:“阿羌,等你的病治好了,回來的時候,我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烏骨炖菜湯。”
殊不知,此刻我心中只有一片惶然,完全沒有将她的話聽進去。我憤憤起身,朝他們怒吼一聲道:“我不!”撒開他們的手,便跑了出去。他們見我跑了,一時間愣住了,随即又反應過來去追。
姐夫剛砍柴回來,恰好撞見跑出去的我。我一頭撞在他身上,跌倒在地,鼻子通紅。他見我慌慌張張的模樣,連忙彎腰扶我起來,問道:“阿羌,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我沒來得及和他解釋,便用力甩開他的手,朝外跑去。兩腳生風,好似身後有什麽可怕的怪物似的。
身後傳來姐夫和阿姐的說話聲,阿姐急急忙忙解釋着什麽,剩下的一群人朝我追來。他們喊着我的名字,叫我停下。我沒有理會。我朝身後緊張地望了一眼,卻見爺爺奶奶這樣上了年紀的人,步履蹒跚,也不顧一切跟着人群身後。他們的面容如此猙獰,在我看來宛如厲鬼,要索我命來。我驚懼萬分,在雪地裏不停地奔跑着,一腳一個腳印,深深淺淺,力不從心。
奈何我畢竟年紀小,還是跑不過健壯的青年男子。他們攔在我面前,架住我的雙臂,将我輕而易舉捉了回去。回到家中的時候,爺爺奶奶,阿姐姐夫都坐成一排等着我了。掌事人臉色有些難看,爺爺奶奶更是面色不悅。
阿姐朝我疾步走來,盛怒至極,甩手便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頓時,我呆住了。四周也是一片寂然,大家都愣住了。
這一掌下去,力道之大,讓我的臉硬生生腫了半邊。阿姐似乎也有些怔忪,緩過神來,緩緩縮回了手去。之後,她捏着手中的帕子,顫聲對我道:“阿羌,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呢!你知不知道,因為你這副奇怪的模樣,我們一家人受了多少白眼。別人都說我們家不吉利,我為了給你找醫生,連自己孩兒的奶都沒喂!然而你呢?每次買來的藥,不是這不吃就是那不吃,病怎麽能治好?現在有治療的機會了,你竟又想逃跑!”她眼裏噙着淚水,雙唇不住地顫抖。說罷,長嘆一聲,落下淚來。
爺爺看着這一幕,也皺起了眉頭,語重心長對我道:“阿羌,你姐姐說得有道理。都快成年的人了,懂事些,要聽話!”
他們這一唱一和,我竟不知說什麽是好。我的心沉到了大海,看他們的眼神既輕蔑又涼薄。他們的嘴臉,一向如此令人作嘔。本以為陷入絕境,阿姐會挺身而出,卻沒想到只是我自欺欺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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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摸了摸被打得通紅的臉,良久,才淡淡道:“我去就是了。”十分平靜的一句話,卻使得他們由怒轉喜。奶奶抹着眼淚,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樣,我不想多看一眼。阿姐依然低着頭沒說話,她應該還在為那一巴掌而愧疚不安。手裏的帕子已經被她□□得不成樣子了。
沒過一會兒,齊烨帶着一衆研究員上門來。我沒再看他們一眼,随着研究員出門去了。背影□□,宛如泰山。阿姐在身後喚了我一聲,我卻沒理她,也沒轉身,只直直朝前走去。爺爺奶奶卻在一旁安慰阿姐說:“随她吧,她是巴不得離了我們好自己享受去。”我假裝沒聽到似的,默不作聲。
那群研究員給我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确定我身子沒有大礙,便背着我往片孤山飛去。我在高空中往下看,只見那片蔚藍色的海洋,深不見底,其中有無數魚兒成群結隊在游竄嬉戲。它們是自由的。
雲在眼前飛速飄過,我的眼漸漸蒙上一層水霧。我眨了眨眼,掉下幾顆淚珠來。深深吸了口氣,胸中憋了許久的委屈終于釋放出來。我想,這一刻我已經清醒過來了。
到片孤山的時候,迎面見到的第一個人,卻是丘焉。他正在高坡上坐着,兩腳懸空,雙眼盯着遠方的天空看。還是一如往常的冷淡。他只瞥了我一眼,便沒再看我,好似對我的到來一點也不驚奇。
丘焉被研究人員帶了下來,看上去他有些不情願。我們被推搡到了草地上,研究人員環顧四周片刻後,便開始吩咐我們事情。他們指了指研究所所在的山洞,說如果有什麽事,便搖動那門前的鈴铛。我們機械似的點了點頭。
他們又說,等這研究所最後一道工序完成,便可以開始做實驗了。我心底暗想,原來這研究所還未建成,那我大概還有幾天自由的日子。正當我這麽樂觀地想着,丘焉卻冷冷抛來一句話,道:“你想多了,研究所明日就可建設完成。”
我一驚,這才意識到,不知什麽時候,我竟把自己的心裏話念了出來。丘焉聽見我的那番樂觀的想法,這才嘲諷我天真。
我不再說話,四周陷入一陣沉默。天色又要開始暗下來了。
第二日,研究所果然如願建成。我們被召喚過去,研究員讓我們各自進去一個山洞中。
我去的那個山洞裏,設施十分齊全,頭頂有許多盞燈。裏面的儀器都是從海底打撈上來的,看得出生了鏽,但還是可用的。我又看見有臺發電機正在運作。發電機這種東西,我僅在書本上看過。現在看到此物,不由得羨慕起古人類高超的科技來。現在整個闼烏山也僅此一臺。
後來又進來一個人,他讓我躺在木板上,給我身上插了許多根針管。緊接着便給我頭上戴了個奇奇怪怪的帽子,很沉,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後來聽見他們說了什麽,儀器便開始動了。有道強烈的光在我頭頂閃過,緊接着一陣電流淌過我的身子,我整個身子猛地彈射起來,随後一陣抽搐,便有些意識不清了。痛楚從頭部傳來,我抿着嘴唇一陣顫抖,心裏是極其恐懼的。他們見我反應強烈,好似咒罵了幾句,便把開關關小了些。
這過程十分漫長,他們都盯着儀器,在拿着紙筆記錄什麽。只有我睜大了眼睛,心跳如鼓。
随後,有人在我胳膊上紮了個口,注射了一劑透明的藥水。那藥水無味無色,也不知是什麽做的。注射完之後,又給我扯了針管,讓我坐在一旁等着。
等了約摸一個時辰,又給我蒙上了眼。有人在我眼前伸出一只手,問我看見的是數字幾。我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自然只能搖頭。他們失望地嘆了口氣,又給我測量了體溫血壓之類,最後才放我回去。
我離開研究所的時候,看見隔壁山洞中的丘焉一臉平靜地坐着。他面無表情,任人擺弄,與我的緊張恐懼十分不一樣。他們同樣給他注射了一劑藥水,但那藥水卻是藍色的。我想起來,牆上挂着的一幅圖,上面标示着藥劑的強烈度。白色是最淺的,藍色其次,紅色最深。
等我們出研究所的時候,已經是入夜了。那些研究員将山洞的石門關了,頭也不回地提着燈飛向闼烏山。整個片孤山,只剩下我們兩個活人。暗夜裏,擡頭便能看見極光與星辰。那漫山遍野的駝鈴花又開了,金光閃閃,灼目明亮。風依然在吹着駝鈴花粉,落下一樹雪白。
再次見這美景,我的心卻沒了絲毫波瀾。曾經我以為那是最後一次來片孤山,卻不料才過數日,我卻離不開這裏了。丘焉大概也如此心境吧,曾以為我們不再相見,沒想到幾日後又再次相聚。
我們緩緩走在路上,晚風吹着我的長發,我的心空蕩蕩的。
長夜無言,我便出聲問他道:“你是從別的星球來的吧?”
本以為依照他冷淡的性子,他不會回答我。卻沒想到他竟大方承認了聲:“嗯。”
那一瞬倒是令我不由得驚訝了起來。我以為他早已失憶,不記得自己來處。現在看來,未必是真的。
“離這很遠嗎?”我試探着再一次問他。
“很遠。”他冷淡道,好似不願回答。他眼中露出一絲看不懂的神情,那麽朦胧,帶着點點清光。
我望着遙遠的天際,陷入沉思。我似乎明白了什麽。他或許什麽都記得,只是不願與人說罷了。這個世界真的存在外星人,只不過離我太遙遠了。
我沒有再問他問題,看他的神情便知他不大願意回答。這大概是件悲傷的事情。遠離家鄉,也不知何時能回去,絕望又迷茫。
這一夜,我嚼着野果在駝鈴花樹下睡着了。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丘焉被一群人接了回去。丘焉穿得很華麗,一身潔白的長袍,上面繡了一朵朵金色的駝鈴花。那些接他的人,亦是相同的穿着。他們乘坐着奇怪的飛船,飛上了天空,消失在天際。我沖他們揮手,他們也朝我微笑着,漸漸便再也看不見了。
醒來的時候還覺得奇怪。我與他交集不深,不過才說了幾句話罷了,怎麽就夢見他了呢?我暗自腹诽道。不過,我對他的那種親切感卻依然不減。再看了眼躺在遠處睡得安詳的丘焉,愈發同情起他來。心底忽然有個願望,若是他能回去就好了。這兒雖然很寧靜,雖然與世無争,但本不是他該來的地方。
這一早,趁研究員還沒來的時候,我爬上了片孤山的頂端,坐在上邊看了很久的日出。片孤山看日出,是件極其美好的事。那輪紅日從東北緩緩升起,它慢騰騰的,好似個大餅。大海倒映着金紅色的光芒,雲朵散了開來,天地間乍然明亮。溫暖和煦的光芒照射在我身上,那一刻,我感覺天地寂靜,萬物為寧,曠然世外。
丘焉不知什麽時候醒了來。他沒有說話,卻也慢悠悠爬了上來。他似乎也很久沒見過如此美麗的日出了,盯着那天空看了許久。風吹起他的衣襟,那一剎,我差點以為他要随風而去了。他的身形很削瘦,但卻很挺拔,修長而有凜冽不羁的氣質。那樣子,與闼烏的祥和格格不入。
忽然他出聲問道:“你從未想過離開這裏嗎?”
我愣了片刻,才發現他是在問我,便聳了聳肩道:“想與不想有什麽區別呢?反正也是離不開這裏的。”
他久久沒有說話,輕嘆了口氣,才道:“你們還真是知足啊。”那語氣,有些恨鐵不成鋼。
我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過,這話說出口,說明他還未放棄。我忽然感到一絲安心。若是他想離開這裏,那便對了。他本不屬于這裏,切不可沉淪在絕望中。遲早有一日能離開的吧,我又想起那個夢來,願美夢成真。
不過,再想想,又有些頹然。進了研究所的人,從未活過三年。整日被當器物似的拿去研究,就算身子再硬朗,也經不住這麽多折騰。又是注射藥物,又是測量各種數據的,以後也不知還有什麽新花樣。說不定還要剜出心肉來給他們解剖看看呢。
我看了看丘焉,他那冷情的面容卻絲毫看不出害怕。他骨子裏有種不屈的精神,我看出來了。我也是不害怕的,只是我帶着必死的決心,他卻是帶着離開這裏的信念。
我甚至已經料到我們将來的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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