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

第 14 章

把人折騰進卧室睡下已經淩晨兩點,正是聞影最精神的時候,他洗了個澡回書房,坐在畫架旁抽煙。

明知道晏關山講的是醉話,第二天酒醒就不算數了,但是聽見有人直白地說“我在乎你的死活”,聞影很難不受觸動。

因為這點觸動,他擠出一絲絲耐心,沒把人甩在沙發不聞不問,而是讓出卧室,自己去睡書房。

書房是聞影的畫室,有一張小床可以睡覺,就算是邊屹和費彥都不敢随便進這間屋子,一幅幅畫好的沒畫好的畫壘在牆角,聞影把一張五官模糊的人像素描放到了最裏面。

聞影畫過很多很多晏關山,從他六年前驟然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裏開始,到他把自己趕走,哪怕中間六年沒見,聞影沒跟人提過,畫筆依舊不聽使喚地描摹着這個人的輪廓。他覺得每畫一張,就算放下了一點,總有一天能徹底放下,自己不該因為晏關山再次出現,說了幾句鹹淡話就多心。

他倆至多就是萍水相逢,不會再有故事了。

翌日,聞影醒得比較早,因為頭天吐得差不多了,他沒有宿醉的難受,精神還可以,剛打開門,就聞見了一股香味。

晏關山在廚房煎蛋。

他居然在煎蛋,聞影愣了下,瞌睡立馬醒了,用五十米沖刺的速度跑過去,搶過對方手裏的油瓶。

晏關山頭發翹着一撮呆毛,眼睛也有些腫,看着呆呆的,解釋道:“我做些三明治當早餐,看見有面包機冰箱裏東西也多,就擅自開火了,不介意吧?”

聞影仿佛見了鬼:“老子怕你把廚房炸了,鍋鏟給我。”

“不用,我學會做飯了。”晏關山把油瓶搶回手裏,“你先去洗漱,馬上就好。”

聞影不太放心地看了半天,炸廚房真不是誇張,晏關山下廚是聞影親手教的,當年那個場面之混亂至今還讓聞影有心理陰影。

但好像晏關山真的學會下廚了,熱鍋倒油,往裏磕蛋,加鹽加黃油,輕輕翻面兒,動作熟練。

“叮咚”一聲,面包機彈出兩片烤好的面包。

聞影回過神,杵在這看他做飯很蠢,他去衛生間洗漱出來,想到什麽,回卧室翻了東西捏在手裏。

晏關山在客廳喊他:“做好了來吃吧,要喝咖啡還是牛奶?”

這人怎麽跟回自己家一樣理所當然。

聞影:“……牛奶。”

客廳茶幾上很快擺上兩盤早餐,一人一杯牛奶,三明治裏有培根有煎蛋和新鮮菜葉子,看着挺像那麽回事兒,聞影吸了吸鼻子,一定是他太久沒吃過早點了,聞着怪香的。

“幹淨毛巾和牙刷在洗手臺那,你不會沒刷牙洗臉就來開火吧?”聞影嚼着東西問。

“早上看見了,洗漱完才做飯的。”晏關山慢條斯理地吃着東西,“我昨晚鬧騰你沒?”

聞影張口就來:“又哭又笑,滿地打滾,煩死了!酒品這麽爛以後就別沾酒。”

晏關山挑眉,顯然不太信,但嘴上還是說:“好,聽你的。”

聞影:“……”

氣氛尴尬,聞影覺得不對勁,兩個人醒過來在同一個屋子還一起吃早餐,哪哪都不對勁!

“內褲、襪子,都新的,買來有點大沒穿過,不介意一會兒洗完澡穿這個。”聞影低着頭把捏在手裏的東西塞給旁邊人。

晏關山愣了下順手接過:“謝謝,你怎麽讓我睡了卧室,其實我哪兒都可以将就的,客房……”

“沒客房。”聞影打斷道,又解釋,“書房閑雜人等不能進,反正有床,都一樣。”

閑雜人等關切道:“你昨天喝得不少,胃難受麽?”

“酒不就這樣,吐了就沒事了。”聞影說。

“頭疼不疼?”晏關山又問。

聞影搖搖頭,頓了頓問,“你疼?”

晏關山:“疼。”

不疼才怪了。

聞影拉開茶幾抽屜找了半天芬必得,摳出一粒扔給他:“就着奶直接吃了,實在不行就請假。”

晏關山聽話地吃了藥:“院長不讓請,醫院很忙,人手不夠。”

“……那你昨晚為什麽來?”既然說到這了,聞影三兩口吃完三明治,端着奶開始盤問,“說吧,你怎麽找去 KTV 的?”

晏關山剛要開口,聞影立馬道:“別扯犢子,偶遇啦碰巧啦不可能,老子從進去就沒出來過,你怎麽知道我在那裏的?”

晏關山老實道:“跟蹤。”

聞影:“???”

其實也不算真的跟蹤,晏關山昨晚去了玉大的跨年晚會,許寰約在禮堂門口見面,給他畫展的門票,去的時候還站在門口聊了會兒天,就是那時候看見聞影行色匆匆地走出來的。

晏關山描述當時情景:“我本來想跟你打個招呼,你走得太快了,沒多一會兒你的朋友剛好出來,其中一個還跟我打了招呼,他們當時像是在找你,看着很急,我就問了一句。”

聞影:“……可我沒跟他們講去了哪。”

“又黑又壯的那個說你好像去的 ktv。”晏關山說。

費彥當時就坐在旁邊,可能是回短信的時候看見了。但只說是 ktv,又沒說哪一家,晏關山又是怎麽精準找到他的?

聞影費解道:“你什麽也不知道就找過來了?”

“找了幾家就找到了。”晏關山輕描淡寫地說,“還是花了點時間。”

其實從費彥說完可能是去 ktv 晏關山就頭也不回地追出去了,從邊屹支支吾吾又慌裏慌張的狀态來看,晏關山感覺事情不簡單。

附近有 ktv 的地方只有堕落街,那邊開了好幾家,性質有區別,有的學生愛去,環境相對清爽些,有一家從裝修到名字感覺多少沾點黃賭毒,地痞混混聚集較多。

晏關山找了兩家沒找見,直接去的這家,一間間包廂推開看,才找到聞影。

“再早點來,我不會讓他們把你灌吐。”晏關山撇撇嘴,“我的。”

“這他媽是重點嗎?”聞影有點無語,“你就不該來!”

晏關山又想起某個莽夫單刀赴會,平靜道:“所以這些人到底為什麽找你麻煩?”

聞影還是不太想說。他可以想象晏關山昨晚為了找到他有多費勁,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接受了別人灌酒,明明有脾氣,忍着就為了帶他全身而退。幾次狀況晏關山都看在眼裏,憋到現在才問,聞影給句實話也是應該的。

晏關山耐心等着:“兩個人想辦法好過你一個人扛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羅虎是放高利貸的。”聞影低聲道,“前幾年進了局子,是我報的警,所以放出來一直找我麻煩。”

晏關山有些吃驚,雖然印證了他關于這幫人不是普通混混的猜想,但因為聞影進了局子,事後打擊報複不可能打個架喝點酒就輕輕揭過。

事情比他想的更複雜。

聞影說完看他這表情揶揄道:“我說了都是爛人,越摻合越脫不開身,以後閑事少管。”

晏關山放下杯子問:“你借了多少錢?”

聞影一愣:“啊?”

“連本帶利,還欠他多少?”晏關山思路很清晰,分析道,“他既然願意喝了酒跟你談,那就是圖錢,放貸的惜命愛錢,只要給錢他不會再找你麻煩。”

這道理還要你教?

聞影好笑道:“老子一個子兒都不會給他!”

晏關山很快說:“我給。”

聞影噎住:“……你腦子被門擠了啊晏關山。”

“到底還欠多少?”晏關山認真道,“這些年我攢了些錢,能還先還……景三?”

聞影忽然揪住晏關山衣領往近前一扯,想打,但是另一只手吊着,無奈他兇狠地道:“欠了幾十萬,你還?”

“錢夠,我還。”晏關山仰頭看着對方。

聞影咬牙切齒:“……百八十萬,你也還?”

“嗯。”晏關山直視對方的眼睛,“到底欠了多少,要現金還是轉賬?”

晏關山不是開玩笑,他很認真地要解決問題,所以聞影才冒火,他想狠狠揍他一拳,忍了半天終于問:“晏關山,我跟你沒關系了,以前就沒什麽關系,現在更沒有,你做這些如果是想彌補當年的事,沒必要知道嗎?老子喜歡過你,沒追到就沒追到了,我氣也好恨也罷,都我自己的事,跟你沒半毛錢關系,本來我們倆可以就這樣一輩子沒有交集,你湊上來是犯什麽病啊!”

晏關山好難得聽他說這麽多話,雖然不好聽,但他心裏還是很舒服,他道:“我不想和你一輩子沒交集,湊上來也不是為了彌補。”

聞影嗓門都大起來:“那你他媽的圖什麽?”

晏關山垂下眼道:“我想還和從前一樣。”

“什麽玩意兒?!”聞影眉毛皺成一團。

晏關山強調:“我和你,我倆,和從前一樣。”

聞影張着嘴卡了殼。

晏關山反手握住對方的手腕,把手從衣領上拿下來:“我學會了買菜做飯、套被單、修水管、換燈泡,一個人過了六年,沒餓死沒冷死,能照顧自己也能照顧你,景三。”

聞影腦袋嗡嗡的,只覺得手腕被握得滾燙,他半天只說了一句:“不可能和從前一樣了。”

晏關山:“為什麽?”

這還用問為什麽嗎?聞影把那層窗戶紙戳破之後,就注定了往上是戀人往下是路人,沒有夾在中間正常做朋友的選項。

聞影非常生硬地強調:“我是gay。”

“所以呢?”晏關山反問。

聞影好笑道:“你不是惡心gay嗎?”

晏關山:“我不惡心。”

“那你打我?”聞影吼出來,帶着濃濃的怨氣。

晏關山不占理,頓了下保證道:“以後不會了。”

晏關山就像個做錯事來家長面前承認錯誤的小學生,說以後改,說不會再犯了,說想回到犯錯前一切照舊,奈何聞影傷過心,感情的事不存在改了就好,翻篇不提,在聞影這裏他邁出了表白那一步,公開了性向,也得到了對方的回應,盡管不是聞影想要的回應,這事兒已經結束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以晏關山的脾氣性格,他今天能說出這番話來,聞影還是挺吃驚的,也許晏關山真是想來修複關系,覺得愧疚需要道歉,不管他抱着什麽目的,願意說,敢主動說,聞影就不至于還像六年前那樣那麽生氣。

聞影悶悶道:“沒什麽以後,剛那些話收回去,老子不愛聽。”

坐在一起說這些太過尴尬,想站起來打個岔,晏關山不肯松手,他退了一步:“偶爾一起吃個飯,能回我微信的朋友關系,總可以吧?”

“你松開手再說。”聞影眼神盯着被對方抓着的胳膊。

晏關山依依不舍地松開:“我當你同意了。”

自說自話幼稚得很,聞影撇撇嘴:“再多說一個字我真揍你!”

“眼下先把問題解決了行嗎,不管欠了多少你說個數,我可以還,你要覺得難為情以後慢慢還我就是了,我不想再看見你出門帶刀子。”晏關山耐心地說。

聞影無奈地看了一眼天花板:“晏關山,你特麽為了一塊玻璃錢都擱這兒嗯嗯啊啊的,哪兒來的底氣要幫我還債啊?”

晏關山笑了下:“其實我——”

話沒說完被敲門聲打斷,聞影皺着眉猛地拍了下晏關山,叮囑他:“一會兒別在他倆面前提欠錢的事兒。”

晏關山:“嗯,還有什麽要注意的嗎?”

聞影想了想:“昨晚就我倆喝酒,沒別人,別說漏嘴,其他沒了。”

“好的。”晏關山乖巧道。

聞影甩開手,開門把人放進來,邊屹費彥大包小包的菜提着,進門看到二人在客廳吃早餐,邊屹愣了下,早起下廚還不如殺了聞影,今兒怎麽轉性了。

費彥沖晏關山點了下頭,笑着問聞影:“看着怪香的,有我份沒?你再給我做一份呗,多少年沒吃過你做的飯了。”

聞影:“……早點都吃兩頓,飯桶成精啊?”

“我一幹活的人,多吃點沒毛病。”費彥饞得流口水。

“是我做的。”晏關山站起來道,“雞蛋沒有了,多加培根可以嗎?”

費彥哪好意思麻煩別人:“我開玩笑的,晏哥是吧?你好你好,甭理我,你倆吃着。”

晏關山點了點頭,跟聞影說:“那我先去洗澡?”

“哦。”聞影硬邦邦答。

邊屹嫌費彥屁事多,把人拉到廚房給他煎了個蛋吃着,餘光瞥見晏關山捏着一團東西進了卧室,聞影順手幫他把卧室門關上了,再看沙發,并沒有枕頭被子,說明昨晚沙發沒睡過人。

邊屹總覺得哪裏奇怪,敏感地腦補了一頓,湊過去跟費彥咬耳朵:“你覺不覺得聞影和晏哥,他倆……嗯?”

“什麽?”直男費彥接受信號失敗,“說清楚點。”

邊屹:“聞影摔了就是晏哥送去醫院的,我那會兒第一次見他,對聞影很好,守了一夜呢。你瞧昨晚倆人又一起喝酒,聞影還帶回家照顧。”

“啊,那不然呢,給人扔馬路上也不合适啊。”費彥說,“咱倆要是喝成這樣,你三哥照樣會管。”

邊屹強調:“晏哥能睡卧室哎!”

“不睡卧室睡哪?地上啊?”費彥炫着煎蛋,“我哪次睡這兒不是在卧室,聞影又不讓去他畫畫的地兒。”

邊屹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費彥一眼,他就不該跟一個木頭八卦,白費口水。邊屹無語地叮囑道:“雖然他倆認識,但聞影對人家态度惡劣,真名都沒告訴晏哥,你別說漏嘴,當面兒喊他景三,知道不?”

費彥聽到這兒才覺得奇怪:“他倆有過節?看着不像啊……”

“我也不知道。”邊屹說。

聞影站在他倆身後,看着大開的冰箱門半天什麽都沒放進去,奇怪道:“你倆嘀咕什麽呢?”

邊屹吓了一跳:“沒什麽啊。”

費彥愣頭愣腦地說:“沒嘀咕什麽,邊媽在破譯你和晏哥是不是……嗯嗯。”

聞影張嘴剛要罵,費彥趕緊說:“我學他口氣,我也不知道他想說什麽。”

當場被賣得一幹二淨的邊屹狠狠地踩了費彥一腳,賊眉鼠眼地瞟着聞影說:“故事不說完的後遺症,賴你,我就是猜猜。”

“猜什麽?”聞影問。

邊屹忍不住好奇:“你那差點搞上的戀愛對象,是不是晏哥啊?”

“啥情況?”費彥反應劇烈,看到聞影火速變紅的耳根,他大咧咧地就喊,“談戀愛了啊兄弟?”

“沒有的事。”聞影惱羞成怒,對邊屹強調,“不是他,你別瞎猜!”

邊屹聽完十分遺憾地嘆了口氣:“好可惜,晏哥長得那麽帥,看着又很可靠,還會下廚,要是久別重逢的故人那你可有福氣了。”

文科生酸起來費彥可受不了,他起哄說:“覺得可惜你去追呗,反正他都說了他倆沒那關系。”

聞影沒吭聲,邊屹偷偷瞄他,靈機一動,故意說:“晏哥那長相确實是我的菜,斯文穩重,又會照顧人。你這個建議我認真考慮一下。”

“是嘛,你不就愛長得帥的。”費彥火上澆油。

邊屹:“你懂我。”

一人一句,聽得聞影越來越煩躁,晏關山洗了澡出來,剛好看見聞影朝邊屹腦門上彈了個爆栗,聞影還惡劣地說:“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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