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章

第 29 章

除夕夜的頭一天,聞影坐上蘇淳的車,去往離玉城三百多公裏的仙湖。

這趟行程是半月前就定好的,仙湖是有名的旅游景區,有雪山有湖泊,自然風光很适合寫生,美院留校的學生自發組織的活動,因為時間正好在過年這幾天,聞影年年都會得找地方躲熱鬧,就答應同去了。

開車過去四個小時,特意半夜出發,趕在日出前到露營的地方。

聞影上了車才發現只有他和蘇淳兩個人,他看了眼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後座,只能去副駕坐好。

“他們呢?”聞影問。

“已經出發了,在高速收費站等我們。”蘇淳脫掉外衣遞給聞影,“你睡一覺,到了我叫你。”

聞影團吧團吧把外衣往後座一扔,問道:“過年不回家,家裏人不說你?”

“一向過年都得值班的,何況我幹學生工作,你們去外地寫生,學校也不放心安全問題,我肯定得跟來。”蘇淳頓了頓道,“這個年算是和你一起過,挺好。”

這話讓人沒法接。

聞影抱臂看着窗外,蘇淳深夜一個人開車,按說要麽跟他換着開要麽陪他聊天防止犯困,可聞影就是提不起興致。

眼皮一沉,就沒心沒肺地睡着了。三個多小時的車程說快也快,夢裏他騎着皮皮正在天上飛,狗子叫他去救主人,他還沒問明白出了什麽事,就被蘇淳輕輕拍醒了。

拍的還是臉,以至于聞影睜眼的時候滿滿兇狠的起床氣。

“到了,醒一會兒,幫我搬東西。”蘇淳把車裏的燈打開,塞了瓶水給聞影就走了。

冷風灌進車廂裏,吹散了瞌睡,車內燈光昏暗,車外另外兩輛車也挂着戶外燈,在一片空曠的草地上這點燈火顯得孤單,天幕上墜着清晰可見的星辰,邊緣一點點泛白,聞影舒了長長一口氣,就要日出了。

七個人把露營的工具都卸下,想着天亮以後再紮營,便紛紛背着畫具和相機去踩點了。

湖邊風光美不勝收,随着天光漸甚,萬物蘇醒,聞影坐在湖邊整個人都在放松,今天是除夕,店鋪關張,人們都忙着回家團聚,一年當中硬要挑幾天讨厭一下,春節中秋端午簡直能排他心裏TOP3。

他擡起相機,咔嚓咔嚓拍了好幾張,挑了最喜歡的一張傳回手機,發了朋友圈。

只有湖光山色和溫暖的晨曦,配了個太陽的表情包。

沒多一會兒,三人小群裏就有人瘋狂艾特他。

[邊邊小叮當]:悶聲幹大事?@景三

[你彥哥]:???什麽情況

[邊邊小叮當]:你看他朋友圈。

[你彥哥]:看了,一個湖,咋了呀?

[邊邊小叮當]:[嘆氣]

[邊邊小叮當]:所以說跟你們臭直男聊不了一點瓜,看評論啊!

[你彥哥]:卧槽!這就是你不來我家過年的原因?@景三

[邊邊小叮當]:卧槽!這就是你不來我家過年的原因?@景三

什麽評論?聞影點開朋友圈那個刺眼的小紅标,短短幾分鐘已經有好幾條評論。

蘇淳第一個回的他。

蘇淳:咖啡煮好了,過來喝。

邊邊小叮當:?

你彥哥:大過年的發個自拍啊兄弟,這湖有什麽好看的,我媽說想看看你。

邊邊小叮當回複你彥哥:。

畫展吃過飯後,大家都加了微信好友,邊屹現在是晏哥頭號腦殘粉,難怪看見蘇淳回複反應那麽大。

聞影切回小群。

[景三]:寫生。

[景三]:不是,大過年不睡覺就特麽滾去幹活,別老艾特你爹,煩不煩。

[邊邊小叮當]:急了,他急了。

[你彥哥]:可以理解為惱羞成怒。

[景三]:你倆給我等着。

[邊邊小叮當]:送走財神爺前我都出不了家門,要揍來我家揍。[害羞]

[你彥哥]:來我家,我抗揍,脫光給你揍,只要你來。

[景三]:。

磕牙打屁一陣,聞影解釋了自己是和同學一起來的,加上蘇淳總共七個人,跟約會沒雞毛關系,這才讓邊屹放下沒用的閑心。

邊屹已經在幫着家裏整菜,穿着可愛的小圍裙,讓他媽給照了個包餃子的照片,費彥不甘示弱,鄉下過年氛圍濃厚,又是殺豬又是放炮仗,一張張照片傳來,不外乎都想叫聞影去他們各自家過。

[你彥哥]:[照片]

[你彥哥]:我媽給你們織的毛衣還有秋褲,對不住啊哥們,攔不住她,都是大紅色,晏哥也有。

[邊邊小叮當]:替我給咱媽一個啵啵。

[你彥哥]:我給晏哥拜年,到現在都沒回我,他們有錢人過年是不是都特忙,一大家子人穿禮服擺宴席那種?

[邊邊小叮當]:[嘆氣]

[你彥哥]:?

[邊邊小叮當]:少打聽,你好雞婆!

[你彥哥]:???

聞影看到這兒,點開了狼犬頭像,聊天記錄停留在昨晚的“晚安”,晏關山每天都會跟他簡短說說自己忙了什麽,有時候是發家裏毛孩子的照片,睡前固定會說晚安,聞影最近很少回他,忙是借口,不想回應招來誤會是一大原因,還有一個,晏關山總問他要不要一起過年,在哪裏過年,聞影不是太想提這個。

晏關山今天應該得回家過年吧,面對那樣的父母,恐怕一整天都是生人勿近的嘴臉,豎着一身刺,誰招惹他戳誰,他不會爆裂地對抗,而是不冷不熱不溫不火地說傷人的話。

聞影不知道一大家子一齊準備的年夜飯應該是什麽樣,爸爸媽媽三姑六婆一人一個拿手菜,做的應該都是年味兒。但晏關山在這團熱鬧裏,應該食不知味,如坐針氈。

他和家裏到底有什麽樣的矛盾,才會割裂成如今的模樣?

聞影忍不住想,過年折磨人的方式千奇百怪,他和晏關山難得有一件感同身受的難事了。

聞影挑了一張他覺得最好看的日出照片,發給了晏關山。

回到營地,陸續回來的同學正幫着蘇淳搭帳篷,來的人中有兩個女同學,還帶了自家的狗子,聞影搬東西搬累了,一休息就和狗子玩鬧,天幕一拉,坐在下面喝着咖啡玩着狗,倒也惬意。

惬意中夾着一絲煩躁,兩個小時過去了,有人不回微信!

他又打開看了一眼,怎麽個事這人。

人總是雙标的,別人發信息頻繁時偏偏拿喬不回複,自己發信息過去沒秒回就逐漸不爽,這麽久還不回聞影心癢毛抓。

餘光見一團雪白在腳邊打滾,聞影心生一計,撈起西高地王富貴放在腿上,扒着它道:“給你拍個美照,別動,拍完有火腿腸吃。”

王富貴聽見火腿腸果然乖巧地任人擺布,聞影怼着臉就來了一張,然後賞了王富貴一根手腕粗的香腸,将它放了。

照片發給了晏關山。

[景三]:同學家的狗,你看一眼是不是病了,好多眼屎,上火?

聞影尋思這人起碼得有點職業道德吧,患者尋醫問藥,不秒回你還當個屁的獸醫。

然而吃過午飯,聞影到湖邊速寫了幾幅畫,再回到營地都沒收到回信。

這要是突發惡疾,等你回複狗子都特麽涼了!

聞影一邊腹诽,一邊把那些不走心群發的祝福短信都删掉。

“聞影。”蘇淳搬了把椅子坐在他旁邊,“是有事嗎?我看你一直看手機。”

“沒,過年麽,都是無聊的拜年微信。”聞影惡狠狠道,“删都删不完,煩死了。”

蘇淳笑了下,摸了摸兜遞過來一個紅彤彤的物件兒。

聞影漫不經心掃一眼:“幹嘛?”

“壓歲包。”蘇淳溫聲道,“收着,沒多少錢,圖個吉利。”

聞影沒接:“你都發了?”

“只給你的。”蘇淳強調。

“不要。”聞影又低頭看起了手機,“我不過年,況且同輩人哪興給紅包。”

“同輩人也可以給,給弟弟,或者給男朋友。”蘇淳說完把紅包放在聞影腿上虛虛地擔着。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聞影:“你別——”

“要拒絕,也等我把話說完吧。”蘇淳搶在對方前頭說,“什麽都沒說清楚,不是讓我死也死不明白了。”

大過年的提死忌諱,話說到這份上了,聞影沒吭聲只好等他聊,戳開狼犬頭像,退出,再戳開。

等了半天,蘇淳也沒憋出一個屁。

“要不還是我來吧。”聞影直愣愣道,“我不想——”

“我喜歡你。”蘇淳最終還是搶在被拒絕前開了口,“從你進校第一天起,我就喜歡了。那天全系開大會,所有報道的學生都在,我只看得見你。”

聞影閉上嘴,心裏沒有一絲漣漪,倒是覺得蘇淳眼病有點重,該去醫院挂個號。

蘇淳鼓足勇氣,細數他眼裏聞影所有的優點,還坦誠自己是從見色起意到日久生情,持續了四年不曾變過。

是真誠坦率的,但聞影毫無觸動,他只說:“我知道,但是我不喜——”

“你聽我說完!”蘇淳有些急了。

再次被打斷,聞影深吸一口氣。

蘇淳喉頭滾動,有些緊張:“這些年你從來不缺追求者,不管男的還是女的你也沒正眼看過,我本來以為,再多人喜歡你我也不會着急,可是晏關山不一樣。他對你有意思,都看得出來,我怕自己再不主動一點,你就被他騙走了。”

聞影好笑道:“我看着像個弱智,說騙就騙?”

“我不是這個意思。”蘇淳問,“所以你喜歡他?”

聞影搖搖頭,蘇淳剛放下心,卻聽見對方說:“……不知道。”

一顆心又懸了起來,蘇淳問:“那我呢?”

“不喜歡。”聞影斬釘截鐵道,他也知道這麽說傷人,于是淡淡補充,“拿你當朋友,真沒別的心思。”

蘇淳不服輸:“聞影,至少這四年我沒見他出現在你身邊,你看看我,不管學習還是将來的事業,我能懂也能幫你,生活就更不用你操心,我自己能賺家裏也不缺,不會讓你再過苦日子。”

蘇淳還在擺事實講道理,從各個方面分析,他如何比晏關山更适合做聞影男朋友,角度清奇,甚至搬出聞影最喜歡的畫家康定斯基,蘇淳:“他能欣賞嗎?他能明白你在畫什麽嗎?”

他指指自己:“我可以!”

聞影:“……”

再之後還說了些什麽聞影就實在沒聽進去了,他百無聊賴地把狼犬頭像當愛消除點,一個手賤彈出一條灰色小字。

[景三拍了拍Y問:毛毛回來了嗎?]

聞影:?

什麽鬼東西。

撤回功能三秒就消失了,這條突兀的拍一拍挂在二人的聊天記錄最末端,聞影悶悶吐了口氣,到底在忙什麽不回微信啊。

突然電話進來,是羅虎打來的。

聞影眉頭一皺,擡手讓蘇淳等他一下,去了遠一點的地方接電話。

聞影語氣不好:“幹嘛?”

羅虎:“你這朋友夠意思的啊,景三兒,我就說一聲,這二十萬還了,給你過個好年。”

聞影莫名其妙:“什麽二十萬什麽朋友?”

羅虎:“晏關山給爺送錢來了,你不知道?”

聞影一愣:“什麽意思?”

羅虎嘿嘿一笑:“敢情你還真不知道啊,他今天找到老子棋牌室,二話不說就跟大奔哥兒幾個幹起來了,非打得頭破血流才說是來替你還錢的,也算不打不相識吧,這小子識相,知道照咱規矩辦事,沒驚動警察,錢我收到了,下次的給你一個月時間,別再讓老子來催,曉得不!”

聽見“頭破血流”四個字,聞影呼吸一滞,爆了句粗口匆匆挂掉電話,立馬給晏關山打過去。

一口氣提在嗓子眼兒裏,直到話筒裏傳來冰冷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聞影心髒狂跳,抓緊電話轉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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