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已有了心上人
第26章 我已有了心上人
天色漸晚, 施元夕不打算在青雲寺內久留。
臨走前,周瑛擡眼看她:“我聽說,你參加了國子監內的晉升考試。”
“是。”
正好到了周瑛的吃藥時間, 陶雲先給她送上來了小半碗粥,施元夕看了眼, 這粥竟是糙米熬制的。
周瑛是少帝的生母, 卻只能被迫住在了這偏遠的寺廟中, 連吃食都如此簡陋。
這等清苦的日子, 周瑛卻早已經習慣了。
宮裏那位一向見不得她舒坦,但凡只要是心頭不高興, 便要使手段來折騰她。
“可有什麽需要?”周瑛攪着碗裏的粥,輕聲道。
她手底下并非無人可用。
早在先帝還在世時, 她為了避禍,就給自己安排過退路。
先帝駕崩後,也曾經有人主動找上門。
只是來的人,多多少少都抱着些其他的心思。
無外乎是看着她們孤兒寡母的,便于控制。
這般行為, 本質上也與魏家沒有什麽區別。
周瑛不想剛跨過了一個坑, 又一頭紮進了另外一個, 便索性都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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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不代表她就真的是勢單力薄了。
施元夕輕聲道:“太妃韬光養晦多年,如今還不是主動暴露身份的時候。”
周瑛微頓, 與她對視。
“但學生此番前來,确實是有事相求。”施元夕平靜地道:“以我的身份,想要在國子監內出人頭地, 阻礙實在過大。”
“學生想要求的, 只是一份公平。”
除此外,還需要讓周瑛看到她的價值。
這個半成品武器, 只是她所表現出來的一方面。
某種程度來說,也算是對她的考核。
周瑛眼中浮動着淡淡的光彩,看着她道:“我也很好奇,國子監第一位參與晉升考試的女學子,究竟能做到什麽程度。”
事實證明,施元夕半點都沒有讓她失望。
晉升考試公布當日,周瑛也同樣收到了消息。
難得的,天氣放晴,冰雪消融。
周瑛也出了廂房,在門口照料着那幾棵松樹。
陶雲驚喜道:“京城傳來消息,施小姐以全科甲中的評分,直接晉升到了甲四級。”
周瑛手上一頓,她額上沾了些薄汗,聞言卻半點不意外,只擡頭看了眼天:“這京中的天,又要風雨飄搖了。”
同一時間,施元夕考入甲四級的事,在整個京中鬧得沸沸揚揚。
甲四級,距離可以直接入仕的甲三級,僅有一步之遙。
尋常若有國子監的學子考入其中,也不算是什麽大事。
可如今考進去的,可是一個女子。
且,還是得了朝中大學士親自認可的女學子!
沒錯,本次參與晉升考試判卷的人,不只有國子監內的官員,還有翰林大學士鄭奇明。
因國子監內舞弊之事屢禁不止,這次還出現了一個女學子大考第七的事,又有各方面的朝堂争鬥在其中,朝中派遣官員至國子監參與判卷,倒也正常。
“施元夕引發的争論太大,翰林院中也為此事争論不休。”徐府宅院內,暗衛沉聲道:“只是一開始定下來的人選,并非是鄭大人。”
“是院中兩位翰林都有意下場判卷,兩方各不相讓,僵持太久,最後才換成了鄭大人。”
徐京何坐在了書案背後,黑色的長桌案上,擺着數份答卷。
上面的字跡纖細清秀,全 都是出自一個人的手。
他垂眸,看着這些答卷,淡聲道:“鄭奇明是三朝元老,又德高望重,朝中臣子多半都格外敬重他,他出面調停,謝家也好,魏家也罷,都得要給他幾分顏面。”
只是鄭奇明這些年年紀漸大,已經不大過問朝中的事。
……也有避其鋒芒的意思。
若按照以往慣例,少帝登基,鄭奇明這等老臣,便是最為合适的輔臣。
如今魏家把持着朝政,翰林院能經手的事物太少。
鄭奇明等人手裏都沒了實權。
但身份仍在,似國子監這樣的事情,他出面是最為合适的。
“這位施小姐,确實是有幾分運氣在身上。”暗衛感慨道。
如若不然,她一個女子,即便是印證了她真的有真才實學,想要進入甲四級,也不是那麽簡單的。
畢竟,從評分到了公布,這中間所有的流程,都掌握在了別人的手中。
徐京何半張面容隐匿在了黑暗中,看不清楚神色,暗衛只能聽到他冷涼的嗓音:“運氣?”
這天下不會有人一直都被時運眷顧。
“可有消息傳來?”
暗衛忙道:“已收到了消息,說施元夕這些時日都沒怎麽離開過施府,僅外出過三次,一次是與府中四小姐出門做客,一次是去了趟天雲寺,最後一次,則是在放榜前一日,去了趟茶室。”
徐京何多年布局,眼線遍布全京城,想要掌握施元夕基本的動向,不難。
三處地方乍一聽,似乎都沒什麽特別的。
而且從順序來說,最該注意的,也當是最後一次的茶室會面。
可在暗衛的話說出口後,徐京何第一個捕捉到的,卻是天雲寺。
天雲寺遠在京郊,駕馬車出城,也需要近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的時間,對于普通香客而言,也算不上什麽。
問題就在于。
徐京何擡手,輕叩了下桌面。
他看着滿篇的字跡,靜默不語。
施元夕怎麽看,都不像是個虔誠的信佛之人。
沒記錯的話,那個地方,似乎離青雲寺很近。
青雲寺。
周太妃苦修的寺廟。
那邊,晉升考試結束,國子監內部将會有一場謝師宴。
李謂來信詢問施元夕是否參加,施元夕應了下來。
謝師宴不只是晉升成功的學子會參加,大梁崇尚尊師重道,大部分的學子都會赴宴。
施元夕考入了甲四級,已經成為了滿京城的焦點,此時露面,必然會引來極大的關注。
但她還是要去。
她心中已經有了下一步的計劃,還沒有來得及與周瑛商議。
倒也不必着急,等再過些時日就是年關。
京中廟會衆多,想要見周瑛,多得是機會。
謝師宴這樣的場合,更方便她打探消息。
到了謝師宴當日,施元夕難得褪下了那身學子服,換了身嶄新的衣裙。
這套衣裙是将近年關,她母親嚴氏叫人給她置辦的。
衣料是上好的蜀錦,裏面填了厚實的棉花,襖子和裙子上都是淺淡如雲霧般的紫色,用白色的線和珍珠繡着大片的山茶花。
符合嚴氏一慣的審美,端莊又好看。
樂書還往她的頭上戴了同色的兩朵絲絨絹花,配了套珍珠頭面。
施元夕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輕挑了下眉。
等她上了馬車,抵達了謝師宴所在的盛江樓後,就知道嚴氏怎麽突然這麽上心了。
裴濟西作為本次國子監大考的主考官,也在今日的宴上。
且他今日并沒有帶江靜婉赴宴。
施元夕一經出現,便惹來了無數人的關注。
她是同施雨煙一起來的,但施雨煙被安排在了另外一個廳中,在門口時便與她分開了。
施元夕便成了獨自赴宴。
好在甲五級與她一個講堂的人都在,她剛進來,李謂便已經擡手朝她示意。
施元夕緩步朝他們所在的位置走去,直接無視了主桌上裴濟西的灼灼目光。
她照例坐在了王恒之身邊,卻發覺今日路星奕也在,人就坐在了她的右手邊。
這人倒是有意思,上課的時候不在,吃席的時候倒是在。
施元夕直接落座,主桌上的不少人便只能收回了視線。
汪監丞看了眼裴濟西的表情,忽而出聲道:“此番之事,還得要恭喜世子。”
宴上很少有人知曉,裴濟西會來這個謝師宴,主要為的就是施元夕。
裴濟西也從未提起過他的打算。
可天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尤其是那日,不少國子監的學子齊聚在了茶室內,等着大考放榜。
放榜結果超乎所有人的預料,雅間裏的魏青染不知何故發了火,怒氣沖沖地離開了茶室。
此後便許多人都知曉了裴濟西和施府上的打算。
汪監丞此刻說恭喜裴濟西,指的是施元夕考入甲四級的事。
他此前不清楚施元夕一個女子,這般拼命是為何。
聽說此事後,便下意識地覺得,施元夕是為了用這些名次,來沖刷她此前的名聲。
如此一來,也好嫁入鎮北侯府中。
所以他一開口,就将施元夕辛苦得來的名次,直接安在了裴濟西的頭上。
裴濟西擡眸,神色冷淡地道:“汪監丞從何來的恭喜?”
汪監丞當即僵住,他冷汗都冒了出來,此刻喝了酒半蒙的腦子也反應過來了。
裴濟西最讨厭他人妄議他的家事,再有就是,鎮北侯如今病重垂危,他上來卻說了句恭喜。
這番話,已經算得上是冒犯了。
卻不知,裴濟西今日本就心情不佳。
他知道了那日施元夕派人給江靜婉送了信,是江靜婉主動告知他的,江靜婉說話時,神色哀婉: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那年你與她解除婚約,同我定親,皆是身不由己。”
“如今一切都已安寧了下來,我也不願再夾雜在你和她之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這個婚,便由我來退。”
她說着,還掉下了淚,許是不想要在他的面前過于狼狽。
江靜婉将頭撇了過去,低聲道:“退婚由我來提出,問題也都出在了我的身上,你也算對鎮北軍有了交代,也不必再辜負她。”
裴濟西将面前酒盞裏的冷酒,一口飲盡。
他待江靜婉,确實沒什麽男女之情。
只是她兄長追随他多年,幾度出身入死,如今人已殘廢,他心中本就有愧。
如今再把婚事退了,不免對他們兄妹太過殘忍。
他遲遲沒有籌辦婚事,就是因為心中到底還是對施元夕難以忘懷。
在施元夕入京前,他也曾生了迎娶江靜婉的心,甚至已經差人在準備了。
可見到施元夕後,還是不免動搖。
他與江靜婉的婚約立下多年,早就已經不只是一樁婚事那麽簡單,他在軍中的聲望,他如何對待江家,都會被所有軍中将士看在了眼裏。
他也知道這個事情對江靜婉不公平,可他會給她該有的尊重,未來給她侯夫人的身份,甚至他還會給她一個孩子。
讓她以後也能在鎮北侯府立住腳跟。
多年相處,裴濟西其實也清楚,江靜婉這是在以退為進。
她希望他主動去挽留她,早日将婚事落實。
可換來的,卻是裴濟西的靜默不語。
江靜婉離開時,面上都是遮掩不住的失望之色。
盛江樓裏燈火通明,琉璃燈照亮了整個湖面。
這邊依山傍水,建築奇特,便是夜裏也有不一樣的風景。
他擡眼望去,就看見施元夕坐在了一群與她同齡的學子間,一雙眼眸顧盼生輝。
坐在了她身側的王恒之,面上帶了幾抹薄紅。
他們相談甚歡,她甚至連個眼風都沒有分給他。
裴濟西的心頭無端燒起了一團火。
啪嗒。
他放下了酒盞,擡手喚來了身邊的小厮,低聲吩咐了幾句。
小厮領命離開後,裴濟西率先起身,離開了廳中。
徐京何坐在了主位上,将他的一番表現看在了眼裏。
他垂眸,輕抿了一口茶,擡頭就見施元夕被一個丫鬟請了出去。
徐京何面色如常,只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那邊,施元夕被丫鬟引到了水榭中。
今日有貴客上門,盛江樓各處都放有炭盆,水榭中也算不得冷。
但這邊到底不比廳中,冷冽的風一吹,吹得人身上生冷。
施元夕穿着襖子,倒是還好。
裴濟西只穿着一件單衣,就這麽站在了她的跟前。
施元夕神色平靜,問:“世子有什麽事非得要在這邊說?”
裴濟西回頭,眼眸深沉,直直地看着她:“你前些時日,派人給靜婉送了信?”
施元夕微頓,她擡頭看他,毫不避諱地道:“是。”
“因何見她?”
“自然是有事要說。”施元夕今日來這邊後,就一直在想鄭奇明的事。
只怕京裏許多人都想不到,三朝元老竟然會是周瑛的人。
自然也不會懷疑到了她的身上。
但徐京何不同。
施元夕剛剛在宴上才知道,此前被徐京何趕出了國子監的那個蔭監生。
本是勳貴出身,其父乃是從前淮康帝時期,立下過汗馬功勞的永昌伯。雖說如今日漸式微,但在勳貴中還是有着極大的影響力。
就在前幾日,永昌伯府直接被抄了家。
罪名還很重,說是貪墨被禦史得知後,買通了人手,刺殺了那位禦史。
此事是由刑部和大理寺一起督辦的,在此之前,甚至連王恒之、李謂等人的父親都全然不知曉。
可徐京何卻能提前處置了他的兒子,施元夕從不認為有什麽太巧合的事。
尤其她仔細詢問了查案時間,發覺這位永昌伯一直都非常謹慎。
真正露出馬腳,就是在他兒子被驅逐出國子監後。
施元夕猜測,徐京何應當是故意為之,讓對方以為自己已經朝不保夕,狗急跳牆下,直接人贓并獲。
她的猜測大差不差,具體的審訊內容,李謂他們也不清楚,但提到過是永昌伯自己洩露了證據。
……如果她的猜測都屬實的話,那她此前的所有行為,必然瞞不過徐京何的眼睛。
這人手伸得太長了,她雖說已經足夠謹慎,但施府中目前不由她來做主,她去天雲寺的事是明确的,以對方的狡詐程度,只怕不難猜出她去了青雲寺。
如此的話,她的目的暴露了倒只是小事,隐匿在後方的周太妃,可不能這麽快出現在了人前。
她還在想着,該用什麽方式去給徐京何解釋。
裴濟西就找了上來。
她其實沒什麽話跟裴濟西說,但這是難得的好機會。
徐京何眼線這般多,她便演一出好戲來給他看。
施元夕有些冷,雙手抱胸,跌在一起取暖,一邊看着裴濟西道:“你究竟想問什麽?”
裴濟西微頓,問她:“你想和她說些什麽?”
施元夕看着他,頗覺好笑地道:“世子覺得呢?你覺得我們能說什麽?”
裴濟西臉色難看。
他沉聲道:“她前幾日來找我,說是想與我解除婚約。”
出乎意料的,面前的人沒有什麽表情。
裴濟西皺眉:“我和她之間的婚事,早已不是男女之事那麽簡單,不管是出于什麽原因,這樁婚事都必須得要繼續。”
施元夕挑眉:“這件事情是你與她之間的事,世子何必向我解釋。”
“你與她成婚也好,退婚也罷,全都與我沒有半點幹系。”
裴濟西所有的話,當即堵在了喉嚨裏。
他看着她,靜默了許久。
再開口時,他臉上的表情也變了,變得肅殺冷漠:“元夕,甲等院不是你一個女子能夠待的地方,朝中無數人在盯着這裏,你在這裏待的時間越久,便會越危險。”
“我知道你對之前的事情還有恨,但眼下你在京中的處境不好。”他目光沉沉,似深不見底的幽潭:“你留在施府裏,施家必然會給你尋一門親事。”
“我這裏,至少比施家給你挑選的人家要強。”
他本想要慢慢來,但今日她的話,讓他改變了想法。
她如今已經身處在了朝堂混亂的局勢中,難以脫身,而他的手裏,至少還有鎮北軍。
他可以庇護她,也可以給她想要的生活。
只要她能容忍江靜婉的存在。
那邊,徐京何正好收到了底下人傳來的消息。
他派人查了青雲寺近些時日的動向。
消息傳了過來,說是周太妃近日見了位重要的客人。
徐京何當下便離了席,往水榭這邊走了過來,暗衛跟在了他身後,低聲道:“……是太後娘娘。”
話音剛落,就看見徐京何驟然停下了腳步。
暗衛微怔,當下擡頭看去。
這一眼,就看見了施元夕和裴濟西二人站在了不遠處的水榭中。
二人對峙間,他們将裴濟西的那番話聽得清清楚楚。
暗衛倒吸了一口涼氣,忙不疊去看徐京何的表情。
卻見徐京何神色平靜,只示意他退下。
暗衛快步消失在了身後,徐京何也沒有直接離開。
他駐足在了原地,令得那躲到了房檐上去的暗衛,也同步停了下來。
水榭內瞬間安靜了下來,琉璃燈映照在了水面上,照出了施元夕單薄的背影。
她就這麽背對着徐京何,當着裴濟西的面,冷聲道:“所以,裴世子是覺得,現在你是唯一能夠救我的人,我當以對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來對待你?”
“我是不是還該對你許諾的妾位感激涕零,恨不能以身相許?”
裴濟西冷沉着面與她對視:“我并非是這個意思,但是元夕,眼下你別無選擇。”
“我對你,還留有從前的情分,比起你盲婚啞嫁,要好上許多。”
施元夕聽着,只覺得好笑。
她面無表情地道:“那真是可惜了。”
“你我婚事解除之後,我便對你沒有半分留念了。”
裴濟西心頭發緊,神色巨變。
他盯着施元夕那張臉,想看她有沒有半分逞強,或者是憤恨之色。
可看見的,只有幾分漫不經心的冷笑。
還有那雙在他面前泛冷的眼眸。
“你還是對從前的事情耿耿于懷,還是……”裴濟西到底是失了分寸。
有那麽瞬間,他甚至想要告知眼前的人,他可以解除婚約。
可他這番話到底沒能說出口。
因為面前的施元夕已經毫不猶豫地開口道:“我早已有了心上人。”
“與你不同,此人乃是真正風度翩翩的君子。”
“我在京裏,在施家的退路,從來就不是你。”施元夕似笑非笑地道:“聽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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