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朝陽 情之一字,令人黯然銷魂
第69章 朝陽 情之一字,令人黯然銷魂。
昭明二年冬, 貴妃蕭氏薨,辍朝五日,百官素服。
奉先殿裏誦經聲、哀樂聲、哭聲纏綿不絕, 諸皇子、皇妃、後妃、命婦都換上了喪服,在禮部官員的引導下行跪祭大禮。
因為貴妃素日裏待人和善,處事公正, 衆妃子或有得過她的恩惠的,或有欽佩她的為人的, 見如今芳魂早逝, 一時都顧念起她的好來,個個哭得情真意切, 靈堂裏滿目缟素, 嗚嗚咽咽, 凄聲一片。
當然哭也不會耽誤看熱鬧,衆妃在抹淚之時, 都忍不住拿眼角餘光悄悄往後瞥。
貴妃祭禮, 慕氏也來了, 跪祭分男女昭穆站定,次序按品級排列, 後妃裏頭慕氏排得靠後, 只見她套着雪白喪服,肚子挺得大大的,每次下跪, 都要先托着後腰, 再慢慢地往下跪。
祭禮繁瑣又冗長,一跪一起的,麻煩得很, 真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過來受這個罪,好好待在西嶺過舒服日子不好麽?因她懷着身孕,即将臨盆,皇帝原本是下了恩旨免了她過來的,再說了,她就算來磕幾個頭,人家也不會領她的情。
衆妃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又不免轉去了前頭的公主身上。
她服着一身斬衰,跪在自己母親的梓宮前,哭得傷心欲絕,都哭暈好幾回了,讓人見了心生憐意。
貴妃走得太突然,雖說她這些年身體确實不好,但也能拖一陣兒的,不至于這麽快就撒手人寰。
據說她去世那天上午還趁着皇帝不在,偷偷去了西嶺行宮一趟,具體是去做什麽的,無人知曉,但當天下午回來後,人就不太好了,請了太醫來瞧,只說快些預備後事,果然當天晚上子夜時分就咽了氣。
更離奇的是,她的大宮女素若也服毒了結了自己,素若忠心耿耿是沒錯,但她這等舉動,倒不像是要陪主子殉葬,反而像是為了避禍。
衆妃不免對背後真相猜測紛纭。
西嶺山上有誰呢?只有慕氏,況且貴妃還要背着皇帝偷偷去,定是去找慕氏的,不論她們說了什麽,貴妃的死都與慕氏脫不了幹系。
最近朝野又因潞王造反一事鬧得沸反盈天,潞王遲早要反,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可令人想不到的是蕭紹榮竟也摻和在其中。不用想,一定是為了報複皇帝的奪妻之仇,他自己倒是痛快了,卻連累了靖國公府一大家子替他背鍋,現在已下了诏獄。
歷朝歷代對謀反的罪行處置得都極嚴,抄家滅族必不可少,一旦背上謀反罪名,那便永生永世都無法翻身,後世子孫都受其害。公主幼年喪母本就可憐,現在又攤上一個造反的母家,日後出嫁招驸馬都要受影響了。
衆妃唏噓感嘆,看向公主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憐憫。
時光終究令人成長了,曾經的婉瑛在他人目光下戰戰兢兢,如今卻可視之若無物,她心無旁鷺地跟随着內官的唱導聲下跪,叩首,動作端端正正,一絲不茍。
可旁人的視線她都能忽視,卻唯獨忽視不了公主。
她長大了,曾經圓潤的臉頰變成了秀氣的瓜子臉蛋,下巴颏兒尖尖的,個子長高,四肢也變得纖細,今年十二歲的她也稱得上詩裏說的“窈窕淑女”了,不再是昔年那個牽着她的裙角,乖乖叫她“舅媽”的小女孩。
她哭得眼角赤紅,死死瞪着婉瑛,那眼裏的強烈恨意令婉瑛感到陌生,甚至是感到懼怕,等跪祭結束,她立即起身離開,幾乎是落荒而逃,可直到走出奉先殿老遠,背上那如芒在刺的感覺依舊沒有消失。
婉瑛停下腳步,怔怔地站着。
下雪了,天地間都被大雪覆蓋,一色純白,仿佛在為貴妃送行,身後傳來和尚們不緊不慢的誦經聲,她的臉上滾落下兩行淚來,越發地癡了。
春曉托着她的手臂,憂心忡忡地看着她:“小姐,你怎麽了?”
婉瑛緊緊抓住她的手,臉色慘白。
“我肚子疼。”
*
翌日黎明,經過一夜的艱難分娩,婉瑛早産誕下一名女嬰,母女平安。
皇帝子嗣不多,除公主外,膝下只有三位皇子,都不是中宮所出,所以還未立儲。
早在婉瑛有孕的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就有人猜測,若她這一胎懷的是個男胎,以皇帝對她的寵愛,必定一出世就會被封為太子,是以當知道她生下的是名女兒時,衆人都不由松了口氣。
可皇帝的喜悅絲毫未減,公主呱呱墜地的那一刻,他從穩婆手中接過襁褓裹着的女兒,一向嚴肅的臉上竟少見地露出了笑容,當場宣布大赦天下。
歷來只有新帝即位和封後時才會大赦,哪怕是當年皇長子出生時,他也沒有大赦天下,皇帝的舉止無疑是在告知天下臣民,他有多麽喜愛這個新生的小公主。
早産的孩子自帶先天不足,向來很容易夭折,小公主從出生起就被皇帝抱去澄心堂親自養着,保姆、乳娘、太醫十二個時辰全天候地看護着,就怕小公主有個好歹。
到了夜裏,搖籃就放在皇帝床邊,新生兒情況多變,一下是餓了要吃奶,一下又是尿了,再加上出于早産的緣故,小公主比旁的孩子要神經敏感,對環境的要求很高,熱了不行,冷了不行,太吵了不行,連光線太亮了也不行,稍微一點不适都要哇哇大哭,往往鬧得皇帝整宿都睡不了覺,和搖籃裏的孩子大眼瞪小眼到天明。
就這樣小心溫養呵護了三個月,小公主終于度過了危險期,是個健健康康的孩子了。公主出生滿百日的那一天,皇宮裏舉行了一場極為盛大的百日宴。
在大楚,在孩子百日這天,做好茯苓餅分發給親友鄰居是民間盛行的風俗,“茯苓”即“福臨”,人們相信這樣做了孩子就能平安順利地長大。于是在這一天,玉京城內的每一戶百姓都吃到了大內禦廚做的茯苓餅,雪白的餅面上印有一個鮮紅的“囍”字。
宮裏,百官稱賀,嫔妃道喜,一向不喜聽戲的皇帝竟破天荒地請了戲班子進宮唱戲。
高臺上,戲子們甩着水袖粉墨登場,唱着他們特意為慶公主降生而排的新戲,講的是觀音娘娘座前的金童玉女下凡投生到帝王家,成為金枝玉葉的故事。
戲臺上咿咿呀呀,皇帝坐在臺下,靜靜地看着,時不時應付一下過來敬酒的臣子。
人們發現,這場百日宴的主角之一,公主的生母并沒有出席。
小公主也沒有帶出來見人,她受不得驚吓,只有幾位上了年紀的老诰命夫人有幸見到小公主的真容。她們都是朝野公認的福壽雙全的夫人,皇帝欽點了她們給小公主洗百日浴、落胎發,聽說這樣能讓小公主沾上她們的福氣,成長過程中少些波瀾,長命百歲。
到了晚上,皇城放起了煙花,藍的、粉的、紫的,色彩缤紛,既有那黃蜂出窠、天女散花、百獸吐火樣式的,也有那白牡丹、千丈菊、五星連珠的,應有盡有,千姿百态。
一朵朵煙花綻放在夜空,宮裏處處張燈,輝煌如同白晝,人人仰頭去瞧那短暫又極致的絢爛,直至後半夜,才漸漸散去。
當繁華褪盡,總是更讓人覺得寂寞冷清。
承恩宮裏,不管外頭戲唱得有多麽熱鬧,煙花放得多麽響,這裏總是安靜的,就像豎起了一道無形的高牆,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絕在外面。
姬珩懷裏抱着熟睡的女兒,看着靠坐在床頭的女人。
“你不想看看孩子麽?她如今長開了,眉眼很像你。”
她看也沒看他懷中的孩子一眼,只是苦苦哀求:“放了靖國公府罷,一切都因我而起,這是我的業障。陛下,求您不要再為我殺人了,不要再造殺孽了,難道手上沾染的血腥還不夠多麽?”
姬珩長久地沒有出聲,只是那樣凝視着她,半晌,他苦笑一聲:“你如今對着我,只有這些話可說麽?”
“陛下……”
“朝陽。”
他打斷她,伸指摸了摸孩子的下巴,滿眼都是慈愛。
“她叫朝陽,這是朕想出來的名字。”
婉瑛一怔,垂眼陷入沉默。
姬珩回憶道:“你生她的那天,比預産期提前發動了半個多月,太醫說是早産,有幾分兇險。朕向來知道這些混賬東西喜歡誇大其詞,将情形往嚴重了去說,這樣若是平安順産,他們便有功,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他們也可脫罪。朕明明知道,可聽着你在裏面傳出來的慘叫,朕還是怕了,朕在心底求遍諸天神佛,求他們保佑我的小九平安,哪怕是分走朕的壽命,哪怕是讓朕即刻就死了,朕也願意。”
說到這裏,他微笑起來。
“接着,神跡便出現了。朕聽見‘哇’的一聲啼哭,真響亮啊,一下就把朕的魂兒給喚回來了。那時正是黎明破曉,曙光乍現,照得整間屋子金燦燦的。他們将孩子交到朕的手裏,朕想,這孩子就像外面初升的太陽。‘朝陽’,這個名字再适合她不過,朕盼望她日後的人生,就如朝陽一般燦爛,生機無限。”
他低頭親吻了一下孩子的額頭,然後将孩子輕輕放置在婉瑛的旁邊。
“小九,你恨朕,朕不怪你,這是朕應得的下場。可孩子是無辜的,她是你十月懷胎,辛辛苦苦誕下的女兒,她與你血脈相融,是你的骨中骨,血中血。你看一看她,長得多像你呢,日後長大了,一定會很漂亮的。”
可婉瑛只是怔怔坐着,無動于衷。
他也并不強求,從床沿默默起身,轉身離去前,留下最後一句話。
“蕭紹榮犯上作亂,罪無可赦,朕只能答應你,盡量不事株連。”
他走了,留下了沉睡的女兒。
婉瑛呆坐了良久,終究是忍不住,目光往旁偏移,落在裹在襁褓裏的孩子身上。
今日是她的百日宴,她穿着喜慶的紅绫襖兒,包被也是紅色的,越發襯得膚色紅潤,眉眼烏黑。
記得她剛生下來的時候,小得真是可憐,皮膚皺巴巴的,像只小耗子,如今卻都長開了,養得白白嫩嫩的,頭頂胎發被剃了,小帽下露出趣青兒的鬓角,不知夢到了什麽,小嘴時不時地砸吧着,可愛得緊,無論再如何冷血無情的人見了,都得為她軟了心腸。
婉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想要摸一摸她的臉蛋,可指尖剛觸碰到那綿軟的臉頰,她就像被刺到一樣,顫抖着縮回手,腦海裏回想起諸多令她難過的往事。
孩子無罪,可她卻做不到公正無私地去愛她,孩子的眉眼是很像她,可鼻子嘴唇卻像極了皇帝,尤其是那張淡色薄唇,幾乎與他一個模子刻出來。從今往後,只要見到她,她就會想起皇帝,想起他的欺騙,他的算計……
她痛苦地閉上眸,一行清淚緩緩從眼角流出,順着下颚流淌,一滴滴地落在那紅色襁褓上。
睡得好好的孩子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母親的悲傷,還是因為脫離了父親熟悉的懷抱,沒有了安全感,突然眉頭一皺,扁着小嘴大哭起來。
她人雖小,哭起來卻嘹亮無比,哭聲的穿透力極強,似要紮破耳膜。
婉瑛不得不睜開眼皮,下意識想去哄她,可手才擡起一半,又止住了,讓春曉将奶娘喚了來。
承恩宮外,姬珩站在朱紅宮門前,聽着屋裏傳來的幼兒啼哭之聲,神色癡怔。
呂堅臂挽拂塵,見了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不敢出聲,只是擡眼間,無意瞥見皇帝的鬓間竟摻雜了幾根銀絲,頓時愣住了,不由暗嘆一聲。
他自萬歲登極就随侍左右,這些年來,看着他自一位少年天子成長為沉穩帝王,他是天生做皇帝的料子,冷心冷情,城府極深,幾乎從未心軟過,可如今卻為情所困,一夜白頭,想來滾滾紅塵,其中多少癡兒女,情之一字,當真碰不得,令人黯然銷魂者矣。
外面更深露重,雖已是三月殘春時節,但玉京乍暖還寒,夜裏還是寒冷。
這一站,便站了大半夜,直到黎明。
呂堅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靠着牆眼皮半阖,昏昏欲睡,忽聽一道清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走罷。”
他打了個激靈,猛地驚醒,見皇帝系着披風,拖着腳步在清晨無人的宮道上踽踽獨行,背影看上去竟有些落寞。
呂堅強撐着精神跟上去,聽見前方傳來幾聲悶悶的咳嗽,緊接着,前面的人頓住腳步,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血來,高大的身子轟然倒地。
呂堅吓了一大跳,慌忙跑上前去,将皇帝扶起來,只見他下巴、胸口上鮮紅一片,噴得全是血,身子滾燙似炭,頓時唬得面無人色。
“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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