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今夜月色好,別關緊門窗……

第28章 第 28 章 今夜月色好,別關緊門窗……

庑廊之上彩繪雲鶴, 一踵接連一踵的閣樓錯落屹立,府中下人安靜而過,越是靠近長公子的院落, 周圍的人越發仔細小心。

這位年紀不大的家主, 年紀輕輕便掌管偌大的家族,誰也不敢觸及他的黴頭。

尤其是剛才還發生了這樣的事,路過的下人只恨不得垂着頭走路。

孟婵音不知曉剛才發生了何事, 今日踏進來便覺得氣氛有些古怪。

她留意到剛才路過身邊的那幾個下人, 腳步匆匆,神情惶惶,像是看見什麽恐怖之事般。

她甚少踏進息扶藐的院子, 一向都是避之不及,但記得府上的人雖然畏懼,但不會每日都在臉上露出這番神色。

息扶藐剛從外面回來, 莫不是發生何事了?

孟婵音停下步伐, 擡起盈盈美眸往裏看了一眼, 心中有些猶豫究竟要不要進去。

此時的內院。

書房中央跪着連抽泣都不敢的女人,而她腳邊躺着被一劍抹了脖子的侍女。

死相凄慘,七竅流血。

蘭可欣此時懼極了, 滿心後悔剛才自己腦子不清醒, 聽說大表兄剛回來了, 忽然心生一不做二不休的念頭。

這些年她一直在息府長大, 并非不曉事, 甚至很清晰明了地知道, 她能住在息府這般久,就是為了等大表兄成婚後,好嫁給他為妾。

這一等便是時至今日, 前些日子聽聞大夫人在給大表兄議親事,也提及過她,本以為自己快要過明路嫁給大表兄了。

誰知前些日,大表兄當衆說了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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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及笄了,家中人亦在開始着手她的婚事,前不久遠在蘭府的姑姑還問她喜歡什麽樣的男子,要為她擇夫。

她一直喜歡像表兄這般的男子,不想嫁與旁人,所以才會在今日帶着身邊的人,提了一盅湯過來。

湯是鹿血湯,又加了不少壯.陽滋補之物,聽大夫說,哪怕是再有忍耐力的男人都受不這樣的滋補。

來時她便很害怕被發現,只是萬萬沒有想到,東西是送到了大表兄的案上,但他卻只是乜了眼身邊的藥盅,在她忐忑的目光下,他似笑非笑的讓她喝。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藥效對女子有沒有用,她也忘記問大夫,所以便讓身邊的侍女代喝。

誰知這一喝,竟喝出了問題。

侍女一咽下喉嚨便開始倒地抽搐,接下來便迅速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呼吸似極其困難。

她吓得不輕,跌坐在地上,直到青年随手抽出身後懸挂的寶劍,眉眼淡漠地給了那侍女一劍,血濺到她的臉上才知道發生什麽了。

來時她多十拿九穩,現在就有多惶恐害怕。

蘭可欣跌坐在地上顫着嘴皮,失神地看着身邊已經失去呼吸的侍女。

青年立在她的面前,寡情的眉眼凝聚風雪,淡漠得似不過宰殺了無甚重要的狗,還滴着血的長劍杵在地上,手腕搭在劍柄上,睨視着她。

“大、大表兄……”蘭可欣咽了咽口水,惶惶地擡起頭,臉上勉強的笑極其難看,“我不知道藥中有毒,湯是我從後廚端來的,也并非是我親自下廚的。”

給大表兄熬加了滋補藥的鹿血湯,此事一旦被洩露出來,但凡是明眼人都知曉她的用意。

尤其是大夫人,她絕對不會留一個為了位份,而做出如此腌臜之事的人,她會被送走。

不,送走或許是輕的,現在有人吃了湯而死,若是被大夫人曉得了,她會被關進官府的。

“大表兄,你相信我。”蘭可欣渾身顫得不行。

息扶藐自然知道她不可能會下毒,下毒的是她身邊撺掇的侍女。

不過蘭可欣不應該在他身上起這種心思,這些年為了讓婵兒看上他,他從不與女子在私底下過多接觸。

現在蘭可欣能被人撺掇對他下藥,來日便敢用別的方法,雖然他能防,但還是覺得沒必要留着一個麻煩,讓他與婵兒之間多一道分歧。

息扶藐居高臨下地看坐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女人,想着是借機殺了她,還是暫且放過她,再想旁的理由打發她。

門口忽然傳來淩風的通報聲。

“主子,婵姑娘來了。”

一瞬間,這句話落在蘭可欣的耳中猶如天籁。

誰都知道息扶藐最是寵愛這個妹妹,若是有孟婵音幫自己求情,她一定不會有事的。

可蘭可欣的念頭初起,面前的青年将長劍一收,冷峻的眉眼微蹙,執起一旁的帕子,熟練的将劍上的血跡抹去。

“讓她先去小室等我。”

“是。”淩風離去。

蘭可欣眼中的希望落下,看着眼前的男人眼中全是驚悚。

息扶藐蹲在她的面前,柔聲問她:“知道我最厭惡什麽樣的人嗎?”

男人的壓迫性很強,蘭可欣不敢點頭。

“厭惡在她面前污黑我的人。”他呢喃着,“我也不計較你識人不清,端來一碗毒藥,今日之事我權當沒有發生過,這件事你也咽下肚,知道嗎?”

若是今日孟婵音沒有來這裏,他或許順勢也将蘭可欣處理了,但偏生她來了,必定在路上也問了些。

他的妹妹是半分見不得鮮血,見不得他殺人,已經吓到過她一次,他不想再吓到她了。

什、什麽意思?

蘭可欣呆呆地看着眼前俊美的青年。

見蘭可欣沒有聽懂,息扶藐站起身,懶散地瞥了一眼,“聽懂了嗎?”

蘭可欣看着他手中寒氣森森的長劍,咽了咽喉嚨,忙不疊地點頭,眼含熱淚哽聲回應:“我知道了,不會告訴別人。”

息扶藐颔首,淡聲吩咐暗處的人将這裏清理幹淨,随後闊步離開此處。

身後的蘭可欣被人扶起來,雙腿發顫得站不穩。

她如今不敢再肖想這位表兄了,他對她也沒有任何情意,也不是什麽善人。

……

孟婵音跟着淩風進了小室。

淩風還沒離開,耳邊便響起少女不經意的軟柔聲。

“淩風,你知道蘭表姐來找阿兄是作何嗎?剛剛是發生了什麽事?”

問得巧妙,每一句都問到主子自己都答不上來的話上。

淩風垂首回道:“奴剛從外回來,暫且不知曉。”

“好罷。”孟婵音垂下眼簾,繼續坐着等人過來。

淩風轉身離去。

孟婵音坐在房中,越想越覺得,剛才那些人的神情分明是恐懼。

那樣的眼神她太熟悉了,讓她情不自禁便想起當年那件事。

她也露出過同樣的神情。

也是因那件事發生後,無論如何她都沒辦法,再像以前那般對待息扶藐。

孟婵音心緒複雜地亂想,門被推開了都沒有發現。

“妹妹在想什麽?”青年撩袍坐在她身邊的梯坎上,側首溫柔地看着她,身上傳來若有若無的淡香。

孟婵音回神與他對視,從他眼中只看見了疑惑,深吸一口氣,也沒有聞見血腥味兒,心下稍定。

“阿兄,我是在想,早知道蘭表姐在這裏,我晚些時候再來了。”她對他露出淺笑,眼如浸水的寶石,盛着狡黠的光。

息扶藐失笑,揉了下她的臉頰,“小騙子,你是想問剛才發生了什麽罷,拐彎抹角,話中沒有一句是真的。”

孟婵音躲開他的手,“是聽阿寧說你之前早就傳信回府何時回府,不是要問蘭表姐。”

不是要問,還不如問一問。

連別的女人來他這裏都不在乎。

息扶藐臉上的笑意落下,松開手反撐在身後,散漫地乜着她道:“也是,妹妹從小的心眼兒就那麽小,全用來裝別人了,哪裏還會關心旁人。”

孟婵音佯裝未曾聽懂他的話,不拐彎講話,直接問出來意:“阿兄之前答應過我的,何時兌現?”

息扶藐側首,似笑非笑地乜斜她:“擔心我騙你?”

她微微一笑,鬓邊的海棠簪花随着嬌豔的臉頰,粉出嬌俏的嗔意,“阿兄怎會騙我,只是我覺得,還是盡快提上日程。”

青年眼角黑痣如墨般妖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嗓音平緩道:“妹妹剛與人退婚,現在又急着嫁人,教別人知曉了,還以為是妹妹恨嫁,所以我想着,先讓妹妹在府上多留一段時日。”

“阿兄說的一段時間,是何時?”她臉上的笑變淡,執着要一個時效。

兩人現在是何關系皆心知肚明,他要留一段時日,便是不打算讓她嫁出去。

那他之前答應的話,也只是為了哄騙她罷了。

息扶藐見她眼中氤氲的淚光楚楚,攥着膝上的裙裾,勉強鎮定的模樣。

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他一眼便知。

他站起身走至她的面前,伸出手,“地上涼,起來。”

面前的少女下意識往後退,不願被他觸碰,姿态十分抗拒。

他扶正她鬓邊戴歪的海棠花,漆黑的眸中映出幾分陰郁的笑:“畢竟是阿兄最喜歡的妹妹,作為兄長定是要好好選的,年後,婵兒一定能得嘗所願。”

得了準信,孟婵音臉上神色收起,對他俯身一拜:“多謝阿兄。”

“妹妹客氣了。”他望着她莞爾,輕輕捏玩她水滴似的耳垂,溫柔提醒:“今夜月色好,妹妹記得別緊門窗,等一會兒月色知道嗎?”

他今夜要來找她。

孟婵音被暧昧的力道捏得心亂顫,這是息府,不是外面,随時會被人發現。

見她遲遲不答,他眼尾微揚,“怎麽了?”

她看着他,抿唇柔笑:“沒,我會等的,那現在便不打擾阿兄了。”

謝完便離去,一刻也不在這裏多逗留。

少女婉約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房中,只餘下久久難以消散的淡香。

青年坐在她坐過的地方,百無聊賴地伸手,自虛空中抓那股淡香。

于無形,空如也。

……

孟婵音出了小室,正巧遇見了被人扶着出去的蘭可欣。

蘭可欣的臉色慘白,走路都隐約有些發顫。

孟婵音上前喚她:“蘭姐姐。”

蘭可欣受驚般地轉頭,看見身後的少女滿眼關切,衣襟猶染香地蓮步款款走來。

“婵妹妹。”蘭可欣看見她眼中瞬間迸發出委屈,險些有些泣不成聲。

孟婵音見她似遇見了何事,上前搭手攙扶,柔聲道:“你怎麽了?蘭姐姐。”

她還留意到蘭可欣身邊沒有帶人,現在又是這般模樣,令她想到剛才進來時的那些人,而蘭可欣的懼意比那些人更甚。

蘭可欣險些連命都沒有了,此時正情緒處在崩潰之中,乍然聞她關切地問,張口欲将發生的事說給她。

然而話至唇邊,青年清淡散漫的話萦繞在腦海。

蘭可欣啓唇半晌,吐不出一個字。

少女美眸含惑地望着她,似在等她的話。

蘭可欣不知道息扶藐話中的‘她’是誰,但卻明白無論是誰,只要她說了,将會有千萬種悄無聲息消失的可能。

“沒……”蘭可欣咽下口中的話,臉色蒼白的對她勉強一笑,“是剛才我有事來尋表兄,不慎腳踩滑,腿摔到了。”

孟婵音目光掠過她蹒跚的腳,柔聲道:“傷筋動骨一百天,蘭表姐回去後定要注意養護。”

“嗯。”蘭可欣點頭。

孟婵音扶着她回去,看着蘭可欣被侍女接進院子的背影,她長久立在原地,微微失神。

許蘭可欣的神情很熟悉了,所以想起了一些往事。當年她尚且年幼,不過剛記事。

息家主,她曾經的繼父剛過世一兩年,那段時日是息府最難之時,各個世家如群狼環伺息府,連旁支也欲将息府瓜分。

她永遠忘不了有一日,來了個息府旁支的男人,至于叫什麽,她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她喚了一句‘伯伯’。

男人是來要掌權的,沒有誰看得上乳臭未幹的少年管理偌大的息府。

那時息扶藐不僅将人留下了,還好吃好喝地招待,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同意将息府交出去,皆等着看戲。

怎料男人沒待多久,在一天夜裏畫舫狎妓時不慎落下水死了。

因是死在外面的,打撈一起來時身子都被魚兒啃得面目全非,誰也沒有發現身體上原本布滿的刀傷,也根本就不是那個男人。

男人是被息扶藐砍碎的,這是她永遠忘不了的秘密,這些年無論他表現如何模樣,她都記得那日她睡得意識模糊,抱着枕頭獨自跑出去尋到依賴的阿兄。

而阿兄卻一臉沉穩的将苦苦争執的男人,在地上狠狠地拖曳,直到後背全是血痕。

男人求饒,說不應該起邪心,說錯了。

息扶藐并未聽,松開他的頭發,提着長劍将他的身體剁了。

滿地的血,猩紅了她呆滞的眼。

許是她在門口站得久,目光太明顯,沉浸在瘋狂的息扶藐轉頭看見她了。

少年時候的他唇紅齒白,面容漂亮,白淨的臉上沾着血,神情冷淡的與她對視許久,然後丢了劍,朝她走去。

“婵兒是想和阿兄一起午睡嗎?”他依舊溫柔,帶着兄長的寬容,“你先去房中躺一會兒,阿兄沐浴後就來。”

她是如何進去躺在他床上的,時隔太遠,孟婵音已經完全忘記了。

事後她生了場大病,醒來後便佯裝忘記了那件事,待他依舊如常讨好,可每每看他的眼神總有懼意。

所以她很久之前便知道,他并不如表面這般模樣。

……

天已洩了一地金黃,黃昏漸漸被黑霧吞噬,府上華燈初上。

如往常一樣,春心将藥碗拾走,拿去小廚房,回來見姑娘房中的燈已經熄滅了,料想許是姑娘舟車勞頓泛乏,所以早早兒就安寝了。

春心悄然将院中燃起的燈抻滅,留了一盞昏暗的燈,再打着哈欠轉身回房。

而此時應該安寝的少女,正被青年圈在床架上癡迷深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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