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殺無赦

第28章  殺無赦

整個屋內驟然安靜了下來。

在場的所有人聞言, 皆是不敢相信地看向她。

蕭氏直接愣住,她轉過頭看向了施致遠,一時間沒太明白施元夕的意思。

舉人?

她的意思是說, 她成為了大梁的第一位女舉人?

殊不知,這件事情對施致遠的沖擊力更大。

施致遠本身就在禮部任職, 整個大梁的科舉事宜都是由禮部來進行, 如今竟是有人直接越過了禮部, 通過了國子監的學子功名!?

他當下臉色變幻莫測, 功名這兩個字,是許多人畢生追求。

舉人這個身份, 聽起來是簡單,可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沒有人能夠比他更清楚。

有了舉人功名在身上,某種程度上來說,便可以直接入仕了。

大梁愛才,凡有功名者,公堂上皆可不跪, 不受拘押, 更不可以随意受刑。

而這些東西, 對應在了施元夕的身上,他非但今日打不得她, 往後也輕易不能。

雖說他們還有親緣關系在身上,可他終究不是施元夕的親生父母。

一時間,施致遠的臉色頓時變得尤其難看。

他怎麽都沒有想到, 施元夕在他眼中如同玩笑一般的考學, 竟然真的讓她獲利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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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人!

施家的幾個女孩,一直都是蕭氏在教導。

兒子卻不是。

是施致遠手把手, 親自教養。

他的大兒子甚至比施元夕還要大上一歲,卻至今都沒有功名在身。

施元夕卻随随便便就有了功名!

他身側的蕭氏此時仍舊不敢相信,她緊緊盯着施元夕,想要開口說施元夕是在胡說八道,可到了嘴邊,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她就算是對朝上的局勢半點不知,也知道舉人是何等身份,更清楚編造這樣的謊話會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可越是如此,她就越發覺得難以置信。

此時距離她将施元夕接回到了京城中,也就不過六個多月的時間。

短短的六個月內,她便能夠從一個污名滿身,婚事難尋,要依靠蕭氏的臉色來過活的普通女子,變成了大梁第一個女舉人。

想起此前,她還想要把施元夕許配給了她娘家侄子。

她在施元夕面前百般誇贊她那侄子如何了得,如今施元夕搖身一變,竟是和她的侄兒一樣,同樣成為了舉人。

當下,蕭氏只覺得太陽穴漲得生疼,眼前的東西都變得不真實了起來。

這若不是夢的話,為什麽會出現這麽荒唐的局面?

更為驚訝的,還有施元夕的父親。

他當年就曾中過舉人,可惜家中老夫人不喜歡他,再三阻礙下,他到底是沒有能夠走上仕途。

這是他此生最為遺憾的事。

所以成婚以後,他一直期盼着嚴氏能夠給他生個兒子。

施元夕出生時,他面上不顯,其實心底是尤其失望的。

等到後面施元夕又犯下了那般大錯,他就更加不想管她了。

只一心一意想着生個兒子,好替他實現夙願。

可他怎麽都沒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兒子還沒有能夠長成,那個他不是很在乎的長女,卻先考到了功名!

施元夕簡單的一番話,就将整個施家都攪得天翻地覆。

施致遠面上繃不住,終是擡腳離開了這邊。

對他來說,受到了刺激的又何止施元夕的這麽一件事,還有整個朝堂局勢的變化。

他走了之後,蕭氏還強繃着顏面,想要開口訓斥施元夕。

哪知道還沒有等她端起了那個長輩的架子,朝中除夕賜宴本次新進舉人和進士的消息,便直接送到了府中。

第一次,施元夕為首,施家阖府陪同,眼睜睜地看着她接了口谕。

這般情景下,蕭氏就算是有再多的話,也只能生生咽了下去。

當天晚上,施府的大廚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卻有好多人看着滿桌珍馐毫無胃口。

只有施元夕吃得滿足。

在明确擁有官身前,她是沒辦法獨自開府居住的。

除非她父親和嚴氏願意和大房分家。

但她并不打算這麽做。

眼下局勢混亂,留着蕭氏和施致遠,或許還有些用處。

而她只要在府中一日,便不會讓他們安寧。

他們從前最愛說的,便是她不夠安分。

那就該讓他們好好感受她的不安分才是。

除夕當日。

施府的人一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施元夕那邊,蕭氏本打算不管,可除夕宴這樣的場合,容不得半點差錯。

一切準備就緒後,她還是讓底下的下人去請了施元夕。

施元夕成了大梁第一位女舉人的事情,這幾日已經在整個京城傳開了。

外邊的人态度姑且不論,施府的下人,包括從前看不上施元夕的大房下人們,此番是再也不敢給施元夕身邊的人臉色瞧了。

來請施元夕的分明是個媽媽,到了樂書的跟前卻也格外客氣。

樂書讓她等着,轉身去請施元夕。

等施元夕出現後,那媽媽看清楚了她的穿着,怔愣在了原地。

因着此前的事,蕭氏并沒有讓底下的人給施元夕置辦新裝,施元夕的母親嚴氏倒是過問了幾句,但施元夕态度淡淡的,只說不用,她便沒有堅持。

臨出門前,蕭氏似乎才想起這件事,還說讓她過來看看,萬不能讓施元夕失了這個禮數。

沒成想,施元夕竟是穿了這樣一身……

不光是這個媽媽沒想到,蕭氏亦然。

天色已經不早了,她與同樣盛裝打扮的施雨煙站在了施府門口,神色還隐有幾分不耐,催促道:“派個人再去看看,再不走可就晚了。”

她話音剛落,就看到身邊的媽媽領着一行人往這邊走了過來。

為首之人,可不就是施元夕。

蕭氏先是一頓,随後看清楚她身上所穿的衣服後,神色微變。

旁邊的施雨煙見狀,順勢往那邊看了過去。

這一眼,她便看到了施元夕身上嶄新的國子監學子服。

沒錯,那制式還有上面繡着的花紋,都是她格外熟悉的。

可整體的模樣,卻跟她尋常穿的截然不同。

國子監的女學子服,都是白衫藍裙,而面前施元夕所穿的,則是白衫紅裙。

上等織金軟緞上,繡着大片的雲紋。

白襖上衣的胸口處,用金色的繡線繡出了國子監的标志。

區別于國子監內的學子服,獨此一份,是前幾日國子監命人送來的。

本次參與除夕賜宴的學子,都會身着同樣的學子服。

施元夕這身獨特的打扮,直接讓蕭氏沉默了下來,施雨煙就坐在了施元夕的身側,目光不住地在她的身上流連。

僅一套衣服罷了,其實沒有什麽值得去關注的。

可這套衣服背後所代表着的榮耀,還有區別于今日赴宴的所有女子的身份,都讓施雨煙忍不住為之側目。

施雨煙甚至在想,人人都道施元夕是不自量力。

可她分明走出了一條獨屬于她的路。

這條路難走,可未來施雨煙将要走的那一條路,就容易了嗎?

馬車抵達了皇宮門外。

施元夕駐足,擡眸看了眼遠處巍峨雄偉的建築群。

算上沒穿越前的十幾年,這也是她第一次來皇宮中。

除夕賜宴群臣及家眷,是大梁歷來的傳統。

可從前她父親沒有官職,是沒有資格來宮中赴宴的。

從前施婼譏諷她時,只說讓她早些嫁了,日後若丈夫有些建樹,跟在丈夫身邊,也能來見見世面。

而今,她卻不是以任何人妻子的身份出現在這邊。

她擁有了自己的姓名。

施元夕同蕭氏、施雨煙一起入的宮,卻在入宮後不久就分開了。

國子監生此次和百官同宴。

她将要第一次見到如今坐在了皇位上的小皇帝。

施元夕眼眸微動,跟着面前的小太監一路進到了太極殿。

此刻的太極殿中,已經是人聲鼎沸。

各路官員齊聚。

施元夕進來時,不少人都擡眸看了她一眼。

但因為此前已經知曉了甲四級有個女學子的事,許多官員面上也沒有太過驚訝。

……只除了上首的幾人和施致遠。

施元夕被領到了國子監生的位子上,擡眼一看,前後左右全都是一群跟她一樣穿着尤為喜慶的國子監生。

而他們的上首端坐着的,便是國子監的重要官員,徐京何也在。

此刻正端着茶盞,神色平靜地與邊上的人說話。

站在了他身側的人……卻是許久不見的謝郁維。

謝郁維眼眸深深,目光穿過了在場的許多人,落在了她的身上。

停頓片刻後,才對身側的人道:“……那便有勞徐司業了。”

這才擡步離開。

施元夕端坐在了席間,這次來參與除夕宴的國子監學子,俱都是各級中名列前茅的人。

這些人裏,她也就只認識一個李謂。

她的位子在李謂旁邊,右手邊坐着的,則是周淮揚。

施元夕對他僅有的印象,都來自于路星奕。

周淮揚和路星奕是多年好友,這事她也是聽王恒之說的。

他和路星奕不一樣,瞧着端方有禮,是個謙謙君子,卻不太好親近。

施元夕坐過來後,也只是朝她輕颔首了下。

“如何,可還能适應?”邊上的李謂小聲問她。

施元夕輕笑:“不太适應,穿得跟善財童子似的。”

李謂當下沒忍住,低笑出聲。

來之前王恒之還囑咐他,多顧着施元夕些,如今看來,哪用得上他來看顧。

在場的學子裏,也沒幾個能像她這般氣定神閑。

邊上的周淮揚卻是将他們兩個人的話聽得尤其清楚。

他喝茶的手一頓,目光不着痕跡地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

其實他和施元夕還是有些個交集的。

他是施元夕前任未婚夫謝郁維的表弟。

周淮揚才剛這麽想着,就聽到了外邊傳來了一道無比響亮的聲音:

“皇上駕到——”

在場之人聞言,皆是起身行禮。

施元夕站在了人群裏,看着面前源源不斷地走進來了大批人。

在這些人中,有個穿着黃袍的小身影,尤其明顯。

……少帝祁思煥,如今還不到五歲。

正是懵懂無知的年紀,卻已經被捧上了這樣的高座。

“平身,賜座。”少帝入座後,用稚氣未脫的聲音,吐出了這麽四個字。

因龍椅上面坐着的是個奶娃娃,在場的許多學子其實心中都尤為好奇。

施元夕在各種拐着彎兒往上首看的目光裏,算不得突兀。

她擡頭,見得小皇帝坐在了寬大的龍椅上,正笑眯眯地吃着糕點。

皇室血脈,都生得一副好模樣,上座的小皇帝也是如此。

只是……

那代表着九五至尊的位置上,除了他以外,還有另外一個人。

對方一身大梁官袍,正一臉慈愛地跟小皇帝說着話。

這模樣,倒像是家中的長輩對待底下不懂事的孩童一樣。

“瞧着這樣,今日竟是魏閣老陪着皇上來的。”

“魏閣老自來得皇上的寵信,這般場合下,自然是他随同左右。”

施元夕垂眸,默不作聲地聽着身後人的議論。

寵信。

倒是好一個寵信。

寵信到了叫他陪同在了身邊,讓他受百官之禮的地步。

魏閣老在上首站了片刻,終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待他入座後,這場除夕宴才算得上真正開始。

施元夕也是第一次這麽直觀地感受到了魏家的權勢滔天。

今日是皇帝設宴群臣,百官舉杯,第一杯卻先敬魏閣老。

稱他為百官之首,稱他勞苦功高,稱他不負先帝所托。

這番話,那魏閣老也坦然受着了。

魏昌宏已年過半百,卻保養得宜,只從面上來看,比鄭奇明等人要年輕非常多。

他身材高大,五官硬朗,瞧着和許多人印象裏的文官所不符。

另生得一雙喜怒難辨的眼眸,因久居上位,看人時總帶着幾分冷厲。

容貌上和魏青染有幾分相似,卻又比魏青染冷厲深沉許多。

他在周圍官員的奉承中面不改色,那雙冷厲的眸在殿內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到了施元夕他們這群人的身上。

魏昌宏這一眼,便讓周遭所有的學子正襟危坐,神色緊繃。

他眼神漫不經心地掠過了施元夕,最後停駐在了周淮揚的身上。

當着文武百官的面,魏昌宏擡手,指了下周淮揚。

“那個學生,叫什麽名字?”

周淮揚微頓,随後鎮定起身,在驟然安靜下來了的大殿中,開口道:“回大人的話,學生周淮揚。”

魏昌宏神色不變,道:“我聽聞,你們是如今國子監中最為出色的學子。”

“正好,今日難得,本官有個問題問你。”

施元夕看着周淮揚擡起來的手當即繃緊了,他緩聲道:“請魏閣老賜教。”

“你在國子監中,應當也學了不少的東西。”魏昌宏眼中情緒不明,冷聲道:“我問你,這朝中事務該如何處理?”

這話一出,大半個太極殿都安靜了下來。

魏昌宏在滿殿的冷寂中,緩聲道:“若有人越過了聖上,直接推行了新政,當如何處置?”

靜。

如果說剛才只是稍安靜了些,那麽在這句話後,便是無人再敢出聲了。

施元夕垂眸,餘光卻注意到了不遠處端坐着的汪監丞,在短短的幾息內,頭上就已經浸出了冷汗,他神色難看非常,半點不敢與魏昌宏對視。

而上首的小皇帝,則是睜着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無比安靜地看着底下的人。

這等場合,又是除夕夜,魏昌宏卻随便點了個人,問出了個這般尖銳的問題。

施元夕微頓。

不,不是随便點的。

周淮揚是謝郁維的表弟,這件事情就算她不知道,這整個大殿內的百官也是清楚的。

周淮揚雖然在國子監內表現優異,但還沒有被魏昌宏放在了眼中。

他所針對的,便不是周淮揚,而是周淮揚背後的謝郁維。

施元夕輕挑眉,難道說給國子監前十位學子授予功名的事,謝郁維并沒有和魏昌宏商議過,而是自己做了決策?

若是這樣的話,那可就有意思了。

“朝中大事,學生不敢妄議。”周淮揚顯然也明白了魏昌宏的意思,是在借着他,借着國子監學子的這個身份,當衆給謝郁維難堪。

謝郁維坐在了魏昌宏下首,離得不遠,此刻見得這般場面,面色算不得好看,但也沒有第一時間開口,為周淮揚說話。

“國子監的學子,日後是要進入朝中的,怎麽連這點氣魄都沒有?”魏昌宏冷笑:“還是說,你是有什麽顧及?”

“皇上面前,何人能讓你這般顧及?”

這話說得實在是誅心。

在場之人,誰敢說自己比皇帝還要重要?怕是過不了這個除夕,就得要被拉出去砍了。

而更讓人看不懂的,還有謝、魏兩家。

明面上魏昌宏還是謝郁維未來的岳丈,卻當着文武百官的面,用這種方式向他發難。

雖說京中大部分的人已經猜測到,這兩家的關系已經名存實亡,但這般不留顏面,也還是第一次。

謝郁維終是起身,他看了眼周淮揚,轉向了魏昌宏,沉聲道:“今日除夕夜,他不過是國子監內的一個學子罷了,魏閣老又何必這般為難于他。”

魏昌宏與他對視,良久後道:“此前呈給皇上的折子中,不是說國子監人才輩出嗎?怎麽連這麽簡單的問題都答不出來。”

他忽而轉頭,目光落在了施元夕身上:“他既是答不出來,便由你來答。”

當即,整個大殿內的氣氛都變得尤其微妙。

這裏許多臣子并不認識施元夕,卻也有不少人知道,施元夕曾與謝郁維定過婚。

只是她到底跟周淮揚不同,算不得什麽重要的人物。

魏昌宏不過是借此機會,在敲打謝郁維罷了。

“聽聞你是國子監內,唯一破格考入甲四級的女學子。”魏昌宏冷聲道:“如何?”

謝郁維面色幽沉。

他和魏家的婚約名存實亡,魏青染近些時日找他,皆是被他回絕了。

眼看着兩邊的關系将要破裂。

魏昌宏此刻對施元夕發難,本質上也是對他推脫成婚的事不滿。

謝郁維正欲開口,卻沒想到,那邊聽到了問話的施元夕,徑直起身:“回大人的話。”

施元夕擡眸,在滿殿各色目光中,朗聲道:“若有人當真敢這般行事,那……便該就地斬殺了才是。”

“違背皇令,目無尊卑,肆意妄為者。”施元夕微躬身,一字一頓地道:“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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