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你是該死

第76章  你是該死

宮中消息傳遞得很快, 施元夕才在翰林院內說出了這麽一番話,魏家那邊就已經收到了消息。

施元夕只在這邊靜坐了一刻鐘,便被宮人請到了慈寧宮中。

來傳話的宮人只叫了施元夕一人, 但施元夕卻說,需要有官員從旁協助, 讓鄭奇明也一并來了這邊。

宮中大半都落在了魏家的手裏, 施元夕自然不會再像是從前那般, 一個人來慈寧宮中面見太後了。

為了能看到她口中的圖紙, 魏太後到底是應下了她的要求。

“微臣見過皇上,見過太後。”施元夕立在了殿中, 手裏握有一副卷軸。

小皇帝坐在了魏太後手邊,眨巴着一雙大眼睛看着她。

他見得施元夕直起身, 眼眸落在了他的身上,施元夕輕聲道:“請皇上過目。”

和從前不一樣,她并沒有将東西奉到了魏太後的面前,而是緩步走到了小皇帝的跟前。

施元夕将卷軸緩緩展開,露出了這副她昨晚臨時畫出來的草圖。

圖紙其實還有很多細節比較模糊, 但施元夕的畫工很好, 從這副草圖上, 就能看到了這把雙管火铳的具體模樣。

小皇帝輕掃了幾眼圖紙,似模似樣地點頭, 随後擡眼看向了太後,照常問道:“母後以為如何?”

施元夕那副圖紙就在眼前,魏太後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看得越是明白, 她眸中的情緒便越發冷沉。

從改制火铳, 到防彈甲胄,如今又出現了新武器。

施元夕的手裏, 不知道還握着多少東西。

她和周瑛暗中往來已有許久,目前拿出來的東西,說不準他們已經在私底下偷摸制造了。

魏太後看着施元夕的目光越發冷沉。

這是在宮中,她最熟悉的慈寧宮內,她身側的魏忠是宮內的第一高手。

在這瞬間,魏太後是真的對施元夕動了殺心。

但這個想法還沒來得及實行,便聽到外邊的人道:“太妃娘娘,您不能進去。”

魏太後冷笑,她倒是來得及時。

“太後娘娘。”周瑛的聲音在外邊響了起來:“臣妾只是擔心皇上的身體,若娘娘不願意見臣妾,那臣妾這便退下了。”

說是退下,卻将身邊的幾個天子親衛留在了慈寧宮外。

慈寧宮的宮人上前去問話,尹骸便說他們是奉了周太妃的旨意,來給皇上送藥的。

不見到皇上,便不會離開。

這話傳到了魏太後的耳中,她面色越發陰沉。

明面上說是為了皇帝的身體,可實際上她把人留在了這邊,不就是擔心魏家會對施元夕下手。

殿中,施元夕輕垂眼眸,面上不顯。

周瑛身體還沒有徹底養好,日後施元夕必定是要多次出入深宮的,宮裏的天子親衛,到底是少了一些。

她仿佛沒注意到魏太後的神色變化,只淡聲道:“還請太後過目。”

“此物在改制火铳的基礎上加設了一個槍管,因為是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研制的,所以即便是換成了雙管,所使用的子彈也和此前一致。”

這就意味着,他們不需要再研制另外一種子彈,會節省大批的時間。

但是威力卻比之前大了數倍不止。

魏太後靜看了她幾瞬,半晌才道:“是不錯。”

邊上的鄭奇明當即道:“此物若能盡快投入戰場,必定能夠緩解邊疆的壓力。”

“皇上,施大人獻上了這樣重要的武器,理應重賞才是。”

鄭奇明擡頭,在魏太後和魏昌宏的注視下,聲色平緩地道:“恰好皇上身邊,還缺少了一位侍講。”

正六品侍講,品級雖然不算太高,但卻能協助皇帝處理政務,教授皇帝治國之道。

歷來凡是能夠坐到了這個位置的權臣,必定都是皇帝心腹,在朝上也有着舉重若輕的地位。

殿內陡然安靜了下來,魏昌宏輕眯着眼睛看向他們二人,聲音冰冷:“今日才是你進入翰林院的第一天,便想要直接從庶吉士升任為皇上身邊的侍講。”

“施元夕。”魏昌宏微頓,目光裏透着幾分危險:“你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

“下官不敢。”施元夕神色平靜,緩聲道:“翰林院中,都是滿腹經綸的學士,下官初涉朝堂,怎敢輕易越過諸位大人。”

她這番話說得謙遜,讓不明所以的人聽了,還以為她真的沒有半點野心。

可實則不然。

施元夕話鋒一轉,道:“只是不清楚,兵部的各位大人,能否根據這份圖紙,将武器研制出來。”

魏太後冷聲道:“此事,待兵部商議之後,自會有所定論。”

不論如何,魏家都不會輕易松口,讓施元夕進入兵部之中。

施元夕聞言,也并沒有多加争辯,只輕聲應下後,便與鄭奇明一起離開了慈寧宮中。

他們這一趟,似乎什麽都沒有得到,施元夕還白白折損了一張圖紙。

等回到翰林院後,一屋子的人,都朝着施元夕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如今的後輩,當真是越發不懂禮數了。”翰林學士張學宏冷聲嘲諷道:“貪功冒進,不知死活。”

他身側的另外一位學士譏笑道:“年輕人嘛,急于出頭可以理解,只是如此不懂規矩,合該好好教訓一頓才是。”

“施元夕。”當着所有人的面,張學宏直接點了施元夕的名:“你既是滿門心思都在那兵部的事宜之上,今日也不必留在這邊了。”

“回去吧。”

鄭奇明面色發沉,同為大學士,張學宏的官位并沒有比他高,但他如今掌着翰林院的大部分事宜,權力之上,鄭奇明是無法與其并肩的。

施元夕不置一詞,只安靜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将桌面上的東西收了起來。

從頭到尾,都有人盯着她的動作,在這麽多雙眼睛底下,她無法從翰林院中帶走任何東西。

包括那本用來給她當做下馬威的幼童讀物。

施元夕也沒拖延,拿了東西便離開了翰林院中。

她走後,消息在整個京城瘋傳。

大梁備受關注的第一個女官,上值的第一日,就因貪功冒進,被趕出了宮中。

此事,直接成為了翰林院中的笑談。

事情傳得很廣,且細節俱全,包括了她獻上一份圖紙,就想要越過那麽多官員,成為皇帝身邊侍講的事,都被京城裏大部分官員所熟知。

此等行為,不論放在了何等時候,都是不合時宜的。

官場有官場的規矩,哪有剛來的新人淩駕在了老臣頭上的道理?

只能說,施元夕雖是有些才華,也有着常人難及的能耐,可到底只是個沒有官場經驗的女子罷了。

在待人接物之上,她差得還遠。

此番事情一出,讓她在翰林院內成了個笑話,兵部那邊呢,也沒多感激她。

原本制造火铳和子彈就已經非常耗費精力了,她又拿出了一份新的圖紙來。

從前那等情況暫且不說,如今瞧着,倒好像是整個兵部都在聽她施元夕的號令。

被這繁重任務拖累的官員,心底沒少埋怨她。

連帶着顧安仲聽到了這些事情後,都道她出師不利。

這第一日的路走岔了,往後只會兩頭都讨不到好。

翰林院會徹底将她隔絕在了一切事務外邊,兵部也不會給她好臉色。

這般處境,甚至比沒入朝堂時還要差了許多。

不過話雖如此。

下午時分,顧安仲在兵部當中看到了那個雙管火铳的圖紙時,心底還是忍不住驚駭。

她确實有着極高的天賦。

那副圖紙,被兵部的錢侍郎拿着揣摩了半日。

因細節不全,莫說研制了,就算是想要知曉裏邊用上了什麽零件,都是很困難的。

錢侍郎嘗試着分析和拆解了下構造,但仍舊摸不透其中的重要零件。

迫不得已,第二日早朝時,他只能将此事拿了出來,仔細詢問施元夕。

早朝開始前,一衆朝臣已經聚集在了殿上。

施元夕女子身份,雖換上了正常的朝服,可走在了他們中間仍舊像是一個異類。

基于昨日發生的事情,她被翰林院排擠在外,獨自站在了角落裏。

錢侍郎過來時,施元夕還在閉目養神。

這幾日裏,朝中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對魏家來說,當前最重要的事情,都不是處理施元夕這個隐患。

而是如何讓自己人盡快補上了刑部和吏部的空缺。

錢侍郎沒得到魏太後的首肯,也不好直接将施元夕叫到了兵部當中,就只能挑着這樣的檔口問她。

施元夕聽了以後,只平靜地道:“圖紙上确實是缺少了幾個主要的零件。”

“只是這些特殊零件,都需要另外繪制。”

“還請錢大人稍安勿躁,等零件圖紙繪制好以後,我會親自将其呈遞給皇上。”

周圍站着不少人,她說話時也沒有壓低嗓音,讓周遭的人都聽得是一清二楚。

旁邊的官員,尤其是翰林院之人,聞言皆是嗤之以鼻。

她昨日已經得了這麽大的教訓,竟還想着越權面見皇上。

當真是不死心。

将野心擺在了明面上,以為魏家就會如她所願了?

張學宏嗤笑了聲,便直接轉過了身去。

正逢着外邊通傳道:“皇上、太後娘娘駕到。”

周遭的官員皆是神色一凜,施元夕輕擡眼皮,便看到一大一小兩道身影,緩步行至前邊的大殿上落座。

今日是她入朝的第二日,也是她的第一個早朝。

正七品官員所在的位置,離皇帝在的殿上很遠。

她視力不錯,但站在了這邊,也看不清皇帝的面容。

殿上的聲音也有些模糊。

正七品,距離朝堂中央,有着非常遙遠的距離。

而這個距離,還有橫亘在了她面前的一衆翰林院官員,都會是她立足朝堂的阻礙。

施元夕輕垂眼眸。

魏家将她安排在了翰林院中,不僅僅只是打壓那麽簡單。

而是想要她的命。

在一個周遭全是魏家官員的環境下,想要讓她出錯,置她于死地,其實并不難。

昨日她被提前趕出翰林院,暫時避開了翰林院的一切事務。

可有些事情,躲避不了一輩子。

何況,這翰林院庶吉士之位,雖然并非她心中所想,可既然已經來了,便沒有走的道理。

來都來了,便該将其徹底洗清一番。

當初翰林大學士柴平死後,魏家立即又填補了新人上來,如今的翰林院,看着仍舊是鐵桶一片。

不說她,就連在翰林院待了許多年的鄭奇明,都無法插手。

從昨日來看,想要靠近小皇帝,依靠小皇帝來翻身,也幾乎難以做到。

脫離朝堂,只在宮中,魏太後的身份天然占優,她不點頭,施元夕似乎就永遠都沒了出頭之日。

如此一來,她好像被動地陷入了死局。

這般接連受挫,倒是跟當初設想的進入朝堂的盛景不符。

真正走入朝堂後,她仿佛被徹底鎮壓了一般。

施元夕面上不顯,雖離得很遠,但還是集中注意力,聽着朝上的內容。

有前車之鑒,魏家這次并沒有再将戰場的消息攔截。

只隔了一日,北越卷土重來的消息,便已傳遍了朝野。

魏太後端坐在了殿上,神色冷沉地問:“兵部進程如何,第二批改制火铳何時能夠送到了邊疆?”

錢侍郎忙道:“啓禀太後,第二批子彈需求太多,子彈制造上,輕易出不得差錯,恐怕……還需要些時日。”

涉及戰場之事,裴濟西難得開口道:“每次提及此事,錢侍郎都是這個回答。”

“究竟是制作艱難,還是兵部無能?”

魏家一派的官員沉聲道:“還請世子慎言!”

“兵部再如何,已經趕制出了第一批武器,如若這般還能被稱之為無能的話,那放眼整個大梁,可還有人能用?”

錢侍郎也道:“臣必定督促兵部上下,盡早将第二批武器完工。”

“另有……昨日新得的武器圖紙,也會盡快進行研制。”

早朝之前,錢侍郎從施元夕那邊得了準話,是以才能在此刻說出了這樣的話來。

只是這事一旦被提及,朝上官員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施元夕。

上首的魏太後漫不經心地道:“今日之後,哀家會加派人手進入兵部。”

所謂的加派人手,其實就是施元夕一個人而已。

“是。”但即便如此,錢侍郎仍舊長松了一口氣。

他的表現,還有魏太後話裏的意思,朝堂官員都看得清楚。

這施元夕雖說是莽撞又急切,可實在是命好,在各方皆不利于她的情況下,又因為兵器,立于不敗之地。

而這,其實就是施元夕昨日非得要獻上一張圖紙的根本原因。

在朝野空下來的檔口,施元夕忽而擡步,從正七品官員的行列中走了出來。

像她這個品級的官員,尋常在朝上幾乎都沒有什麽存在感。

她卻在為官的第一個早朝,便出現在了所有人面前。

正七品的庶吉士,除了翰林院內務外,在朝上幾乎沒什麽發言的空間。

可今日不同。

戰報已達,她是獻上了圖紙,以緩解戰場壓力的功臣。

此事不論頂上的魏太後認與不認,都是既定事實。

施元夕就踩在了這個既定事實上,開口緩聲道:“太後娘娘,臣有事要奏。”

說的是太後,而非皇帝。

朝中驀地一靜。

“說罷。”

施元夕微頓,不疾不徐地道:“臣以為,翰林院上下,玩忽職守,有渎職之嫌!”

滿殿嘩然。

翰林院的一衆官員神色巨變,周遭官員更是齊刷刷地望向了她。

王瑞平站在了二品大員的行列,聽到這話,差點把自己的下巴都驚掉了。

他驟然回頭,看向了眼下站在了殿中的施元夕。

……為官第二日,她竟是将整個翰林院都彈劾了?

這合理嗎?

當然不合理。

庶吉士作為翰林院中的官員,本就不具備彈劾的職責,所以施元夕在  開口之前,并沒有說彈劾二字。

但說出這等話,不是避開彈劾就能相安無事的。

她所倚仗的,便是朝堂需要她,她身上有功,以及……如今的她,也有了跟魏家叫板的底氣。

和往常不同,施元夕并沒有在說出這番話後拿出什麽證據。

她剛進入翰林院一天,自然不可能手握證據。

也做不到捏造,畢竟翰林重要的事務都不在她手裏,她掏出的東西,是無法令人信服的。

但是,今日這件事,恰恰正好不需要這些所謂的證據。

當着朝堂所有官員的面,施元夕冷聲道:“皇上乃大梁天子,翰林院最為主要的職責,便是輔佐聖上。”

“可到得今日,聖上登基已有兩年,翰林院中卻并未給聖上教授重要課程。”

“翰林大學士張學宏等人,在宮中享受着高官厚祿,卻對江山社稷半點都不上心,用一些次等的兒童讀物,來搪塞聖上。”

“臣以為,他們此舉,比之罪臣姜帆等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此之前,小皇帝只是魏家手裏的傀儡。

既然是傀儡,那便是越聽話越好,最好平庸無用,才便于控制。

魏家勢大,其他幾方勢力也各有所想。

朝中是有不少臣子對此事頗有異議。

可在皇帝登基之初,這樣的臣子就被魏家處置過一批。

尚且還留在了朝上的人,大部分是敢怒不敢言。

可施元夕不同。

她有着最正當的理由——她背後是皇帝生母。

手中又有天子親衛及那似乎已倒向他們的鎮北軍。

再加上她在這朝上的獨特性。

今日她便是将整個翰林院都參上一本,魏家也不能在所有朝臣面前殺了她!

她可以挺直脊梁,就這麽站在了這大殿上,給整個翰林院施壓。

那在大殿上被點到了名字的張學宏,直接神色大變,當即站出來道:“你何等身份,翰林院行事,也輪得到你來置喙!?”

“張大人所言極是。”施元夕面色從容地看他:“那可需要下官将周太妃請來,亦或者讓國子監盧祭酒親自上前,詢問一下聖上的功課?”

張學宏那張保養得宜的面容,頓時漲得通紅,他擡手,指向了施元夕,好半晌才道:“聖上年幼,尚且還聽不懂過于艱澀的詞彙,你卻……”

“聽不懂?”施元夕笑了,她擡步,步步逼近了張學宏,沉聲問道:“大學士的意思,是我大梁江山未來的主人,聽不懂你口中的陳詞濫調?”

“還是說,你覺得……”施元夕将後邊的三個字咬得很重:“因聖上年幼,你們就能随意糊弄!”

“下官身為翰林院官員不能置喙,你身為翰林大學士,就可以置江山、百姓、朝堂于不顧了!?”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

張學宏即便扯出了一萬分理由,都不足以撫平此事。

甚至……往大了說,這份罪責還應當被算到了魏太後的頭上。

皇帝年幼不懂事,垂簾聽政的太後也不懂?

是不懂,還是裝作不知曉,任由着翰林院糊弄皇帝?

殿上的魏太後臉色鐵青。

若換了平日,她必定會發怒,會當着所有朝臣的面,讓人将施元夕拖出去重打幾十大板。

可今日不行。

施元夕選了個好時機!

且還占據了至高點。

魏家非但不能将她如何,今日還必須在一衆朝臣面前,給皇帝一個交代。

魏太後一擡眼,看見的是朝上官員晦澀的目光,透過了這一道簾子,還能看到前邊回頭看她的小皇帝。

她深吸了一口氣,将要開口斥責翰林院上下。

哪知,那施元夕竟又在此刻開口,直言道:

“翰林院中,亦有為此事殚精竭慮之人。”

“鄭奇明鄭大人,昨日在太後面前貿然進言,欲讓下官晉升為翰林院侍講。”

“下官資歷淺薄,比不得各位大人,但下官至少清楚,我大梁未來,不可随意對待。”

“可落在了張大人眼中,便是下官僭越,鄭大人奪權。”

施元夕立在了朝堂上,目光直視着張學宏:“我等如何能比得過張大人?大人醉心于權術,壟斷翰林院大權。”

“卻在我等淺薄之人質疑時,說稚子不懂!”

施元夕冷聲道:“下官說錯了,您這哪裏能與姜帆等人比。”

“玩弄權術,只手遮天,置我大梁朝堂于不仁不孝不忠不義之地,你怎是罪過?”

“你這——”施元夕眼神幽幽,不帶任何情緒地道:“分明就是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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