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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雖然到巴塞羅那已經兩個月了,艾爾海森去海邊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次也都是因為要去哪兒,路過海灣這裏,大多數時候是在公交車上,只有零星的幾次是用腳走的,但也只是在路邊,從來沒有進沙灘裏走過。
到達坡頂的時候,艾爾海森看到卡維已經把鞋脫掉了,還能看到塞在鞋裏的襪子,卡維張開了雙手,海風把他的緞面襯衫吹得鼓了起來,一邊歡呼着一邊向海裏面跑。
夜裏的海是黑色的,只有撲向沙灘岸邊的海浪卷出了白沫,卡維仿佛一只解了枷鎖的鳥一樣,在海邊踩着水。月光明亮,他白皙勻稱的小腿上,沾染上了潮了的沙,白天看起來是那麽淡然的黃沙,怎麽碰了水,又碰到了卡維的腿上,就稱出了比還要黑的顏色。
“幹嘛呢,艾爾海森,別光站着,過來啊!”
卡維向艾爾海森大力招着手,他的頭發已經被海風吹亂了,像亂舞的水母透明觸手在那裏揮舞。他的襯衫也被風裏帶開了一個紐扣,領口開得更大了些,露出了裏面貼身的白背心來。艾爾海森突然很想去檢查一下他腦後的那幾個紅色發卡還在不在,是不是能忍受海邊的巨大風力。
當他的腳觸碰到細沙的那一刻,艾爾海森有些後悔,他應該早點就踏足這裏,而不是在兩個月後,只能在月黑風高的夜晚,來這裏體驗全世界久負盛名的巴塞羅那海灘。柔軟,卻不足以完全陷入,這裏的細沙仿佛有自己的思維,只是緩緩陷下去幾寸,便開始發硬,并不會讓人行走起來太過困難。
他突然找到了自己這種聯想,卡維的吻、不經意的示好、還有在一張床上在背後那一聲暧昧的呼喊,就好像這沙灘一樣,看似有情,卻摸不透他真的意思。
腦袋裏的思緒被風帶起來亂飛的時候,卡維并沒有縱容這種空白的存在,他從海邊跑到了艾爾海森身邊,蹲了下去。艾爾海森有點驚訝,卡維竟然能夠不墊腳,就直直地蹲下去,還沒有半點不适,看來這人是實打實地柔軟、韌性也足。
還沒想到卡維要做什麽,他的手就覆上艾爾海森的褲腳,向上卷了起來,直到露出有着肌肉的小腿,艾爾海森自認,自己的小腿肚完全比不上卡維的流暢,兩邊各有一塊略微突出的肌肉,可蹲着的卡維眼神卻有些犯癡,“好漂亮的小腿。”
“沒你的好看。”艾爾海森脫口而出。
卡維低着頭笑了一聲,是嘲笑還是得意,艾爾海森分不清楚。
“脫鞋啊,要我幫你?”卡維大聲說了一句。
直到這裏,他才真正明白卡維的用意,利索地脫掉了鞋子,還順手扯掉了襪子,學着卡維的樣子把它們塞進了鞋子裏,可當他真的光腳站在沙子裏的時候,先感受到的卻不是柔軟,而是一股透心的涼意。
還沒站定,卡維就直起了身,抓過了艾爾海森的手,奮力跑着把他往海裏帶去,艾爾海森跟着他跑了起來,本來還有些落在額前的銀灰色發絲也被吹到腦後,本來是卡維拉着他的手跑的,可這會兒兩個人卻好像是牽着手一起朝着海奔去。
當到了海水淹過腳踝的地方,艾爾海森拽住了卡維不讓他再動了,卡維比他要站得更往前一些,海水已經快到了他的小腿肚,他們倆就這麽牽着手站定,互相凝視着,誰也不确定,對方看的到底是不是自己。
“你為什麽來巴塞羅那?”卡維終于對艾爾海森問出了這個問題。
卡維總覺得,艾爾海森對巴塞羅那始終無法全情接受,甚至有些抗拒去體驗這裏的感覺,他覺得艾爾海森在這裏沒有歸屬感。
“你呢,為什麽來巴塞羅那?”艾爾海森對卡維也有着同樣的好奇。
他們倆的手還牽着,只不過離得只有一兩米左右的距離,可頭發都被風帶起來了,他們看不見彼此的眼睛,也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他們在黑夜裏詢問、揣測,似是要與對面這人找出與自己的相同來。
“第一天見你的時候我就和你說過,我是被趕過來的,”卡維的聲音很輕,聽不出被趕的窘迫和無奈,甚至連一點點負面的情感都沒有溢出來,“不記得了嗎?”
“我以為你那天醉了,瞎說的。”
“所以你為什麽來巴塞羅那?”
“和你差不多。”
卡維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總公司不要你了麽,把你趕到這裏來?”
艾爾海森不願意提這個事,卡維卻直白地說了出來,他想松開卡維的手,卻被卡維捏得更牢了一點,接着像蠱惑他一樣,在海風裏對他說:“你再往裏走走,到我這裏來。”
聲音不大,卻被風帶到了艾爾海森的耳邊,風裏面好似還有提着他的線,心裏頭雖然沒有想,身體卻先動了起來,越往裏走,腳邊的沙越松軟,好像都被海水泡發了一般,等走到卡維身邊的時候,他發現卡維的半個小腿都已經陷入了泥沙裏,堪堪比他矮上了快一個頭。
艾爾海森以為卡維叫他過去是為了把他拎起來,剛想手上用力,就被阻止了。
“有些晴天的晚上,我就會來這裏,一直站在海邊,”卡維看着艾爾海森,眼睛卻慢慢失焦了起來,像是在回憶之前在巴塞羅那的生活,“起先,泥沙只是沒過了我的腳指頭,慢慢地,是我的腳背、腳踝,接着就開始淹沒我的小腿,”他突然回過神來,帶着有些像瘋子一樣的笑,對着艾爾海森問:“你說,下地獄的感覺是不是就是這樣?”
卡維問得真誠,艾爾海森也無法躲避,卻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與他糾纏,卡維身上突如其來的愁懷和瘋勁,讓他覺得不應該順着他的思路繼續回答,他甚至有點擔心,哪個回答沒回答明白,卡維會就此往下想到不好的結局,“你要是無聊,就多看看書。”
“你不願意傷害我,”卡維這次是看向了艾爾海森,“甚至不願意看我落入不好的境地,為什麽?”
這個問題,艾爾海森從來沒思考過,他覺得這個問題沒有特殊的答案,“就好像問琳娜為什麽不在考勤上挑我毛病一樣,有沒有可能我也是一個正直善良的人?”
卡維的眉梢挑了一下,下一句卻有些挑釁,“正直善良的人會在夜裏吻一個陌生人?”
“你沒吻過陌生人?”艾爾海森似乎不打算在這點相讓。
“跟我一起下地獄嗎,艾爾海森?”卡維換了個話題。
“不去。”
卡維并不意外,費力地從海水淹沒的黃沙裏,借着艾爾海森握着自己的手,拔出自己的兩條腿,向艾爾海森那裏挪過去,先是松開了艾爾海森的手,卻擁住了他的腰,把腦袋靠在了他的胸膛上,甚至在海風如此之大的晚上,還挺聽見裏頭堅實的心跳。
“地獄裏太冷了,我也不願意去。”
“艾爾海森,我什麽都沒有,你對着一個孤立無援的人送溫暖,沒有想過被賴上嗎?”
“可是你來不及拒絕了,我見到你第一眼,就想賴上你了。”
艾爾海森始終沒有其他任何動作,任由卡維在自己面前說着甜膩的話,他也已經不想去探究是否因酒精而起了,這個人真真假假的,讓自己看不清,既然看不清,那就選擇不看了吧,不看、不聽、不想,任他在自己面前發瘋、胡言亂語。
風攪動了洋流,洋流又帶起了風。
一個比先前都高的浪撲向了岸,他們并沒有因為疊在一起而更能扛風浪,反而更加狼狽,鹹澀的海水直接把兩人一起帶倒了,卡維趴在了艾爾海森的身上。艾爾海森是躺着的,他沒來得及閉眼,海水拂面的時候,他甚至能從清透的海水向上看到帶着水波紋的月,神秘、明亮又清冷。
潮水又一次退了下去,把身邊的泥沙都帶了些進去,這次兩個人倒是沒有挪動位置,卡維直起身來的時候,襯衣早就全部濕透了,粘在身上有了水痕、有了褶皺,還帶了一些泥沙,金色的發濕了好像也有些微卷,艾爾海森突然想起了他的初衷,是想看看他後腦勺的發卡。
他剛想直起身,卡維就俯下了身來,不容拒絕地吻上了艾爾海森的唇,在唇面相貼的時候,他說:“我們已經不算陌生人了,你還可以吻我嗎?”
艾爾海森沒有回答,也沒有回應,任由卡維動作。
“吻我,艾爾海森。”他一下一下地在艾爾海森的唇上點着,像是誘惑,也像是不經事的樣子。
有一陣浪打過來,把兩個人都蓋在了海水下面,水面下,艾爾海森撫摸上了卡維的後腦,退潮後,他的手就落在了那幾個烈紅的發卡上,但濕了的發被夾着,多輕的撫摸都會将鐵制發卡的咬合力發揮到極致,或許是牽扯了其中幾根金色的發絲,卡維沒忍住微微蹙眉抽了一口氣。
艾爾海森被這輕輕“嘶”的一聲撕裂了理智,還在人後腦的手直接向下摁了下來,讓自己能夠與卡維的唇得到充分的觸碰,又是幾個浪過來,每次海水淹過來的時候,兩人就摒棄了呼吸,互相在唇齒見無氧探索着,等到退潮,就張開了嘴大口啃噬,艾爾海森揪着卡維的唇角啃咬了好幾次,似乎想把每次在這裏出現的似笑非笑吞噬入腹。
卡維的腿起先還支撐着自己的身體,幾個浪過後,他徹底放棄了,全身發着軟,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艾爾海森上,他覺得,應該是沙灘不好受力、或者是海水的力量太強了,總不見得是艾爾海森吻的。
海和浪給身體的感覺太強烈了,以至于兩個人都沒品出這個吻的情緒來,就好像兩只被流放在巴塞羅那的困獸,用自己僅存的力量,撕扯着這裏的海灘。
他們是走回去的,各自拎着自己的鞋。
腳掌上的感覺從沙子變成水泥地、柏油路、偶爾有冰涼的鐵。
一路上誰都沒說話,身後留下了長長的水痕。
他們低估了這座城市的修複能力,尤其在沙灘上,剛剛費盡全力撕扯出來的印記,只是輕輕的一股、還沒有他們接吻時的海浪洶湧,不過一下,就把這道痕給撫平了。
卡維在艾爾海森進卧室之前,道了一聲晚安。
艾爾海森卻沒回頭,答非所問卻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
“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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