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畢業

畢業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的戲碼大部分人只夠得上前半句。六月份很快就到了。學校提前封鎖學校，要在高一高二教學樓布置考場，全校放假。高三生回家自主學習，準備好迎接這一場戰役。

一向随心所欲的卓凱澤都嚴肅了起來，放假前拉着陳以期嘀嘀咕咕。也許都還沒真正意識到這場考試即将帶來怎樣的變化，卻也潛意識地發現，這場獨一無二的考試，會帶來不同尋常的茫然和被迫成長。

被迫成長，往往帶來被迫的分離。

陳以期看向窗外，操場對面的教學樓。一片藍白，一片模糊。

很多的事情在日積月累間，漸漸模糊也漸漸清晰，最後與時間交融，毫無縫隙，卻處處都有間隙。

兵荒馬亂，六月裏最盛大的一次開始和結束，終于落下了帷幕。

隔天，是回校領取報考指南的日子。班主任說着說着就紅了眼眶，惹哭了好多女生，幾個男生也暗戳戳地捂眼睛。所有人都像被籠罩在一層迷霧裏，要弄丢了過去，又找不到前路。連最調皮的男生都低垂着頭沒有反應。

班主任也吓了一跳，趕緊将氛圍拉回來。好歹是十幾年的控場高手，很快大家又互相調侃，暢想未來。一個多小時過後，講完了注意事項，班主任強調了“謹慎！謹慎！再謹慎！”就留下一句網上聯系，走了。

班長再次提醒了今晚聚會的時間地點，大家才慢悠悠地各自回家。

這邊卓凱澤遇到了難題，主要表現在他的同桌也就是陳以期，從頭到尾都心事重重，問什麽都搖頭。解散後，陳以期就跟卓凱澤告別去了對面。等不及沈植過來，卓凱澤便過去找他，路上剛好撞上。卓凱澤跟他說了陳以期的表現，兩人又一塊猜了原因，最後無解而歸。

陳以期恍恍惚惚地來到程琭班，不見程琭在座位上，但是書包放在了桌面上。周圍還有零星幾個同學在讨論。陳以期走過去坐下，猜想程琭應該在老師辦公室。角落裏的讨論聲不大不小，傳了過來。

你估分了嗎？

嗯，這成績能去哪裏啊？啊啊好難，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

那邊的讨論聲聽了幾十秒，又聽見別處的嘆息：真羨慕那些大神，不說清華北大，按平時的成績算，省會那邊的211、985還不是随便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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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老師不是把程琭叫去了嗎？你說他會不會是我們的市狀元，上次聯考就是第一啊！

他會去哪裏？

肯定是我們想都不用想的地方啦……

陳以期聽到他們善意的羨慕和嘆息，然後一個個都歡笑起來。不知道未來會去哪裏，可以去哪裏，但是現下該高興時還是要高興的。

教師漸漸空了下來。陳以期又等了幾分鐘，程琭還沒回來。桌面的那疊書還在。有些人會選擇帶回家，有些人放任不管，等學校的人回收。陳以期知道程琭一定會帶回家的。想了想，陳以期挪開書，靜靜地看了許久，拿出筆，又在上面添了幾個字，把書挪了回去。

剛挪好，程琭就走了進來。他手上拿着一張紙，見陳以期坐着，便開口問：“等很久了嗎？”

陳以期笑着搖搖頭，突然站起來，“阿琭。”然後猝不及防的抱住了程琭。

程琭愣住了，他沒想到陳以期會突然抱住他。陳以期似乎意料到他吓到，輕笑着在他耳邊說：“呆子，抱我啊。”

程琭乖乖地擡手抱住他的腰。

陳以期的下巴擱在程琭的肩膀處，輕輕地戳着。

好一會，陳以期才放他，退開幾步。程琭見他低垂着頭，心情好像有些低落，剛想要開口詢問便被打斷了。

“阿琭。”

陳以期擡頭看他，見他又露出了熟悉的懵懂而疑惑的表情，忍不住輕笑出聲：“我最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什麽？”

“我在想，你怎麽那麽優秀。所有事情都可以妥善安排，理智思考，把它們一件件都做得幾乎完美。所有事情你都看得清楚，抓在手裏，好像永遠都不會緊張害怕。所有人都知道你很優秀，只知道你很優秀，幾乎沒有缺點。包括我。所以不管是多難的競賽，還是一張簡單的照片，大家看到的都是優秀的人應該跟優秀的人一起，就像……”

陳以期突然意識到自己在翻舊賬，突然止住，輕呼了一口氣：“你看你，幹嘛那麽優秀……沒有做不到的事情，解決不了的困擾，就連心情都沒有起伏，好像，好像永遠都不需要我。不像我，總是賴着你，什麽都想讓你跟我一起。我本來想着沒關系，你不來找我沒關系，只要你站在這裏我就會來。可是你知道的，你會走得更遠，越來越遠，那個時候，我可能就追不上你了呀。到時候怎麽辦？”

陳以期忍不住吸了下鼻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總覺得缺了點什麽。我知道你對我好，我喜歡你教我做題，喜歡你跟我一起背單詞，喜歡你跟我一起去旅游，喜歡你跟我拉手指，喜歡你給我吃糖，喜歡你，喜歡你很多。可我好像很貪心，我不知道少了什麽。

程珺離家出走時，你累得一晚沒睡，是陸品森告訴我的。國慶頒獎，我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才請假，你說沒事。後來也是我去問了你班主任，才知道是你父母回家了。這些是你的家事，所以我也不想再多嘴問一句。可是程琭，你受傷了，我好像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這也沒關系，你可能一時忘了。我不知道我在別扭些什麽，直到我進了醫院我才知道，我要見你，就是你要見我。如果你要見我，就是我要見你。可是，我需要你，你并不需要我。

“阿琭，我很難過，難過好久了。”

陳以期說紅了眼眶，卻忍着。眼前的程琭聽着他的話，皺起了眉，眼含驚訝，還有一點迷茫。陳以期悄悄退了一步，“阿琭，那天你說，你不知道自己喜歡男的還是女的，但如果是我你可以試試。可是我不确定，如果那天不是我，你是不是也可以試試？”

“阿琭，我……你往前走吧，我就不，跟你一起了。”

陳以期急急轉身，也不等程琭反應就匆匆離開了教室。

教室的搖扇還在吱呀發出轉動的聲音，程琭看着陳以期離開，卻發現自己無法給出回應。手裏的紙張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抓皺了半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程琭才回神坐了下來。恍惚間，好像還聞到了一股甜甜的橙子味，像是陳以期的味道，又好像不是。

程琭麻木地将手裏的紙攤在桌上，拿起手邊的書想将它壓平整。上面淩亂地寫了好多東西，現在看來卻有點模糊不清。其實已經沒有什麽用了，但是程琭還是沒有扔掉它，反而夾在一本書裏，才開始慢吞吞地收拾桌面上的書，要将它們搬回家。

教室裏安靜極了。前桌的座椅上是空的，如果是以前，會有人坐在那跟程琭叽叽喳喳地分享有的沒的一堆東西。

程琭将桌底下折疊着的紙箱打開，準備将書整整齊齊地放好。突然想起陳以期剛剛說的話，手上一抖，書都掉了下來，散落在裏面。程琭看了兩眼，沒有動手整理。最後所有書都亂糟糟地躺在裏面。

還有一支筆。程琭拿起筆，認出來這不是自己的筆。

桌面空了。程琭才看到桌角處寫了幾行字，熟悉的字跡讓他一下子就認出來，這是陳以期的字。上面兩行應該是很久之前寫的了，下面那幾個字時剛剛寫的，因為書本的摩擦，有些水墨的拖曳尾巴。

上面是陳以期幼稚而真誠的表白，沒敢寫全名，而是簡潔地寫：以Q喜歡阿琭，希望阿琭越來越厲害！後面還添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愛心。

程琭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下面的字有點模糊，卻也很容易辨認。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呢，程琭想不明白。

然後高三畢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