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章

第 22 章

莫念北也看到了，自她來，溫迪裙帶飄飄，一雙美腿始終不離莊凱。

“她喜歡莊總。”麗娜語氣恨恨。

“喜歡又咋樣？”小林不以為然。

莫念北失笑。

女人們很擅長畫圈。她們喜歡的、厭惡的、不屑的，只要是自己這個圈圈內的，一概享有霸權，金子也好，狗屎也罷，只須是我的，旁的人休想染指，伸腳過來。

男人則不然。男人們常常聚在一起，讨論對女人的看法，有時也分享女人，這在報紙新聞端并不罕見。

送走客人，莊凱、方平幾人聚在沙發上。

莊凱舉着酒杯喝一大口，悶悶不平。

“莫小姐是很漂亮，與一般人的漂亮不同，她……”方平字斟句酌，“有種獨特的性感。”

莊凱擡頭，白他一眼。而後倚在沙發上笑，邊笑邊搖頭，只幹笑不發一點聲音。

方平淡笑，說：“喝酒。”

另一友人冷眼旁觀，好一陣，他朝方平道：“他這回好像來真的。”

周一上午。

技術部那邊亂糟糟，擡桌子挪紙箱一通鬧騰。

“技術部換老大了。”小林甩着手從外頭進來。

麗娜叫嚷：“你不要亂甩好不好！”

“你不看新聞麽，日本社會調查說洗手後亂甩水，是最最最令人讨厭的行為，頭一名。”

“我又不是日本人。”小林傻樂，他一向對麗娜的“惡言惡語”，不反感。

“換誰了？”莫念北聽到自己的聲音。

小林搖頭，“那不知道，反正挪東西呢，家具啊什麽的，都在換。”

麗娜眼頭一亮，沖出門去，“我去打聽打聽。”

屋內的人均伸長脖子，翹首以盼。八卦也是辦公樓工作之一。

“換了換了！”麗娜興沖沖折回來，“陸總走了，來了一個郭總。”她瞅一眼裏間，開始分享剛弄回來的情報，“聽說郭總……”

今日莊凱不在，屋子裏難得熱鬧，嗡嗡聲一片。

莫念北手凝，文檔上的光标一閃，一閃，不停。

電話聲，響了一陣。

“在忙嗎？”是姚靜。

“……噢”

“你怎麽了？”

“沒事。”牽一牽嘴角，喉頭發緊。

“我有一件事跟你講。”

“嗯。”

“昨天我回家，碰到鄰居趙叔叔，呃……”

“你在聽嗎？”

“嗯。”有些哽咽。提了音量，“你——說”

“呃……哎呀，我直說了，我們鄰居趙叔叔人很好，看着我長大的。前幾天托我媽媽相親，他妻子一年前病故了，”頓一頓，“我想，你媽媽……”

莫念北腦子很亂，她大意懂了姚靜的意思。可作為女兒，這是該她操心的事情嗎？無論多好的人都不能替代她父親的位置，她很憤怒。

“小北，我說這話可能不好聽，可是，人總要超前看，往後的幾十年日子長着呢，阿姨她也會寂寞吧。”

“做子女的，也替他們想着吧。”姚靜語重心長，說完挂了電話。

寂寞？莫念北沒想過這個問題。她與母親的關系不似父親，總沒事通電話，即使長時間不見也不會生疏，或生出幾分男女有別的隔閡來。旁的女孩小時候跟父親好，長大後轉而更依賴母親。她不同，自小到大，她與父親的親昵一直延續，突來例假，父親下樓買衛生棉直送到衛生間，她開了門縫去取，從不覺得尴尬。

那母親呢？她會寂寞嗎？她不知道。她們沒有讨論內心的習慣，現在開始培養會不會太晚。

莫念北身心飄飄蕩蕩，如墜下萬丈深涯，無主魂似的空洞洞。

回到家，飯桌上幾欲張口，最後都閉了嘴。

莫念北已經累了，淋過浴，靠在床上看雜志，就這一頁紙，翻來覆去，轉來轉去的看，終于繞回“技術部換老大”這件事。

她直覺，這件事與自己有關。原來不愛一個人，連與她共處一大片空間，也覺得厭惡啊。這種直覺深深刺痛莫念北，這種難過、失落比他說不愛她，更讓人難過。

養寵物吧。雜志上說，小狗小貓會無條件的愛主人，全心全意。

迷迷糊糊睡着，醒來的時候天只微微亮，又下起雨。

隔幾天。

姚靜又打電話過來。

“怎麽樣，阿姨的事情？”

“什麽事？”莫念北明知故問。

“你呀……”電話裏一聲嘆息，“算了，先不講這個。”

“你猜我碰到了誰？”語氣乖覺。

“誰？”能讓姚靜這麽興奮的無非是孟凡之流，莫念北盯着屏幕，心不在焉。她自己都意外，如今竟能如此輕松的提到孟凡這個名字，非得感謝那個蛋糕。

電話裏一陣沉默，重新響起聲音，“我說了你可別罵我！”

“你不說我可挂電話了！”莫念北威脅。

“小北，我知道你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

“啪。”挂斷電話。

最近脾氣有點火辣，辦公室人均對莫念北退避三舍，小林麗娜對視一眼，雙雙搖頭。

手機響。

瞥一眼，姚靜。

莫念北捏起手機，“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姚靜噎語，想到密友最近很是心氣不順，便沉氣道：“我說，你通訊錄上那個抓絨衣，來我們這兒了。”

莫念北怔住。随即嘲弄，“關我什麽事兒？”

姚靜“噢”一聲，悻悻挂斷電話。

這雨什麽時候能停，一直下啊下個不停。

莫念北抓起包，随便塞進幾份産品手冊，胡亂下了樓。

中介來電話，通知要續交停車費。

思慮再三，她決定把事故車賣掉。

熟悉的停車場，偏僻的停車位，英菲尼迪蒙了厚厚一層灰塵，它就靜靜伫立在那裏，好像從未在這寬闊明亮的世界上跑過。

“那個女人沒有再來過。”保安大叔手捏着莫念北給的煙，有些不好意思。

目光從車身移開，莫念北對保安大叔代謝，然後持手機拍了照片，以後大約也還會想起吧。

這算不算背叛 自簽字那刻起，這個念頭一直在心頭徘徊。也許她可以長長久久的思念，那母親呢？一年後，三年後，她會不會重新期待一段愛情。

“阿姨她也會寂寞吧”姚靜的話在心頭回蕩。

子女與妻子，當那個時刻來臨的時候，會不會成為敵人？莫念北不知道。

回家一刻，已華燈初上。

照例拎了藕粉，莫念北進門換鞋。

“媽，出來吃藕粉？”往常這個時候，保姆張姐已經做好飯回自家了。母親會呆在書房練字等她回來一起吃晚飯。

“您怎麽在這兒？吓我一跳。”一擡頭，莫念北吃了一驚，拍拍胸口。

母親靜坐在沙發上，背對着門。

“怎麽不開電視？”莫念北踢踏着拖鞋，去拿遙控器。

眼神不經意掠過母親，她一言不發，面色鐵青，從來沒有的樣子。

“媽，你怎麽了？”

“你早知道對不對？”

“什麽？”

“你早知道對不對！”母親輕喝，擡頭凝視莫念北。

“媽，你說什麽呢？什麽知不知道。”莫念北走過去，關切地看着母親。

母親訝然，“你不知道？”她憤怒望向茶幾。“你父親外頭有人。”

“怎麽可能？”莫念北失笑。

她把藕粉放在茶幾上，這才留意桌上的一疊信件，随手拿起，“您是發現我爸早前的情書了吧？”

“他那麽帥，早前單位的人都去打聽，您又不是不知道……”愣住。

泛黃的信箋上，字隽麗潇灑，是父親的筆跡：

“親愛的小北：

你好。

今天是一九八六年七月二十三日，距離上次見面已兩年餘三十六天，憶起和你一起的朝暮，我又一次徹夜難眠。小北，我過的很快樂，我的女兒如今已經一歲，她剛剛學會叫爸爸，我很高興，你也會為我感到高興吧……”

看了大半，莫念北從訝異到震撼，她被文字的溫柔浪漫和惆悵擊中胸口，話半句也說不出來。

“媽……”她急急翻到末尾，“牽你的手”落款莫正源。

舒一口氣，強裝鎮定，“媽，這信都沒郵寄出去。”匆匆翻其他信件，“落款都是莫正源，都沒有郵寄出。”

“他不愛我，為什麽要娶我！”母親問的茫然。

“媽，你們那個年代，誰沒個青梅竹馬，初戀什麽的……多正常。”她笑着起身收拾信件，手有些抖。地板上是熟悉的紙箱，父親單位送來那只。

“你要藏哪兒去！”母親厲聲尖叫。

“媽，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莫念北顫聲，回身勸慰，“媽，爸爸已經去了，這些”

“啪”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到莫念北臉上。

“你說什麽？”母親失聲，用手指着她，“莫念北，你說什麽？”

莫念北內心大亂，臉火辣辣的疼。

“你滾！你給我滾！”母親狂叫。

“小——北！”她跌坐在沙發裏，突然發笑，“莫——念——北”

莫念北茫然的呆立，“媽……”哭出來。

“你給我滾。”又冷又平靜。

跌跌撞撞沖出家門，開着車在街上亂轉，雨霧，眼淚迷住眼睛，世界什麽時候變得如此迷離，地獄的大門打開了嗎，怎麽鬼影憧憧的，天都亮了！

雨刷器搖啊搖，從莫念北的角度看上去，有點像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