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拷問

片孤山果然被封了起來,不準人進來。就連偶爾飛過的闼烏人,見到這四處插滿尖銳栅欄的草地高坡,也都畏懼不敢過來。高空中再無闼烏人的痕跡,我仰頭看了很久了。

今早,丘焉被研究員單獨叫去了。本來依照計劃我也得去的,他們要檢查我倆身體的狀況,看看昨日那藥水是否有效。可是,突然間計劃中斷,他們沒叫我過去,只單單叫他過去了。而且傳喚他的研究員面色不善,我想大概發生了什麽特別的事。

果然,傍晚時分,丘焉還未回來。太陽都沉了下去,也還未見到他的身影。我望着遠處的草地,靜靜等着,心中莫名有些緊張。直至夜色垂幕,我才看見一個孱弱的身影,一瘸一拐從遠處走來。我仔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确認是丘焉。

他朝我所在的大樹走來,身後跟着一批研究員。其中一個研究員推了他一把,好似嫌他走得慢。他被這一推,身子不穩,倏然跌倒在地。他悶哼了聲,半天沒有起來。我一看,心一緊,便急忙上前去瞧。還未待我俯下身子,一股濃濃的血腥味便迫不及待鑽進我鼻孔。我大氣不敢喘一口,定神再看時,卻見他全身裹着血淋淋的布條,臉上有許多塊淤青,手背上滿是鞭打的痕跡。觸目驚心。

我吓了一大跳,伸手欲扶他起身。不料他卻冷冷推開我的手,力氣之大,足以讓我一個趔趄倒退好幾步。我愣住了,只見他咬着牙,匍匐在地,良久才撐着手臂顫顫巍巍站了起來。起來時已經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好似快要虛脫。

還沒來得及詢問怎麽回事,旁邊的研究員便拉着我過去了。他們将我帶到遠處,一群人圍住我,十分嚴肅地盯着我看。他們用着極其低沉的聲音,問了我幾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諸如,丘焉最近有沒有做什麽反常的事,他平時都在幹些什麽之類。我都如實回答,并未覺得哪裏不對勁。他們卻好似沒聽到想要的答案,紛紛皺起了眉頭。

後來,他們又聚在一起嘀咕了幾句,臉色愈發沉重了,眉頭也皺得深了幾分。片刻後,其中一人轉過身來,語重心長對我道:“阿羌,我們是看着你長大的。你是闼烏人,可不要包庇那外來的野種。”那聲音很是熟悉,我擡頭一看,卻是那齊組長。此時,他看我的眼神十分冰冷,語氣也帶着隐隐威脅。

我卻依然是一頭霧水,不知發生了什麽,便問他們究竟發生了何事。他們見我詢問,互相看了幾眼,卻沒說話。

“你當真不知發生了什麽?”又有一人問我,語氣依然咄咄逼人,驀然給人一種壓迫感。

我茫然搖頭。他們看我這副樣子也不像裝的,便道:“沒什麽事。但是阿羌你得記住,你是闼烏人。要是他做出什麽特別的事,或者有什麽異常狀況,要及時告訴我們,知道嗎?”那口氣,卻不是商量,而是硬生生的命令。

他們反複強調我是闼烏人,丘焉是外來的野種,好像要挑撥我們之間的關系似的。聽了他們這話後,我原本仰着的頭,緩緩垂了下去,最後木讷地點了點頭。研究員們又看了我一眼,随後也不知他們說了什麽,便揮着翅膀離去了。

望着他們的背影,我只覺兩眼間浮起一片黑霧。乍然回神,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天上的星子閃了起來。夜色已經如此深了。

丘焉坐在那棵駝鈴花樹下,黑發和肩膀上落了斑斑花粉。從回來起,他便一言不發,只坐在樹下,兩眼眺望着遠方。對我的态度也忽然間變得陌生起來。他好似在刻意與我保持距離,像是防範一個敵人似的。連我的問話,他也置之不理,宛如耳旁風。看我的眼神,也是冷淡到極點。晚風拂過,我們對立而坐,默默無聲。

這幾天,他們都只傳丘焉過去。丘焉自然是十分不情願的,但研究員卻毫不客氣,一來便直接綁了手腳,拖将過去,那情形宛如對待極惡之人。他本就一身傷痕,被這麽一拉扯,傷口便裂了開來。他卻沒發出任何一聲痛呼,那張嘴咬得死死的,也不再掙紮了。而後每一次回來,他又是滿身鮮血,倒在血泊中,一臉麻木,面無表情。我眼睜睜看着這一切,不是滋味。

我開始回憶起前幾天的事情,而後隐隐察覺到什麽了。那一日,我獨自一人繞着片孤山轉了好幾回,終于在地上看見零零散散的小儀器。它們被埋在土裏,冒出針眼大小的紅光。那一刻,我終于松了口氣。

那是監聽器。原來他們說的研究所的最後一道工序,便是這個。他們在片孤山插滿了監聽器,将我們的一言一語都錄了下來。想到這裏,我心中一涼。那日我們的對話,恐怕已經暴露了丘焉未曾失憶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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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他們是否因為這件事而對他嚴刑逼問。如果是的話,我甚至能想象到他在研究所中,被捆綁在木凳上,被人用鞭子大力抽打、拳打腳踢的模樣。但是他始終不肯吐露半個字,從研究員們臉上的表情即可看出,他們始終沒有撬開他的嘴。

這一晚上,丘焉躺在草地中輾轉反側,他疼得睡不着覺。我聽見隐隐約約的痛呼聲,隐忍而低沉,聽得我心驚膽戰。我睡在遠處的草地上,心底不住嘆息。複雜的情緒漫上心頭,既為他的身世可憐,又未自己的未來惶恐不安。我們便宛如那囚牢中無力脫逃的犯人,被限制了自由,也無隐私可言。不知何日是盡頭,墜入地獄的人還渴求什麽希望,只求早日結束罷了。

良久良久,我實在是不忍心,便起身到他那兒去看看。只見他閉着眼,一手抱着右腿,眉頭皺成川字,一顆顆汗珠從額頭上沁出來。他聽見聲音,睜眼見是我,一瞬間有些防備。我沖他擺擺手,示意我并沒有惡意。他才放松了神情,緩緩坐起了身,但仍與我保持着幾步遠的距離。

他不再發出痛苦的呻.吟,但緊鎖的眉頭,死死咬住的雙唇,嘴角的抽動,無一不顯示着他此時正經歷巨大苦痛。

我看着他,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只好爬上高坡去,給他采點止疼藥試試。幸好片孤山草藥繁多,不一會兒我便找了樣止疼的米蘿草來。我将那藥草放入口中,細細嚼碎了遞給他,示意他敷在傷口上。許是看出我的一片好意,他沒有拒絕,立即将那草藥敷在了腿上。他撕開布條的時候,流膿的傷口散發出一股惡臭,他的雙腳紅腫得不成樣子,看着瘆人。我背過身子,不願看那慘狀,便又去四處尋米蘿草了。

這一夜,月亮十分明亮,照着大地,悲憫而憐。他的傷口都敷上了我給的草藥,雖然沒有立即顯效,但好歹止了血,也是有些作用的。直至淩晨時分,我才撐不住疲憊的身子躺下了,閉眼陷入沉睡。

“阿羌。”我好似聽見丘焉在喚我。我無力回應他,困意已經将我打敗,我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我聽見他發出一聲綿長的嘆息,雖則十分輕微,但我還是聽見了。而後,我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睡。

研究所果真是個極惡之地,我這麽想道。

翌日,研究員沒有來。我睜眼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到中空了。丘焉坐在我旁邊,看起來精神很好,身上的傷痛應該也減輕了不少。我爬起來,低頭看了看他身上的傷。那些傷口被敷了草藥,都已經結疤了,只有些淤青難以消去。見狀,我懸起的心頓時松了下去。

忽然,我的手被拽了過去。我的身子被這一拉,傾斜着,幾欲跌倒。我不滿地扭頭一看,卻見丘焉正用一雙灼灼的雙目看着我,臉上帶着一絲不明的笑意。看上去他很開心,但我卻不覺愉快。剛想問他這是幹什麽,卻見他對我做了個手勢,讓我噤聲。立即,我便止住了口。他拉過我的手,攤開我的掌心,在上面一筆一劃寫道:“別說話,這裏有監聽器。”

我猛然頓悟,點了點頭。但随即又用一雙驚詫的眼看他,一臉的不可思議。他竟然知道監聽器的事。

還未待我緩過神來,他又在我掌心寫道:“看那邊。”寫罷,便朝某個方向一指。

我順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卻見那邊的山頭冒着紅光,遠遠的,不甚清楚。我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幾步,盯着那山頭看好半天,才發現那兒的紅光,其實是火焰。那火焰十分嚣張,大火覆蓋了整個山頭,黑乎乎的煙直直沖上天。皚皚白雪與那火光形成鮮明對比。

我一片訝然,回頭看丘焉,卻見他臉上又露出一絲得意的神情,眼中閃着奇妙的光芒。那神情,好似占了便宜的孩童,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我也禮貌回應,扯着嘴角笑了笑。片刻後,我的笑容卻又漸漸斂了下去,最後消失在嘴角。我想起來,那山頭,不正是闼烏所在之處嗎?難怪今天研究員沒來,恐怕都去救火了罷。

再次擡頭看了看遠處那熊熊烈火,想起阿姐和爺爺奶奶他們,一絲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說實話,看見那火,我和丘焉一樣,都有些幸災樂禍,甚至還有絲毫報複的快感。那火把闼烏給燒着了,也不知會燒死誰。我多年積攢的怨恨,終于在此刻得以釋放。我想着真是大快人心,老天有眼,他們總算遭報應了。

然而,一想到阿姐是我唯一的親人,忽然間又有一絲愧疚感。心中有個小人在指責我,說我如此忘恩負義,罵我冷血無情。我在為我內心的惡毒而自責的同時,卻又抑制不住那湧動的邪惡之感。在這種極端矛盾中,我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丘焉似乎也發現了我的不對勁,他看了我半天,忽然道了聲:“你不是闼烏人。”此話如同晴天霹靂,霎時讓我身子僵住了。

我猛然擡頭望向他,那一刻,我的心是顫抖的。他眼是如此深沉,只靜靜看着我我。那眼中有睥睨衆生的淡漠,看我的目光萬分涼薄。我與他對視着,我看不透他,他亦不懂我。只不過,他的眼睛十分好看,宛如燭光,如此明亮。一瞬,我有些卑微地低下頭去了。

片刻後,我斂了斂眉,微微笑了聲,背過身子,不再看那大火。我心底已經有了答案。

之後,研究員來片孤山,都帶着陰沉的表情。闼烏山的大火定引起不小的騷亂,也不知是否傷及家人,但無論如何,他們還是得照常工作。只有盡快研制出宇宙飛船,讓闼烏有更長遠的發展,才能挽救闼烏一族。否則,闼烏人永遠只能在這片狹小的土地上茍活着。尤其是天文學家傳出話說,由以往數據推斷,距地球爆炸之際近在咫尺。他們豈是這般甘心的人。

此後的日子,丘焉再也沒有被酷刑逼問。研究員用了各種辦法,也沒能得到什麽消息。漸漸的,他們也知道這樣下去沒有結果。與其浪費時間,不如繼續做實驗。于是他們便放棄了逼問,只是不時地有意無意套他話。但丘焉是個極其謹慎又聰明的人,自然沒中圈套。掌事人來視察工作的時候,我們的眼神深深,對他們說了句:“放長線釣大魚,切不可心急。”研究員得令,也只得放緩進程,不再急于探究外星的事。

不過,研究員又開始把目光轉向我。他們時常找我過去,也沒別的事,就讓我往板凳上一坐,和我聊起天來。先是問我一些興趣愛好之類的奇怪問題,我都一一回答了,帶着一絲警惕,總覺得他們的目的不只聊天那麽簡單。

果然,沒一會兒,他們便露出真實面目來。他們開門見山,開始問起我父母的事。

“你父母親怎麽死的?”這個問題,掌事人也問過我。

“據說是被山上掉下的石頭砸死的。”我如那日回答掌事人般回答他們。

“據說?”研究研顯然有些疑惑。

“是的,我那時候才兩歲,長大後阿姐告訴我的。”我平靜道,好似在說與我無關的事。

“哦……”研究員點了點頭,但眼中的疑惑仍然不減。

“那你知道事故發生地點在哪兒嗎?”研究員剛問出口,又覺得過于嚴肅了,便輕咳了一聲,換了種說法道,“你父母親在哪兒死的你知道嗎?”

“不知道。”我搖了搖頭。

“那,你父母親的屍體呢?埋在哪了?”研究員卻不死心,還在追問。

“在後山的墳場。”我答道。這是個很尋常的地點,後山的墳場人人皆知,闼烏人死後都埋在那兒。也有些修道的人,選擇将屍體沉入大海,讓魚兒叼去肉身,俗稱解脫凡胎。然而我父母并不是信徒,沒有這種待遇。所以至今,墳場的墓碑上依然能見到他們的名字。

研究員又點了點頭,他問道:“你阿姐幾歲了?”

“她比我早出生五年,今年應該二十了。”我依然如實答道。

研究員在本子上記錄着這些話,他們一絲不茍的态度倒真有些像研究的樣子。只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作為他們研究的對象,內心只有無止境的抗拒與反感。我在警惕着他們的套話,若一不小心中了陷阱,大概也會連累丘焉。

後來,研究員又問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随後便讓我回去了。我出去的時候,從門後回頭看了一眼研究所,只見一群人聚在一起讨論着什麽。神情十分嚴肅,而且貌似讨論得也很激烈。這倒不像往常了。

當晚,我爬上高坡,看着那一輪大如盤的明月出神。我在思考他們問我話的目的。看着那黑夜,我的心沉沉墜入霧中,茫然卻又隐隐有些擔憂。風雨欲來。

丘焉坐到了我身旁,自從那日發生火災後,他這幾日心情都大好。他有心情爬上來看月亮,可見他今日心情依然不差。

然而,他開口便是一句話:“你想知道那日闼烏為什麽會發生火災嗎?”此話一出,我頓時吓得花容失色,趕緊扭頭看他。他沒有在我掌心寫字,卻是大聲對我說的,臉上沒有絲毫畏懼的神色。

我趕緊朝他眨了眨眼,暗示他監聽器的事。卻見他好似沒看到似的,繼續道:“那日的火是我放的。”這話說出,我更是驚訝了。我急了,連忙起身朝地上跺了跺腳,又使勁指了指地上那些監聽器。

他見我這番動作,反而露出一副好笑的神情。他輕輕瞥了一眼地上,微微一笑,不放在眼裏。我氣急敗壞,指着他不知說什麽好,反而忘記問他剛才的話什麽意思了。

不過立即我又反應過來。什麽叫那火是他放的?這麽遠的地方怎麽放的火,難道他能飛不成?再說我記得他一直待在片孤山,也沒離開過我的視線。這火要說是他放的,打死我也不信。

于是我明白了,他是在與我開玩笑。想清楚後,我頓時放下了心,便聳了聳肩,又坐下了。讓我白擔心一場。

他也沒再說話,只盯着闼烏山看,露出諱莫如深的表情。等我再看他時,卻見他用口型無聲對我道:“你會知道的。”緊接着一笑,分外皎潔。

我卻只當他說的是玩笑話,沒放心上。

不過,第二日,他卻又被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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