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入京 衣錦還鄉

第42章 入京 衣錦還鄉

送信使者于三月下旬抵達江陵, 傳達了封江陵縣令慕慎為寧遠伯的旨意,慕府全家喜不自勝。

慕老爺這輩子胸無大志,當天和尚撞天鐘, 做官只求無過,不求有功,只想着窩在七品知縣的位子上榮養終生, 萬沒想到還能沾上女兒的光,撈個伯爺當當, 這下喜從天降, 趕緊派人打掃宗祠,焚香祭祖, 跪謝祖宗保佑。

聖旨上說盡快入京, 但畢竟是舉家搬遷, 諸事繁瑣,既要打點行囊, 又要交割公案, 還要告別親友, 遣散僮仆,宴請上屬同僚。好不容易忙完, 一家人緊趕慢趕, 總算趕在八月十五前入了京。

中秋佳節,花好月圓,本就是家人團聚時刻, 何況前兩年皇帝就曾有旨意, 宮中後妃可于中秋、端午、元宵等節日歸家省親,所以婉瑛這個宮出得理所當然。

一大清早,皇帝還在上早朝時, 她便帶着春曉和小順子出了承恩宮,到得宮門外,見車駕早就套好了,除了她坐的馬車,後面還跟着好幾輛騾車,上面堆放着數不清的禮盒。

小順子趁機解釋:“這些都是皇上派人準備的,皇上說,娘娘頭一回歸家省親,又與親人遠別重逢,不能不多帶些見面禮。”

婉瑛一怔,她心裏只想着馬上就要見到姨娘,卻忽略了這一點,想到嫡母素日的孤拐脾氣,若是大過節的空手上門,還不知要遭上她多少白眼。

皇帝日理萬機,竟還記得為她準備這些,要說心裏沒有一點觸動,是不可能的。

婉瑛呆呆地在原地站了片刻,最終還是在春曉的攙扶下上了車。

春曉卻沒急着上車,回頭瞪了小順子一眼:“就你話多。”

小順子撓撓頭,理直氣壯:“怎麽了?做了還不興讓人說了?”

春曉懶得理他,頭一扭上了車。

其實要說這趟省親最高興的人,不是婉瑛,而是她。

“哼,咱們這趟回去,也算是出息了,看誰還敢瞧不起我們,這就叫什麽來着?”

“衣錦還鄉?”

婉瑛最近讀了不少書,一下就想到這個詞。

“對對對!”春曉忙不疊點頭,“尤其是夫人,以前她不是總拿嫡庶有別的道理來壓你麽,明明你和二小姐都是慕家的女兒,一個好比在天上,一個在地裏。這下好了,咱們老爺的臉面風光都是靠你這個庶女掙來的,要不是你,慕家祖墳冒青煙也出不了一個伯爺,看他們誰還敢不捧着你。”

她一副鼻孔朝天小人得志的神氣,婉瑛忍不住抿着唇笑,其實她倒沒有想這麽多,只是想快點見到姨娘。

只是她出門的時機實在不怎麽巧,恰好今日八月十五,婉琉也抱上兒子過來拜節。慕老爺眼拙,大老遠地見騾車在霧霭中的街頭出現,還以為是宮裏來的車駕,連忙招呼人放鞭炮。

小厮高舉着纏滿鞭炮的長篙,噼噼啪啪炸了個昏天暗地,等鞭炮響完,從車上走下來的卻是抱着孩子的婉琉。

慕老爺一下子傻了眼:“怎麽是你?”

話剛落地,就挨了他夫人一個白眼。

慕老爺吓得肩膀一縮,轉頭吩咐手下人準備新的鞭炮,還沒等人跑遠,清脆的馬蹄聲傳來,宮裏的馬車就到了,在春曉和小順子的攙扶下,婉瑛踩着一地的碎紅紙屑下了車。

“……”

慕老爺趕緊上前去迎,到了婉瑛面前,一時有些不敢認。

這還是從前那個大女兒嗎?還真是女大十八變,短短幾年不見,出落得像天宮裏的娘娘一樣了。

說起來,她如今還真是娘娘。

慕老爺有點拿不準是不是該給她請安,論公,婉瑛是後妃,他是外臣,他該行禮問安;論私,婉瑛是女兒,他是父親,又該她給他磕頭。

正在猶豫時,婉瑛的目光卻在人堆裏轉悠了一圈,沒看見想見的人。

“爹,姨娘呢?”

慕老爺還未答話,旁邊傳來一聲怪笑:“姑娘大了,如今眼裏只容得下生娘,越發沒有我們這些外人了。”

婉瑛臉一紅,低頭蹲了個萬福。

“母親。”

慕老爺的夫人娘家姓虞,虞夫人冷冷地哼一聲,也不去扶她。

慕老爺生怕将氣氛弄尴尬,呵呵笑着打圓場:“你姨娘在房裏呢,她膽子小,沒見過大世面,就沒讓她出來。”

慕家舉家搬遷到玉京,沒有落腳之處,皇帝便将光華坊的一座府第賜給了他們。這是座五進五出的大宅院,即使是在華宅雲集的玉京,也是不可多見的氣派。

蓮姨娘住在東邊一座耳房裏,屋裏陳設幾近于無,小到幾步路就能走完。

見到生母,婉瑛的淚水唰地流下來,一頭撲進蓮姨娘懷裏。

“阿娘!”

“小九,好孩子……”蓮姨娘顫抖着手摸上她的臉,“天可憐見,娘這輩子還能見你一面……”

婉瑛擡起頭,發現她的眼神似乎有些飄忽不定,好像蒙着一層陰翳。

“阿娘,你的眼睛……”

蓮姨娘捂住左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娘如今成個半瞎了,連你的臉也看不清。”

“怎麽會這樣?”婉瑛頓時急了,“瞧過大夫了嗎?大夫怎麽說?”

“老爺請人來看過了,大夫說眼裏長了塊目翳,人老了就是這樣,沒有藥治。”

看着她渾濁的眼球,婉瑛無比難過,拉着她的兩手問:“阿娘,您過得還好嗎?”

蓮姨娘笑着點頭:“我很好,只要小九過得好,娘就過得好。”

婉瑛心裏知道,這不過是安慰她的話,無論是姨娘日漸衰老的面容,鬓旁叢生的白發,還是手心粗糙的厚繭,她都看得出來,這幾年她過得并不好。

*

在母女倆抱頭痛哭的時候,虞夫人也和女兒婉琉在房中說話。

“娘,我要帶琰哥兒在家裏住一陣時日。”

琰哥兒便是她的兒子,今年四歲了,正被她抱在腿上喂糕點吃。

虞夫人喚來乳母将孩子抱出去,這才轉頭問她:“又和姑爺吵架了?”

婉琉道:“我如今橫豎跟他是過不下去了,他要麽帶些不三不四的賤人回家,給我氣受,要麽對我娘兒倆不是打便是罵。”

她扯起衣袖,給虞夫人看她胳膊上的淤青。

虞夫人低頭看了半晌,最後擡眼道:“這也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既然是已經出了嫁的人,那便嫁雞随雞,嫁狗随狗,老是往娘家跑像什麽樣,讓別人看了笑話。”

婉琉半張着嘴,剛想說句什麽,門外就風風火火闖進來一個人,唬得她急忙捋下袖子,慌不疊地往裏間躲避。

那進來的半大少年卻不是別人,而是她的弟弟慕昀,一進門就滿頭熱汗地往虞夫人懷裏拱。

“娘!聽說給大姐姐拉車的馬是西域來的名馬,我可以去騎嗎?”

“可以,”虞夫人摘了帕子,給他擦額上的汗,“她的東西就是你的,想騎便騎,不過要小心,摔了可不是小事。”

說着又親自點了幾個妥善的小厮,囑咐他們要牢牢看顧好少爺,別讓人摔了。

等到慕昀走了,婉琉才從裏間出來,皺眉道:“娘,昀哥兒如今這麽大了,怎麽還招呼都不打一聲便往內院跑。”

“你弟弟還小。”

“還小?他都十四了,別人家像他這麽大的都娶妻了。男女七歲不同席,就只有他還黏在親娘懷裏撒嬌,也忒不像話了。”

“說到這個,你弟弟也是該正經讀書做學問了,江陵鄉下地方,請不到什麽好師傅。我聽說玉京中的世家子弟都是入國子監讀書,讀完就可出來做官。你有沒有門路把你弟弟送進去?”

婉琉瞪大眼睛:“娘,您也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本事?”

“你問問姑爺呢?”

“他那麽沒用,就更沒有了。”婉琉翻個白眼。

別說因為上回敲登聞鼓的事,她和蕭紹鴻現如今已被靖國公府趕出來自立門戶,就說蕭紹鴻從前還是蕭家大爺的時候,也不過是個鋪子裏挂名管賬目的,一點實權都沒有。

見了她這副樣子,虞夫人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你既然知道他無用,當初為什麽懷上他的孩子嫁給他,眼皮子就這麽淺,平日教你的都白教了。”

婉琉輕嗤一聲,半點不給親娘面子。

“我倒是想嫁個好的,誰讓您沒給我生一張像別人那樣的臉呢。您嫌我眼皮子淺,幫不上您的忙,那便去找眼皮子不淺的啊。正好人家如今飛上枝頭成了娘娘,吹吹枕頭風,把弟弟弄進什麽勞什子國子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就怕人家懶得搭理你。”

虞夫人被她堵得心頭火起。

她歷來是最瞧不起做妾的,當年若不是事出有因,她壓根不會讓蓮姨娘母女倆進門,這些年,她對這兩個人不聞不問,從未将她們放在眼裏過。

偏偏慕婉瑛像極了她那個娘,生了副勾搭男人的皮相,也不知怎麽就引得靖國公府世子爺對她情根深種,非她不娶,虞夫人只能捏着鼻子忍她上了族譜,喊她一聲母親。

她讓婉琉随慕婉瑛入京,本來是想借着靖國公府的光,給婉琉說門好親事,可萬沒想到,她悉心栽培的親女兒最後只嫁了個無權無勢的國公府庶子,而她最看不上的庶女,卻飛上枝頭變鳳凰,成了後宮裏的娘娘,如今為了這麽一點小事,她還要去開口求慕婉瑛。

想到這裏,虞夫人一口惡氣咽不進去,梗在胸口,不上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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