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拉她一把
第25章 拉她一把
施雨煙剛得到這個消息時, 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甲四級!
這是多少國子監學子夢寐以求的存在,施元夕竟然只用了三個月,便考入了其中。
不僅是她, 此刻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包括施致遠、蕭氏等人都收到了來自京中各處的關心。可以說, 這是近十多年來, 施府上最為熱鬧的一次。
施雨煙此刻仍舊處在了震驚中。
她有好多的話想問施元夕, 卻又不清楚該從何處說起。
倒是面前的人, 在聽到了她的話後,還能夠保持鎮定自若, 仿若掀起了這般巨大風浪的人不是她一般,甚至還有心思問施雨煙:
“可知道這次晉升考試是誰判的卷?”
施雨煙聞言微怔, 随後搖了搖頭。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國子監內部的事宜,她就不太清楚了。
施元夕眼眸微動。
三日前。
晉升考試已經結束,施元夕也得了沐休假。
前幾日剛落了一場大雪,天寒地凍的, 大部分人都縮在了屋內, 不願意出門。
施元夕就是在這個時候向蕭氏提出, 她打算去城郊的天雲寺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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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氏聞言便皺下了眉頭:“眼下天氣這般冷,你去寺廟中做什麽?”
施元夕道:“自是有人相邀。”
蕭氏當下便是一愣, 下意識問她:“何人這般不知……”
不知分寸。
哪知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施元夕打斷道:“對方是誰,大伯母不是最應當知曉的嗎?”
蕭氏那剩下的半句話, 當即卡在了喉嚨裏, 是半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她有些疑心施元夕是不是诓騙她的,想要差人去鎮北侯府問, 卻又覺得不合時宜。
轉念一想,施元夕這會正因為國子監考學的事騎虎難下,這等情況下,主動給自己尋求出路,倒也符合她的性子。
天雲寺所在的地方較為偏僻,周圍多是些個寺廟之流,量她也惹不出些什麽事來。
仔細思慮後,蕭氏便同意了下來。
施元夕當日清晨,便帶着阿拓和樂書兩人出了門。
張媽媽年紀大了,天氣太冷,施元夕不想要她跟着一起奔波。
臨出門前,她将寫好的信件交給了張媽媽。
那信件是為了避免蕭氏或者是其他什麽人起疑,她特地寫的。
信件上也沒寫什麽特殊的內容,就只有一句——聽聞天雲寺雪景甚美。
她交代張媽媽,這信件等她離開後三個時辰再送出。
并且不送給裴濟西,而是直接送給江靜婉。
但其實她兩個都不打算見,所謂有人相邀,只是她出門的托詞罷了。
只是做戲便要做全套,否則就是在給自己埋禍患。
出了京城,阿拓駕着馬車,帶着她們直接抵達了京郊。
此前施元夕交代給他們兩個人的事情,終是在兩個月前辦好了。
但他們找到的這位鐵匠,并不是傳統的鐵匠,而是個獵戶。
這獵戶家的娘子生了病,急需銀錢治病,便去京中的鐵匠鋪內找活幹,被他們遇到。
施元夕聽了以後,讓阿拓試探了下對方,見對方确實是個老實本分的人,且對自家娘子情深意重。
施元夕先前交代他打的幾樣東西,他也做得很好。
且對她做這些東西,不多問也不好奇。
得了準确的結果後,她便不再猶豫,将她閑暇時畫下的圖紙,交給了獵戶,讓他盡快打造出來。
圖紙畫得明确,獵戶做得也快。
東西早在一個多月以前就已經打好了,只那時還沒有大考,施元夕覺得還不是時候,就沒有去取東西。
一直到今日。
阿拓将施元夕和樂書順利送到了天雲寺後,騎馬去了獵戶家中,取到了東西,又折返回來接施元夕。
為防止意外,施元夕将樂書留在了天雲寺內,她和阿拓二人單獨離開。
之所以會選在了天雲寺,就是因為這邊離她的目的地不遠。
施元夕擡眸,看向了遠處籠罩在了雲山霧裏的高山。
天雲寺附近有着多所寺廟。
其中有一處寺廟裏,住着一位特殊的客人。
她收回視線,和阿拓一起,一步步地往上爬。
阿拓從前得她栽培,跟着拳腳師父學了段時間,這些年也沒有落下。
只是天冷路滑,這山路又實在陡峭,連他都不好走,更別說施元夕了。
一路爬至山腰,施元夕已經格外狼狽。
若不是有阿拓攙扶着,她都不知道要跌多少跤。
好在天實在是冷,對方也轉到了山腰處的廂房中居住。
這般天氣,寺中根本沒想到會有香客登門。
寺中主持聽了後,親自接見了施元夕。
彼時,施元夕也在打量着這個模樣簡樸的小寺廟。
這地方雖建得高,但遠沒有底下的寺廟建得精巧。
苗中供奉着的大佛,漆色都褪了大半。
寺廟裏就零散的幾個僧人,遠不如山腳下的天雲寺來得熱鬧。
也正因如此,香火凋零,指引她來正殿的小僧人說,平常就算是不下雪,這邊的香客也不多。
施元夕聞言微頓,恰逢主持過來接見。
她同主持行了一禮後,開口便道:“國子監學子施元夕,求見周太妃。”
“還請恩慈大師代為通傳。”
主持聞言,先是一愣,随後便默不作聲地看了眼身邊的小沙彌,那小沙彌當即反應過來,去後方請示去了。
這樣的天氣,身邊只帶了一個随從,等同于是獨自登門。
來之前,主持大概就已經猜到了她的想法,只是沒想到,她會這般直白。
其實京中許多人,都知道周太妃居住在了青山寺。
只是對那些人而言,這位其實并不重要。
即便她是如今皇座上的少帝的親生母親。
施元夕輕垂眼眸,安靜地站在了原地等待。
這些時日,她其實不只是在讀書,也通過了各類方式,來了解朝局,或者說……了解這位周太妃。
樂書從外邊打探得來的消息有限,但蕭氏卻不同。
她是正經四品官員的夫人,常在官宦女眷中走動,所知道的消息衆多。
但施元夕并沒有直接去問蕭氏,而是通過了施雨煙。
她和施雨煙這些時日關系逐漸融洽,許多消息,施雨煙也沒有隐瞞她。
她告知施元夕,淮康帝時,周太妃就不得寵,品級很低。
後來産下少帝後,也沒能封上妃位,先帝駕崩前,周太妃和少帝在宮中壓根就不受重視。
這話乍一聽,好像是一對可憐的母子,突然就走了大運,被捧上了皇座。
可施元夕卻覺得,這位周太妃,只怕不像是他們口中的那麽簡單。
同樣的話,她也在王恒之,甚至是李謂的口中聽過。
他們說,太後是先帝的生母,乃是全天底下身份最尊貴的女人,所以在少帝登基後,周太妃主動請命,說是要去寺廟中苦修,給淮康帝和先帝誦經。
雖沒有明說,但實在大部分人的眼中,這就是魏家要求周太妃主動退讓。
将她這個生母發配到了寺廟中去,才好更好地控制住少帝。
此事确實沒錯。
魏家想要掌權,要讓太後垂簾聽政,少帝的這個生母,就是最大的阻礙。
問題就在此處。
既是最大的阻礙,以魏家人的形式做派,為何不直接對周太妃下手?
除了她,少帝沒了生母,豈不是更好掌控?
這話施元夕沒問出口,便是問出了口,能得到的回答,估計也會是什麽顧全禮法,魏家還沒有只手遮天到這等地步等回答。
可魏家是這等在乎禮法又心慈手軟的人嗎?
若是的話,那栽贓施元夕作弊的錢學錄,也就不會死在了大理寺獄中了。
從他們的口中,施元夕描繪出來了一個素未謀面,卻又極富才略的女子。
出身低,卻能在宮中蟄伏多年,順利産下孩子。
先帝登基後,可清算了不少手足兄弟。
周太妃卻帶着年歲尚幼的少帝,在宮中正常生活,少帝直至暴斃身亡以前,都未對他們下手。
朝局變幻後,又能主動退出。
大權是暫時讓渡了出去,但也同樣讓當時如日中天的魏家冷卻了下來。
同時……保住了少帝。
施元夕眼眸深沉。
這是一位擅隐忍,耐得住性子,有膽識且又聰慧的上位者。
她鋪墊許多,今日親自來見周太妃,就是想要知道她是否具備最後一項——與她同步的野心。
施元夕清楚,在眼下京中如此混亂的情況下。
她縱有才華,若無人提拔,也是半步難行。
所以她急切地需要一位伯樂。
從前她的命運,說是自我選擇,其實都寄托在了他人的身上。
這次,她想要将選擇權,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這也是一場豪賭。
她手裏的籌碼,其實可以在謝家,廣郡王甚至是徐京何那裏,換回她眼下最想要的結果了。
選擇周太妃,也是劍走偏鋒。
且若此番選錯了,對她而言,亦是後患無窮。
但無論如何,她都想要試一試。
她就這麽站在了正殿內,靜候了許久。
主持身邊的那個小沙彌終于去而複返,他雙手合攏,對施元夕恭聲道:“施主,太妃有請。”
施元夕微頓,與他輕颔首,一起走到了後邊的廂房中。
這裏的廂房,和她在天雲寺看見的一般無二。
不同的是,廂房前邊種着些松柏。
在這萬物凋零的冬日裏,平添了幾抹亮眼的綠色。
廂房外很是安靜,有一身材高挑,眼神銳利,梳着圓髻的女子,候在了廂房外。
見到施元夕後,她神色未有變動,只輕聲道:“施小姐,請。”
身側的小沙彌退了下去,施元夕和她一起,走到了廂房外。
臨進門前,女子沉聲道:“太妃身子不好,還請小姐盡快些,莫要讓太妃吹到冷風。”
施元夕應了。
她這才推開門,示意施元夕進門。
這間廂房布置簡單,剛一進門,施元夕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藥味。
周太妃确實病了。
她微頓,擡頭往那倚靠在了榻上的人看去。
對方适時地擡眸,與她的對上。
施元夕微怔。
淮康帝駕崩時,已六十來歲,如今朝上掌權的太後稍年輕些,但也只比淮康帝小了五歲。
眼前的周太妃,看着卻不過三十來歲。
她容貌不說多美,那雙眼眸卻生得格外好看,許是因為還在病中,人瞧着帶了幾分倦色,卻顯得尤為平和近人。
“咳、咳。”周瑛看了她幾眼,輕聲道:“便是你想見我?”
施元夕微頓,随後朗聲道:“學子施元夕,見過太妃。”
周瑛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看人時目光柔和,自帶三分笑意,瞧着格外好相處。
“你便是此次國子監大考中,考入甲等院的那名女學子?”周瑛輕笑:“我聽說過你。”
“近些時日氣候不好,你不在國子監內,怎麽來了這青山寺中了?”
她年紀至多比施元夕大個十幾歲,說話時像極了家中溫和的長輩。
施元夕輕垂眼眸,擡手朝着周瑛行了一禮,道:“學生不才,想為太妃娘娘分憂。”
這間簡陋的禪室,驀然安靜了下來。
施元夕哪怕低着頭,也能夠感受得到對面人的目光。
周瑛看着她,良久不言。
她這些年見過形形色色的許多人,皆各懷心思。
可像是眼前人這樣,上來便如此直白的,還是頭一個。
周瑛臉上的表情不變,只對她輕笑:“我聽聞,你大考名次極高,受到了許多人的質疑。”
“眼下你最該做的事,不該是澄清誤會嗎?”
“還是說……”周瑛口吻仍舊溫和:“你是想讓本宮出手相幫?”
“你找錯人了。”不等她開口,周瑛便直言道:“皇帝的母後,是太後娘娘。”
施元夕眼眸微動。
這位周太妃,說話滴水不漏,她沒有将自己裝成全然無知的模樣,卻又不過分越界。
也是。
以她目前的處境,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個人,還說出了這樣的話來,誰知會不會是魏家派來試探她的。
施元夕沒有多做解釋,反而是道:“學生有一物,想要呈給太妃娘娘看。”
周瑛看着她,輕點了下頭。
施元夕叫門口的人,喚來了阿拓,從阿拓的手裏邊,接過了那個沉重的木箱子,重新折返回到了廂房中。
周瑛看着她抱着這麽個大東西回來,心下不解。
那個在門口告誡施元夕的宮人,此刻默不作聲地進來,攙扶着周瑛下了地。
周瑛問她:“這是何物?”
施元夕打開了木箱子的鎖扣,擡眸與她對視。
昏暗的廂房內,她的目光明亮,像是這冬日裏燃放着的火焰。
啪嗒。
當着她們二人的面,她毫不猶豫地打開了木箱。
當瞧見了木箱子裏的東西後,饒是平日裏最為注重修心的周瑛,當下都忍不住斂了神色,一顆心砰砰直跳。
更別說她身邊的陶雲了。
陶雲陪伴在了她身邊多年,什麽場面沒見過,還是第一次,她感覺到周瑛的手掌劇烈收縮,用力握住了她的。
陶雲自己也有幾分暈眩。
她忍不住,擡頭看向了施元夕。
“這是改良火铳。”詭異的沉靜中,施元夕終是開了口:“眼下還是個半成品。”
她指的半成品,指的是這裏面并沒有填充彈藥。
這是施元夕自回來以後,第一次在人前顯露出她真正的專業。
她穿越到了現代的時候,那具身體已經十五歲了。
為了能夠盡快融入到了現代社會中,她才選擇了較為貼近從前生活的國學作為切入點,作為了她的第一專業。
而她在考入了中科院後,主要鑽研的,卻并非從前的第一專業。
而是尖端科技與——武器。
無論在哪個時代,想要擁有話語權,都需得要拳頭夠硬。
雖說接觸的時間還不算特別長,但基本掌握的內容,是差不多夠用的。
這才是施元夕真正的底牌。
其實早在淮康帝時期,大梁已經出現了火铳。
只是暫時還沒有那麽強悍的威力,但已經算是半只腳踏入了熱武器行列。
周瑛作為曾經生活在了後宮的人,自然也是見過火铳的。
……不過是在淮康帝的生辰上,底下人打響了火铳,吓得許多人大驚失色。
可眼前的這個火铳,比她記憶的那個還要可怕。
雙管,而且很長,就這麽安靜地躺在了木箱子裏,那黑漆漆的兩個洞口,便能看得人心頭直發怵。
這是施元夕根據大梁現存的科技改造的雙管突擊步槍。
其實還只是個雛形,如果要真正投入使用的話,還是不太行的。
但就算如此,沖擊力也足夠了。
尤其是在見過火铳的人面前,威懾力會更強。
周瑛目光驚疑不定,好半晌才平複了下來,她擡頭,神色複雜地看向了施元夕。
“此物的價值,不可估量。”周瑛微頓,她面上的溫和陡然褪去,聲色都變得冷涼了起來:“你完全可以憑借此物,拿到一切你所想要的東西。”
“為何?”
為何把東西送到了看起來全然弱勢的她面前?
施元夕卻是一笑。
她擡頭,與周瑛對上:“若非今日親眼所見,周太妃可願意相信,此物出自于我的手?”
周瑛沉默了下來,她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施元夕的意思。
“我無權無勢,身後更是空無一人。”施元夕坦言道:“便是淺有些個才學,也不斷被人質疑擠壓。”
“此物一出,或許能令我扶搖直上,但更多的,是可能會直接要了我的命。”
如若她不能夠掌權,那就算是有着再強的武器,也不過是一顆他人手中的棋子。
和從前的境遇沒有什麽不同。
只是從她女子的身份,變成了她掌握的東西。
她仍舊只能盤旋在了各家争鬥裏,茍延殘喘。
大梁已經出現了火铳,基本的武器構造原理,是明确的。
這東西到底是一個死物,一旦流落到了他人的手中,想要完整複刻出來,便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除非她能在這個時代弄出核武,否則的話,想要以一己之力對抗所有人,是絕無可能的。
這個雙管突擊步槍,都不知需要改造多少次,才能正式投入使用。
施元夕這次讓這東西現身,也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豪賭。
一旦賭輸了,她或許連今天這個門都走不出去。
當然,她來之前也做過了很多的調查,清楚周瑛目前的處境,也給自己留了後路,更清楚告知了這只是個半成品。
沒有了她,這個東西想要真正投入使用,也還需要很長時間。
周瑛也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她擡眸,靜靜地看着施元夕。
比起這件東西,眼前的這個人所帶給她的震撼,其實要更大一些。
她突然反應過來,她在施元夕眼眸看到的,那灼熱的火焰是什麽。
是野心。
周瑛并非今日才認識她。
或者說,從她考入了甲等院後,周瑛便一直有關注這個人,更知道她在國子監內的許多事。
從大考第七,到今日來青山寺,她算好了一切。
而她今日這樣毫不避諱地找上門來,只怕也是格外清楚周瑛眼下的處境的。
她和傳言中有着極大的不同,聰明而極富野心。
她今日來這邊,其目的主要是在試探,周瑛有沒有那個野心。
若她真的只是一個膽小卑微的周太妃,那麽這個時候,也該退怯了。
到了這個地步,有很多話,便不必再問出口了。
施元夕如果是太後,或者是其他人所派來的人,壓根不需要将此物拿出來。
她們其實都清楚,這是她的底牌。
周瑛看着她,再沒有任何的遲疑,直言道:“你應當清楚,我現在自身難保。”
周瑛在後宮多年,她也做過無數的抉擇,但沒有哪一次,能有這一次果決和快速。
施元夕的身上,有着滾燙而灼熱的勃勃生機,這是她在許多人身上看不到的。所以,她也願意拉她一把。
“選擇站在我的身旁,日後便再無退路了,你今日的舉動,未嘗不是飛蛾撲火。”周瑛緩步行至她的面前。
施元夕能聞到她身上那股淺淡的藥香味:“若是這般,你也不會有絲毫的後悔嗎?”
施元夕道:“此路、此處,便是學生心之所向。”
周瑛輕笑,在昏暗的禪室內,握住了她的手,她手心有點涼,力氣卻不小,她眼裏浮動着萬千情緒,緩聲道:“如此,那便有勞元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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