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雨夜中的驚雷
第33章 雨夜中的驚雷
【33】
五年前,入夜。
白簡在幾名保镖的“護送”下,回到了闊別一載的白家。偌大的別墅前,唯有白斯在門前靜候。
雨幕中,別墅院落的光線朦胧,影影綽綽。
白簡靜如死物般站在原地,身旁的人給他撐起一頂黑色的傘。
“二少爺,請進吧。”
話音随雨點落地,白簡面色慘白,眼眶泛紅,臉頰上有淚水斑駁的痕跡,極其憔悴。他身上的襯衣在雨水侵襲下,散發着微微的潮氣,緊貼在他單薄的身軀上,更顯他的清瘦。
白斯身後的門敞開着,僅有一盞昏黃的側燈照明。他不顧雨水澆淋,踱步上前,握住了白簡的手。
炎炎夏日,兄弟二人的指尖竟都如此冰冷。
“餓了吧,先去吃飯。”
“……媽呢?”
“在醫院。”白斯道,“陪着彥彥。”
兩人心照不宣,都沒再說什麽。
別墅內燈光漸亮,餐桌前,白斯緘默不語,筷子幾次夾起一些菜到白簡的餐盤中。
像是間隔了許久,白簡沒什麽胃口地問:“他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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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問我們,你什麽時候來?說是很想見你。”白斯放下筷子,答非所問道,“時間還早,要去看看他嗎?”
白斯仿佛有着心事,無法道明,沉聲重複:“要去嗎?”
他瞥了眼手腕上的表,是晚上七點。
車程有一個小時之久。
白簡忍不住打破沉默,問道:“他做換腎手術,為什麽我必須在場?外公請的算命師傅不是說我天生克他嗎?”
“那都是外公病急亂投醫的迷信。你和彥彥是雙胞胎,他希望你能陪在他身邊。”
白斯的聲音平板冷漠,好像一臺沒有感覺的AI,複述着早已經準備好的臺詞。
“……”
白簡不理解。
前幾天,他為了讓喬溯承認對自己的愛意,信口胡謅了一段家裏要接他回去的謊話,沒想到一語成谶。今天中午他剛出宿舍,就被自家的保镖“請”回了家。
白斯側過腦袋:“他的狀況不怎麽好。你知道的,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白簡的右眼總時不時地跳動,弄得他心煩意亂,數次看向手機。給喬溯發去的消息石沉大海,仍沒有回音。
他這才猛然想起,喬溯的二手機壞了,可能送去維修了?
白斯看出他的擔憂,發給他一個號碼:“媽的助理還在D市,會幫你處理學校的請假流程。如果你有別的需要,可以直接聯系他。”
白簡聞言,立刻操作了起來。直到對方回複到他,他才安心放下手機。
車窗外風聲急促而淩厲,白簡意興闌珊地在車上小憩了片刻。
到時,白斯喊醒了他。
醫院裏彌漫着慣有的消毒水味,兩人踏過光可鑒人的路面,乘電梯來到了白牆深處,那間最為隐蔽的高級病房。
輕推開門,床上的Alpha少年臉色煞白,病恹恹地靠在雪白的軟枕上。
少年的目光未移向他們,只是出神地望着玻璃外的天空,瞧碩大的雨點砸下,形成一幕水霧。靜谧的病房內,一時間唯有嘈雜的雨聲。
直到白簡走上前,白彥才遲鈍地反應過來。
白簡不自覺地抿着唇,可能是覺得尴尬,他沒有喊出對方的名字。說實話,白簡心中仍有嫌隙,但已經不濃烈了。
白彥的眸底卻閃過一絲亮色,他急匆匆地坐起了身,那病态的眼眸血絲密布,嗓音也沾滿了灰塵。
“小簡,你回來了!”
白簡杵着不動,好半天地,才在白彥期許的目光裏走近了。
為了緩和難言的氣氛,白簡主動倒了一杯熱水遞過去,而他健康挺拔的身姿與形銷骨立的白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後頭的白斯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問:“媽呢?”
“知道你們要來,她剛就去爸那兒了,說是處理點私事。”提起白林仲,白彥嘲諷地說,“大概是覺得我活不久了吧,爸對外頭那個私生子越來越上心,媽和外公都急壞了。”
說到這時,白彥的指腹用力劃過玻璃杯,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刺得白簡和白斯不約而同地皺起眉。
白簡終于開口:“別想了,你會好起來的。”
“但願吧。”白彥很是思念白簡,他喝了口水潤了下喉嚨,然後把水杯置于一旁,笑着伸手拉住了白簡的手。
他也随即望向白斯,目光交彙間,白斯就已會意。
“你們聊,我出去一會兒。”
白彥陰涼的眸子這才有了緩和,他似乎不怎麽喜歡哥哥白斯。
等病房的門再次被關上後,白彥往旁邊挪了挪,讓白簡躺到他身旁。白簡沒有拒絕,側躺着靠下時,白彥湊了過來,連呼吸裏都帶着一股藥味。
他開始絮絮地埋怨起來,像極了小時候兩兄弟和睦時的模樣。
“我真不喜歡大哥,他就是爸的翻版,虛僞又死板。”
“別這麽說。”
“他的能力也讓我讨厭!哥,我覺得Omega就要像你一樣,又溫柔又善良,你這樣的就很好……”
藏拙的白簡是一個合格的Omega。
他所展現出來的柔弱和木讷,都恰到好處地讓白彥避免了被比較,也保住了Alpha自認的尊嚴。
白彥小心翼翼地靠在白簡的肩膀上,他的身體輕的沒什麽重量,枯槁的身形如秋冬裏纖細的枝丫,仿佛稍一用力就會折斷般脆弱。
“對不起。”白彥輕聲,“我真的有解釋過很多次,我落水不是你的錯。有時候媽都松口了,但外公堅持要相信算命的騙子,說要把你趕到那種地方去,我才能轉好……可到頭來,我還是這樣。”
正是因為這次白彥的身體狀況急速惡化,劉郁甄才沒再理會自己食古不化的父親,派人把白簡接了回來。
但他們不論是每一件事,都沒有征求過白簡的意見。
一年前的白簡或許會對此憤慨不甘,但此刻的白簡聽着白彥自責的聲音,眉頭漸漸舒展了開來。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作為早一分鐘出生的哥哥,他平生第一次摸了白彥的腦袋。
一下,一下。
他生疏地模仿起喬溯摸他時的動作,試圖安慰低沉的白彥。
白彥驚異地眨了下眼睛,不敢有任何聲響,生怕自己的舉動會讓白簡将手收回。
“沒關系。”白簡說。
白彥的眼睛濕漉漉的,是和白簡如出一轍的琥珀色,在淚光的映襯下,美的動人心弦。
兩人彼此沉默地躺了一陣。
白彥再次開口,聲色哽咽,摻雜着一種無奈的認命感:“其實再換一次,也只是浪費一個腎源。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了。”
他像是傾訴,也像是自言自語。
“媽和外公說是愛我,其實是他們接受不了那個私生子繼承柏豐的一切……”
當年劉郁甄生下白斯後,身體就不适合生育了。可惜白斯無法得到白家的青睐,封建的家族依然将Alpha當做首位繼承人。
于是,白林仲堂而皇之地養了情婦,并在外有了一個Alpha私生子。
而劉家對柏豐傾注了半生心血,自然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劉郁甄更是。她作為白林仲合法的妻子,想盡辦法地再次懷孕,且是一對雙胞胎。
可天不遂人願,偏偏是雙胞胎中的Alpha白彥先天不足。
這麽多年來,白彥就是一個在生死邊緣掙紮的溺水者,日複一日地被困在醫院裏,被數不清的昂貴藥物延續着生命。
他的精神也在母親的奢望中逐漸崩塌,搖搖欲墜。
病房裏的空氣壓抑,床邊恍惚是飄浮着黑霧。
白彥的手指冷徹如冰,指腹冷不丁地壓過白簡的腰部,驚得白簡坐起身來。
“你幹什麽?!”白簡嚴重閃過一絲驚慌和惱怒,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
“……哥,別那麽緊張。我就是想告訴你,你不應該讨厭我的。”
白彥沒想到白簡會如此抵觸,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失笑地彎起眼睛,說出森森的可怖話來。
“你還不知道吧?他們想把你的一個腎給我,是我說如果用了你的腎……我就立刻去死!媽果然怕了!”
他那沙啞的嗓音随着喉結振動,像困在琥珀中的蝴蝶顫動纖薄的翅膀,微弱掙紮。
白簡頓時背脊發涼,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他忙不疊地下床,赤着腳退後了幾步。
白彥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畢竟我知道生病有多難受……那種被折磨的滋味,我怎麽舍得讓你也經歷呢?”
他的話音漸低,逐而撐起半個身體,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白簡,像是在期待什麽。
“我很乖吧,哥哥?”
那詭異的笑容令白簡不敢大聲呼吸,病房裏的冷氣溫度不低,他卻由心底地開始顫栗。
白彥卻在一股腦地說完後,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趟,四肢放松。
憋了那麽久的秘密,總算說出來了。
他的目光空洞地盯着潔白的天花板,怔怔地說:“反正怎麽樣……都是沒用的。”
白簡沒能洞悉這話中潛藏的另一層意思。他聽着病房內儀器規律的聲響,只覺得冷汗如雨下,手腳也有些發麻,岑岑地叫人後怕。
然而,他還是努力地強行鎮定下來,應是鼓足了勇氣。
“白彥。”
“嗯?”
白彥欣然望向他,招招手,讓白簡過來。這姿态就像是在招呼一只小貓小狗那樣随意,篤定了白簡會一如既往地順從他。
可白簡并沒有靠近:“等你的手術結束,我會離開這個家。”
白彥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白簡深吸一口氣,道出了從未吐露過的話語。
“一年前,是你哀求我帶你出去,而我最大的錯誤是對你心軟。那時我和你約法三章,你卻擅自脫離我的視線,才導致落水發生。這一切都是你的任性所致,但最後受到處罰的人只有我。”
從小到大,每一次錯誤的歸咎都在他身上,不公平的對待是一道很深的傷口。
白彥聽後啞然,手指蜷曲地抓緊了被子,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白簡的聲音不算溫柔,卻像綿軟的雲刮過耳朵,抓不住也阻止不了。
“你說得沒錯,我是讨厭你。不僅讨厭,我曾經還嫉妒你,甚至希望你能消失。”他低了低頭,沒看對方的眼睛,“但我以後都不會了。”
因為白簡明白,就算白彥消失,父母的愛也不會偏向他。
源頭根本就不是白彥。
白簡道:“歸根究底,我的處境不是你造成的,反之也一樣。我們都不用和對方抱歉,也不必邀功,因為錯的從來就不是我們。”
在喬靈鎮的這一年,他被喬溯捧在手心裏愛過,才懂得“枯木發芽,死水生瀾”這樣美好的奇跡,都只适用于那個真正願意愛你的人。
人們常說輕言放棄是可恥的,但有些人或事,放手才是最好的選擇吧。
白簡肉眼可見地變了。
從前的他眼底布滿晦澀,如今的他明亮刺眼,臉上也不再是虛假讨好的面具,像是陽光終于願意落到他的身上,熠熠如晨輝,非常堅毅與溫暖。
但這份坦誠對白彥而言,是一把鋒利的尖刀,刺得他萬蟻噬心。
【作者有話說】
後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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