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10章

同事們都一臉不可思議,他們從來不認為這個從莫名其妙從集團公司調任過來的人是一個會與他人共享空間的人,在公司裏,除了琳娜,很少有人與他交流。一方面在Forwar的分公司沒有其他人涉及數據分析業務,另一方面艾爾海森本人的表現也十分冷漠,基本不會與同事主動打招呼。

然而這個人,竟然在公司為他置辦的免費公寓裏,分了一半房間給另外一個?Forward公司的薪資水平在行業屬于翹楚,連分公司也不例外,至少肯定不會是因為錢。

如果不是因為錢的話,那可能,就有了另外的解釋。

剛剛這一圈人的表情都是震驚,十幾秒過去,一些人的表情已經表現得有些“了然”了,艾爾海森卻忍不住皺眉,他雖然不太與人打交道,但海量的數據下來,也大概明白他們內心在想什麽,剛想開口找補一句“單純的室友”,卡維就自來熟地開了口。

“嗨,大家好啊,我是卡維。”他左手往後撩了一下頭發,把剛剛落在肩上的發梢挪到了後面去。

“嗨!”琳娜接了卡維的話,邀請他坐了下來,就在艾爾海森和琳娜的中間,“你好,艾爾海森的同事琳娜,負責行政事務。”

“噢,想必您一定是一位非常細心又大膽的女士,”卡維眯着眼睛笑的樣子很好看,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散發出了十分好相處的氣場,又體貼地說了一句,“負責行政事務實在太辛苦了,在座的所有男士都值得飲盡面前的酒向您致敬!”

琳娜先是愣了一下,又看向了艾爾海森,發現他并沒有什麽不悅,也跟着卡維起哄,招呼大家把面前的酒喝完,不然明天考勤就找他們麻煩。

在座的大家都只是覺得卡維好相處又有着熱情的個性,紛紛把面前的酒喝完了,只有艾爾海森抿了一口,接着身體又往後一靠,一手搭在桌子上。他心裏知道,卡維哪是什麽好性格愛誇人,只是酒蒙子找借口喝酒罷了。

卡維碰了碰艾爾海森的手臂,“你怎麽不喝啊?”

艾爾海森瞥了他一眼,并沒有打算答複,他本來也不愛喝酒,來這裏也只是例常與同事們相聚一下,免得自己在公司連人都認不全。

“難道……”卡維憋着個笑,又湊到了艾爾海森的耳側,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說着,“琳娜和你有什麽特殊的關系,讓你并不懼怕考勤問題?”

一股強烈的白茶香味襲來,艾爾海森覺得似乎有些熱,又見卡維說得神秘兮兮,他也覺得有意思起來,也用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問他:“你覺得呢?”

下一秒,看卡維的表情好像真正陷入了思考 ,艾爾海森從未在卡維面前袒露過自己的性向,莫名其妙的吻也并不能說明什麽問題,他現在甚至有些好奇卡維會回答出什麽來。

“你們……”卡維面色猶豫,但到底還是在艾爾海森的耳邊說的,本來不茍言笑的表情突然仿佛被嗆到了一樣,艾爾海森實在是沒忍住這個笑,以至于輕咳了兩下才止住自己的失态。

卡維說自己和琳娜肯定有一些感情糾葛,但最終因為是琳娜提出的分手,所以對艾爾海森有些愧疚,從而不會在考勤上為難他。

他此刻不知道該說藝術家的腦回路太簡單還是太複雜,短短的幾分鐘之內給艾爾海森編了個大戲,好像卡維腦子裏的他比現實裏的更加情緒化和豐富多彩。

“你們在說什麽呢,這麽好笑,”琳娜插了一嘴過來,“讓我們也跟着高興高興啊。”

艾爾海森睜了睜眼睛,不置可否,也沒打算說,而是拿起了面前的酒,又飲了一口,倒是卡維一點不見生,對着琳娜的表情帶了些敬佩,拿起酒杯高舉,“追求自由的女士,讓我敬你一杯。”

琳娜也莫名其妙,但并沒有拒絕這杯莫名其妙的酒,把眼前摻了冰的威士仰頭飲下了,艾爾海森看在眼裏,卻覺得有一些異樣,他還記得琳娜初見自己時候的主動和熱情。

他覺得卡維的帥氣裏還帶着一些明媚,如果琳娜的愛好就是周游于各個男人身邊,那卡維的這一款,她也必定不會錯過。

敬酒的人的酒杯已經被舉了起來,這杯可不是百利甜,桌子上明晃晃地放着一個圓柱形的透明酒瓶,一整瓶的伏特加,被圍着桌子的男士們分了。卡維伸手握向酒杯的時候,艾爾海森伸出了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你今天已經喝了很多種酒了。”

啤酒、百利甜、威士忌,現在又要喝伏特加,是打算走不出這門了麽。

卡維拿着酒杯的那只手不耐煩地往艾爾海森那推搡了一下,灑出了一些伏特加出去,滴在了艾爾海森的白襯衫上,嘴裏依舊倔強,“每種酒就喝了至多兩杯,不會醉的。”

“上次只是喝了紅酒和朗姆就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忘了?”

在外人看來,兩人的對話逐漸私密了起來,倒是說話的人并不這麽覺得,艾爾海森也只是怕收拾起來麻煩,他也只是認為卡維想貪杯而已。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這位女士為什麽不敢抓你的考勤。”卡維的神情帶着點好奇,也帶着些蠻橫。

這句話一出口,艾爾海森篤定,卡維已經有些醉了。

別人聽在耳朵裏,就好像被寵慣了的人向寵愛的人撒了個嬌,質問他和別人是什麽關系一樣,更加坐實了同事們的猜想。

第一個對這句話開始解釋的人是琳娜,她雙手舉了起來,趕緊擺了個無辜樣,“抱歉,我承認我們的數據專家很帥,但我不敢抓他的考勤完全是因為他從來不遲到早退。”

卡維突然發出一聲爆笑,醉态不知是真是假,指着艾爾海森說:“在巴塞羅那你竟然從來不遲到早退?!天吶,我本來以為你只是有些無趣,沒想到你竟然還有點蠢!”

被指着的艾爾海森明顯表情沉了下去,他倒不是因為卡維說他蠢而感到生氣,只是覺得卡維這樣的狀态不應該給別人看到,他已經注意到,卡維的後脖頸有些泛紅了。

今天這裏所有人都在感謝卡維的慷慨,每張餐桌上都至少多出了一杯鮮釀啤酒,他已經是這裏的焦點了,焦點沒有必要再過多地吸引眼球。

艾爾海森站了起來,拍了拍卡維的肩膀,“回去了。”

卡維轉過頭去不解,“這才幾點就要結束?”

艾爾海森定睛看了看他,也不在意他的回複,沒關系,反正門可以反鎖,有鑰匙也打不開,“那我先走了。”

他只是簡單地對同事們擡了下頭,意思到位了,就拿了包往酒館門口走去,他知道卡維沒有跟上來,但他不在乎,他在巴塞羅那沒有牽絆,今天為卡維出頭,也只不過是自己一時心軟而已。

打開門的一瞬間,一股涼風吹了過來,背後蘭巴德酒館的門砰地合上的時候,把剛才的熱鬧徹底隔絕在了室內,艾爾海森深呼吸了一下,空氣中帶有一些鹹鹹的味道,他知道這是地中海洋流帶來的季風。

艾爾海森向右拐了個彎不緊不慢地走着,路過一盞一盞有着鐵藝的路燈,有些路燈的燈罩,因為鐵架子上的鏽跡斑駁而染上了黃,路燈的顏色就會暗下來一些,路燈的間隔很長,他可以從自己的影子上來判斷自己到底走過了多少個路燈,先是長長的影子、接着慢慢變短,影子再從前面拉長,如此往複。

他突然很想念自己的家鄉,巴塞羅那的所有店主都擺着一副“愛買不買”的表情,好像沒有真正的店主賴以小店生存一樣,這和自己的家鄉差太多了,他們那邊的小攤販會把兩只手放到嘴邊,盡力地吆喝着,甚至會編一些順口溜,讓人更快明白賣點在哪裏。

事實上,他也很久沒有回家了,甚至都有些想不起來那些攤販的順序,到底是水果攤在集市的最前端,還是賣辛香料的在最前端,那個養貓占蔔的小女孩還在不在那,是不是長大了。

他曾經以為自己不會想家,只要給他一點點數據,就能興奮地沉浸進去,但當真的被迫與數據分離的時候,他又時常覺得,那個擁擠、散漫、人口衆多的地方,會給他一場無法替代的治愈。

想着想着,地上的影子好像多了一個,艾爾海森轉過頭去看旁邊,對上了卡維帶着笑意的琥珀色眼睛。

“艾爾海森,”卡維說,“你怎麽爬坡也能走這麽快,我都要累死了。”

剛剛還有些郁積在胸口的情緒好像化開了些,但他就是無法對卡維好言相說,“沒喝盡興怎麽就出來了。”

“你不在。”

“什麽?”艾爾海森以為自己聽錯了。

卡維清了清嗓子,“你不在,我沒法盡興。”

跟自己有什麽關系?艾爾海森有些像不明白。

“好像只有呆在你旁邊的時候,我才能真正盡興。”卡維口齒清晰,一點醉意都沒有,眼睛裏也都是清明。

艾爾海森皺了皺眉,“你不用說好聽的話,我沒有要把你趕出去。”

“我是說真的,艾爾海森,”卡維往前跨了一步,走到了艾爾海森的面前,“今天沒有你,我就又要寫借據了,謝謝你的出現,讓我少了一個遺憾。”

原來說的是這個,艾爾海森緊繃的弦松弛了下來,卡維說的話實在是太暧昧了,讓他無法往別的地方想。

可他好像無視了剛剛卡維言語上的讨好,捉住了他另外的一層意思,“你還在別的地方有借據?”

“沒有了沒有了,”卡維趕忙解釋,“就是為了還上一張借據,才沒地方住的。”

兩個人又順着坡往上走了走,影子一會兒朝前、一會兒朝後,一會兒長、一會兒短。

“你剛剛的話有漏洞。”艾爾海森毫不留情地點了卡維一句,

卡維嘆了口氣,“最後還完的借據,是房租。”

所以會睡在樓邊的木箱子堆上,所以會無家可歸?

艾爾海森還沒來得及往細裏思考,卡維又雀躍了起來,他向前跑了幾步,跑上了這條路的頂端,轉過身來時候正好有月光照在他緞面的襯衫上,泛出了珠光白,他金色的頭發好像比之前更淡了些。

“來啊,快點,到海邊了!”卡維沖着艾爾海森招手,大笑的樣子看起來無比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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