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孫遠

孫遠

“無雙!”

烏霜落指尖微動,掌心的黑霧頓時消失殆盡。

季驚鴻望去,卻見何皎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邊,梅梓微笑着跟在後面,粉裙被風吹起漣漪。

“無雙,快下來!”何皎對他用力揮手,“那邊有條河!”

“有河?”季驚鴻偏頭道,“在哪兒,遠不遠?”

“不遠不遠,出梧桐林過會兒就到了!”

季驚鴻踩着樹枝笑起來,正想說話,腳底卻突然傳來一道“咔嚓”聲。緊接着,他身子猛地一晃,野果咕咚掉了一地。

梅梓驚叫:“小心!”

季驚鴻面色一變,手還沒抓到什麽,腳底的樹枝便徹底斷了。風聲嗚嗚,失重感驟然襲來,他反應極快,長劍插入樹幹定住身形,穩穩落地。

混亂中,他似乎看見烏霜落往這兒急急走了兩步。

何皎匆匆趕來,臉被吓得蒼白:“怎麽搞的,沒事兒吧?”

“能有什麽事兒。”季驚鴻收劍入鞘,狀似無意地瞥了眼烏霜落,笑道,“運氣不好,運氣不好。”

“這也太危險了。”梅梓嘆氣道,“好了,把果子撿起來,去河邊吧。”

到了二更天,霧虛林越發寒冷,連葉片都凝上一層冰霜。衆人按着記憶尋到先前那棵大樹,将随身行李整理一番,臨行時,何皎突然從包裹裏翻出一樣什麽東西,高聲喚道:“無雙!”

季驚鴻倚着樹幹:“怎麽了?”

何皎三兩步跑來:“這個這個,這個還你,之前放在我這兒了。”

夜幕暗沉,季驚鴻沒看清:“什麽東西?”

“妖丹啊,那個藤蔓妖的!”何皎将手中的東西塞給他,“快拿着快拿着,出了霧虛林要結算的!”

季驚鴻奇道:“在你手裏就是你的,給我幹嘛?”

“這怎麽行!”何皎一臉正氣道,“妖是你殺的,我的命是你救的,妖丹理所當然也歸你所有啊!”

季驚鴻笑起來:“看不出來,何兄還挺講原則啊。”

“那必須。”何皎抓着他的手,“你拿着,別弄丢了。”

“不用,這個送你吧,當見面禮了。”季驚鴻拍拍他的肩,“我季……鄭無雙交你這個朋友。”

說罷,他推開何皎,沖烏霜落那邊走去:“收拾好了就出發吧。”

何皎猶豫一番:“那我先幫你收着,什麽時候你要了再拿回去。”

季驚鴻肆意笑道:“這玩意兒我動動手指就能拿一堆,不缺這一個!”

衆人收拾妥當就啓了程,何皎走最前面帶路,在冷風中瑟瑟發抖:“冷死了冷死了,這鬼天氣。”

梅梓跟在後面,時不時搓搓自己雙臂。季驚鴻和烏霜落并排跟在最後,準确來說,是烏霜落走在最後,季驚鴻非得黏過去和他一道。

冷月漏了一地的霜,浸得烏霜落的膚色愈發雪白。墨色衣袖下,那雙裸露的手就像精致的玉雕,蒼透得有些泛青。

季驚鴻正和他扯東扯西,餘光無意間瞥過那雙手,話不自覺頓了一下。

他修習的屬性是火,一年四季掌心都是熱的,再低的溫度于他而言也不是事,但烏霜落不同。他擡頭去看對方的臉,卻見對方斂着眸,依舊面無表情,只是唇色微微泛白。

季驚鴻猶豫着開口:“烏霜落,你……”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何皎在前邊歡呼:“到了到了,你們快過來!”

烏霜落袖口一抖,那雙冷白的手就徹底被掩蓋在衣袖裏,什麽都看不見了。

季驚鴻只能閉嘴,跟着往前邊走,哪知還沒走到河邊,卻聽見了吵鬧聲,夾着幾句熟悉的音嗓。

先是梅梓又氣又委屈的聲音:“你們怎麽這樣霸道,這麽寬一條河,憑什麽全被你們占了過去。”

緊跟何皎大聲道:“今兒個我們就不走了,你能怎麽着?真要說先來後到,這條河也是我們先發現的,該走的是你們才對!”

季驚鴻三兩步上前,恰好聽見那個嚣張的聲音:“知道我身前的這位是誰嗎?敢這麽和我們說話?”

何皎罵道:“我管你誰,天皇老子來了這兒也得講道理!”

“你——”

離得近了,季驚鴻總算看清了那群人的模樣。對方統共三人,中間那人錦衣绮袖,衣上以金線紋符咒,一看便非凡品,後面兩人雖穿着簡樸了些,面上的表情卻與前邊那人如出一轍——鼻孔朝天,目中無人。

而方才說話的,就是站在左後方的人。

季驚鴻心道不妙,霧虛林資源有限,更何況這是個人賽,因搶奪資源而發生的争執之事屢見不鮮。但很多人都講究個道理,兩方說開後合理分配也就算了,壞就壞在,這回他們怕是碰上硬骨頭了。

季驚鴻出聲道:“何兄,梅姑娘,出什麽事了?”

“無雙你可算來了!”何皎喜道,指着對方大聲告狀,“他們非說這條河是他們先找到的,不準我們用,你說過不過分!”

季驚鴻贊同道:“欺人太甚。”

聞言,錦衣男子笑起來:“欺人太甚?”

他傲慢地擡起下巴:“我有欺人的資本,偏是欺你,你又能如何?”

季驚鴻笑了一下才道:“敢問兄臺大名。”

從沒人敢在他面前說這大話,乍一聽還有些新奇,畢竟光論仗勢欺人的資本,還真沒人比得上自己。

“你竟不認得他?”左邊那個跟班激動道,“你怎麽能不認得他!”

右邊那個跟班似乎有些結巴,只幫腔道:“就、就是,就是。”

季驚鴻不要臉道:“真奇怪,他既不是問心宗宗主單長風,又不是單宗師首徒季驚鴻,我為什麽要認得他?”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他說出那句“季驚鴻”之後,烏霜落似乎看了他一眼。

錦衣男子給了左邊那男子一個眼神:“周年年,你來說。”

周年年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是,遠哥。”

這奉承巴結的誇張動作直把何皎看得目瞪口呆。

“都給我聽清楚了!”周年年一清喉嚨,驕傲道,“站在你們面前的是此次宗門大選的魁首,孫遠,遠哥是也!”

……

“沒啦?”季驚鴻噗嗤笑出來,“魁首?他自己封的啊?”

“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魁首必然是我們遠哥的!”周年年怒道,“知道我們遠哥的哥哥是誰嗎!”

那個結巴的在旁邊幫腔:“就、就是。”

季驚鴻道:“誰啊?”

“我哥名孫渺。”孫遠觑着季驚鴻,“問心峰長虛長老之徒,分管外峰。”

他眉關舒展開來,不冷不熱地扯起一個笑。

“聽懂了嗎?”

問心宗有內外之分,內峰分三峰,天塹峰與問心峰除峰主外,下面還各設七十二長老,有幸被長老收為徒的弟子為內峰弟子,其餘則為外峰弟子。外峰無長老,由內峰的師兄師姐分管。

季驚鴻回憶了一下,這個長虛長老似乎分屬問心峰下。眼下師尊不在,由他暫管問心峰,這麽算來,他還是長虛長老的上頭。

想清楚了這一切,季驚鴻揚起一個燦爛的笑:“聽懂了,所以呢?”

“所以——”孫遠拖腔帶調,傲慢得不可一世,“識相點,給我磕頭道歉,然後滾得遠遠的,永遠別讓我看見你。”

季驚鴻眨眨眼睛:“倘若我拒絕呢?”

“拒絕?”孫遠冷笑一聲,伸手摸向腰間的弟子劍。

“你做什麽!”何皎大聲道,“個人賽禁止殘害同門,謝師姐說過的,你要違反規定嗎!”

“什麽殘害!”周年年道,“我們遠哥不過是想與諸位切磋一番,你們不會當慫包吧?”

右邊那個跟班照常幫腔:“就是!”

孫遠擡手一指:“此樹為界,誰先将對方擊出十米之外,便算誰勝,敢不敢?”

“這根本不公平!”何皎怒道,“你身上帶着這麽多法器寶物,連衣服上都紋着護身符咒,我們怎麽和你比!”

孫遠笑起來:“不公平又如何?誰讓我哥非得給我塞那麽多寶物呢?你瞪我有什麽用,有本事讓問心峰的季朗過來給你撐腰啊。”

他身後那兩人也嘻嘻哈哈笑起來,周年年嚣張道:“如何?比不比?要是害怕現在認輸也來得及!”

“你們——”何皎從小到大哪受過這種氣,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眼前陣陣發昏。

下一刻,有個身影擋在了他跟前,清亮的少年音色響起。

“十米是吧?成交。”

“無雙,你別沖動!”何皎趕緊拉住他,低聲道,“他衣服上那種符文我見過,季驚鴻自創的護身咒,能抵一回致命攻擊,尋常人根本破不了!”

季驚鴻眨眨眼睛:“我知道呀。”

當年他随師尊一道探訪思雅宗,未成想沒控制好靈力,燒了謝飛燕一條衣裙。那娘們忒記仇,好長一段時間都以少主名義不讓自己進思雅宗。不但不讓進,還以靈化水潑他,防不勝防。為了應對此境,他便創了這種能寫在衣服上的金紋符咒,好歹能不變成落湯雞。

後來不知怎麽,傳着傳着就傳成護身咒了,讓他汗顏了好一段時間。孩童用來打鬧的東西被他們當成保命的寶貝,真是慚愧。

“行。”孫遠笑起來,“若我勝了,你們四個——”

他屈尊降貴地擡手比劃一圈,居高臨下道:“每人都得給我磕三個頭,然後滾出這個地方,永遠別出現礙我的眼。”

“沒問題。”季驚鴻爽快答應,“但倘若勝的是我,你同樣得滾出這兒,永遠別回來。”

周年年大笑:“遠哥不可能輸,你就等着下跪磕頭吧!”

“就、就是,遠、遠哥不可能輸。”

孫遠并未反駁,顯然對那兩人的奉承很受用。

何皎心急如焚,正想上前,一旁的梅梓卻止住了他。

“沒事的,別擔心。”梅梓溫聲細語,目光卻透着篤定,“鄭公子會贏的。”

季驚鴻噌一聲拔劍出鞘:“那就開始吧。”

“慢着——”孫遠拖腔帶調,“誰要和你比?”

他擡手一點,指尖恰好對準從一開始就站得遠遠的烏霜落。

“我要他,當我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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