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章

第 19 章

“我小名叫毛毛。”

“不準告訴別人,就你一人知道。”

“哈,我外婆取的,你呢?你有小名嗎?”

晏關山一邊搖頭,一邊認認真真地用熱水燙那些碗碟,聞影半個頭縮在羽絨服裏,兩手揣進袖子,瞪了他半天判斷:“你不想告訴我。”

“沒有。”晏關山道。

“你就是不想。”聞影說,“我都跟你說了個自己的大秘密了,你不得拿個跟我交換?”

“小名是大秘密?”晏關山看他一眼,帶着點無語。

聞影理直氣壯:“我說是就是。”

晏關山:“我沒小名。”

“你家老人小時候也喊你大名啊?”聞影奇怪道,“那你爸媽也喊你大名?”

那時候聞影正在和晏關山熟絡起來,回家或是上學的必經之路上是對方工作和念書的地方,離得近,讓聞影這個讀書可去可不去家也可回可不回的人多了個去處。

他一開始确實是報着感謝晏關山的心思去接觸的,飯吃了好幾回,又等晏關山一起宵夜,中間換藥一次,打架一次,兩次留宿晏關山租的房。短時間內密集的日常相處,讓半生不熟的兩個人很快親近起來,成了朋友。

聞影不是個愛交朋友的社牛,晏關山就更不是了,但在晏關山這個孤寡男大面前,聞影的活潑潇灑成了撬動他倆關系的那根杆,只要聞影撬,晏關山就動一下。晏關山并不排斥交朋友這件事,他只是不會,如果交朋友的對象是聞影,以當下他倆的狀态來說,他是會期待的。

這個過程中,聞影對晏關山保持着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好奇,随便扯句閑篇,都能聯想到晏關山身上,想從他這裏挖一點更細節更私隐的故事,只跟晏關山這個人有關的故事。

可晏關山并不想多聊自己的家庭,不論是老人還是父母,不管聞影在什麽語境下提到這些身份的人,晏關山都閉口不談。

“不說拉倒。”聞影氣鼓鼓地道。

晏關山沒說話,把燙好的碗碟放在聞影面前,倒了一杯熱茶推過來。

聞影嫌棄說:“這老蔭茶喝了容易拉肚,我不愛喝。”

晏關山瞥他一眼:“給你捂手的。”

這樣,聞影的毛就給捋順了,他把手從袖子裏伸出來,捂那小小茶杯上,看晏關山燙他自己的碗碟。

關于燙碗碟這事兒,從聞影第一次帶晏關山來燒烤攤吃飯,他就笑話過,問他是哪個豪門裏跑出來的少爺,窮成這樣了還要講究。晏關山理直氣壯地認為講究衛生不是毛病。

但上來熱騰騰的烤串放着不吃擱那慢條斯理地燙碗,聞影實在就忍不了,問他:“你知道蒼蠅館什麽意思嗎?”

“知道。”晏關山答。

聞影又問:“那好不好吃?”

這家燒烤攤聞影不止打包帶回家給他吃過,帶他來這兒也吃了好幾次了。晏關山誠實地說:“好吃。”

“既然好吃你管他幹淨不幹淨呢。”聞影這方面比較粗糙,最多也就拿張紙擦擦桌意思意思,他說,“趁熱趕緊的別墨跡,燙不燙的也不見你吃了鬧肚子啊。”

晏關山強調:“你會鬧肚子。”

聞影剛叼下一口肉說:“我今天不得鬧肚子。”

“鬧肚子還能自己挑時間?”晏關山不經意總會怼一下。

聞影拍桌,兇巴巴的:“你吃不吃!”

“吃。”晏關山拿起來也咬一口。

聞影不是真的嫌棄晏關山這些小毛病,愛講究有少爺包袱不是缺點,只是以他眼下的經濟條件生存狀況來說,少些包袱能活得輕松些,聞影想法很簡單,讓晏關山多接點地氣,不會的學,不接受的去适應,聞影不知道晏關山家境到底如何,但他經濟狀況緊張成這樣了生活技能還是0,聞影猜測他或許從小在家就是被慣着長大的,到大學得自力更生,所以才捉襟見肘。

晏關山放了學要繼續兼職,往往下班都是深夜了,聞影會等他,起初晏關山也說過不用特意等,見聞影老是餓着肚子杵在路邊玩手機一玩一兩個小時,晏關山會過意不去,可聞影說:“沒人陪我吃飯啊,不等怎麽辦?”

晏關山不理解:“一個人不能吃嗎?”

“不香。”聞影理所當然道,“吃着沒勁。”

晏關山:“可我下班沒準數,以後我盡量……”

“我又不天天來。”聞影打斷他,“你上你的,遇到就一起搭夥吃,遇不到算球。”

晏關山提議:“下次你進來等。”

“不要。”聞影皺起鼻子,“一股消毒水味兒,不愛聞。”其實他怕打擾晏關山上班,畢竟小小實習生,惹點麻煩工作再丢了,不得喝西北風去了?

其實等人沒什麽,聞影确實不喜歡一個人吃飯,沒條件的時候一個人吃也就罷了,這有條件找搭子,就不樂意自己吃。況且這搭子好玩兒啊,聞影說不上來那種感覺怎麽形容,晏關山本來是個和自己毫無交集的人,而且這人外面罩着一層堅硬冰冷的殼,以至于芯子是冷是熱有趣還是無趣都讓人無從發掘,但逗他逗得多了,挨一塊兒處得久了,這些冷冷硬硬的殼會自己裂開縫隙,冷不丁透一絲熱氣出來,纏住聞影。

聞影就知道,晏關山不擅長表達,也沒什麽心眼,他是個行動大過形式的人,聞影能從這樣一個木讷又寡言的人身上,感受到對方交付給自己的信任,一天比一天多,他的好也是。

晏關山放下筷子,主動去老板那兒要了兩碗蔥花湯,給聞影的那晚蔥都鋪滿湯面兒了,他放在聞影手邊,擡着自己那碗慢慢喝。

聞影問他:“管子買了沒?”

晏關山:“今天太忙了,一會兒回去的時候順路買,五金店應該還開吧?”

“不開就換一家,只是遠點兒。”聞影搓搓手,吃飽飯渾身都熱起來了,他道,“忘了叫你再買倆地漏,也得換,我看都朽了,指不定哪天就堵,一會兒我跟你去買吧。”

“好。”晏關山說,“那你再想想還缺什麽,一齊買了。”

晏關山租的老破小今天這裏壞明天那裏漏,都是小毛病,但不修鬧心,總修也鬧心,聞影給晏關山換過一次管子和水龍頭,邊修邊教,晏關山自己上手也會了,但架不住毛病千奇百怪,兩個人在五金店買了不少東西回去,聞影查缺補漏把能換的都換了一遍。

晏關山在旁邊遞東西打下手,忍不住問他:“你怎麽什麽都會?”

聞影貓着腰趴在地上清理廚房的下水管洞,聞言笑出聲:“是你會的太少,晏大少爺。”

“讓我來吧。”晏關山遞過去一塊溫熱的毛巾。

“幹嘛?”聞影挑眉,“說你一句不服氣,要顯給我看看?”

晏關山晃晃毛巾:“不是。”

聞影就喜歡逗他:“那是啥?”

晏關山:“沒有。”

聞影翻了個白眼:“又開始擠牙膏了。”

晏關山就是心裏過意不去,畢竟這是自己租的房子,髒活累活全是聞影幹的,可他又說不出口。

“不好意思是吧?”聞影繼續趴回去,麻利地收拾好水管,試了試順暢了,才說,“今兒晚了,我在這對付一宿,你要過意不去給我沖個方便面呗。”

晏關山:“方便面吃多不好。”

聞影頭一歪:“那你會煮別的?”

晏關山噎了一下:“我沖好叫你。”

留宿晏關山家已經不知不覺中成了一件極其自然的事,盡管一開始晏關山老大不樂意又不好意思趕人,聞影看得出來,對方的邊界感比自己還要嚴重得多,但架不住聞影臉皮厚又總是出這樣那樣的小狀況,比如時間太晚了,比如某人身上有傷要處理,比如搭夥吃夜火鍋,比如晏關山熬夜學習一不注意沙發上的人已經睡着了。

所以這個家裏漸漸多了一些聞影的東西,洗漱用品是晏關山給他準備的,洗了澡出來,聞影發現又多了一雙浴室用的拖鞋,聞影面上沒說什麽,可心裏莫名高興,有人特意給你準備專屬使用的東西,就是晏關山這大冰坨從裂縫裏透出來的熱氣。

“喲。”聞影盯着鋪在方便面上的兩枚煎蛋,問了句廢話,“你煎的啊?”

晏關山說:“快吃吧。”

“出息了,會煎蛋了呢少爺。”聞影嘴不饒人,吃起來卻不含糊,大口吸溜,三兩下吃空碗底,窩在沙發上揉肚皮。

晏關山在卧室裏不知道搗鼓什麽,聞影半天聽不見動靜,問他:“你又趕作業啊?”

“沒有。”隔了會兒晏關山從裏頭出來,抱了一大床被褥還有一個枕頭,嶄新的,枕套被套透着股淡淡的洗衣粉香。

聞影見他把東西放在沙發上,愣了下:“你還有被子蓋嗎?”

晏關山被問得有點懵:“有啊,這新買的一套。”

聞影摸了下質量挺好,枕頭被芯可不便宜,再加床品對晏關山來說花了筆不小的錢了,聞影拖過來就蓋肚皮上,看對方給放好枕頭錘一錘,又攏起塌地上的被子角,聞影故意問:“你買給誰的啊?”

晏關山這下是真無語了:“你說呢?”

聞影:“不知道。”

“不知道算了。”晏關山收起碗去廚房,聞影追過去。

聞影并不是随時住在這裏,他有家能回,比這兒大比這兒舒坦,只是回去一個人,偶爾有點寂寞,會想賴在晏關山這兒。聞影是覺得賴一次是一次,他就當是玩兒,解決倆人一起吃飯的問題,順帶照管生活不能自理的窮困大少爺,就當是報恩。

可報着報着,又舍不得晏關山那點好了。表面看上去晏關山像是被強迫的,比如聞影偏要留宿,比如下班下課有人蹲點拉他吃飯,比如周末打二人籃球,你當他不願意,面無表情不發一語,到了球場打的比誰都認真,二人籃球都能打一下午,聞影都癱了晏關山還拉着不讓走,後來晏關山還舍舍得得地買了一顆新籃球,二人籃球成了周末固定的為數不多的娛樂項目。

蹲他去蒼蠅館吃飯,一開始嫌棄衛生條件差,後頭已經學會自己發現新的覓食點,但晏關山會去主動找的都是照着聞影的口味,聞影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他都記得。一家館子好不好吃能不能吃,得聞影點頭,晏關山把聞影當成蒼蠅館的權威。

對于一個不善表達也幾乎沒有交際的人來說,木讷就是真誠最極致的表現,這些東西直抵聞影心間,讓他能感受得到,晏關山在一點點接納自己,在對自己好,是放在心上的那種好,不摻雜任何雜質,純粹的,簡單的,無法宣之于口的。

所以聞影有時候特皮,就想聽一聽,證明一些他早就有答案的事。他杵在晏關山旁邊欣賞他洗一個破碗,又問:“你到底給誰買的被子啊?”

晏關山低頭洗得認真,不回答。

聞影:“貴不貴?”

晏關山抿了抿唇說:“還能承受。”

“那就是貴。”聞影歪着頭笑,“這麽舍得?到底給誰買的?你不說我可蓋不起。”

晏關山瞥他一眼:“你真不蓋?”

“不蓋。”聞影重複,“蓋不起。”

這人犟起來真幹得出在沙發上光溜溜赤條條睡一晚的事兒,晏關山無奈地偏過頭,留海遮不住他長長的睫毛,他眨了下眼,看似心裏有些波動。晏關山說:“我給毛毛買的。”

“啊。”聞影心裏頭舒服了,樂道,“給毛毛的,毛毛是誰?”

“景三兒。”晏關山不知道是笑兩個人都很幼稚,還是笑別的,他笑着這麽說,“我給你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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