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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首發晉江文學原創網
屋子裏,郭勇明站在竈臺邊上,向來佝偻的背此刻挺得筆直,正一臉倔強地握着手裏的鍋勺,跟個鎮守邊疆的老将軍似的。
範無救和白無辛剛掀開門簾回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郭勇明倔倔地看着他們:“我要做魚。”
“我知道。”範無救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又不是不讓你做,也不是要強制你回去,你能不能放松點兒?”
郭勇明驚道:“我可以做?”
範無救說:“我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你不能做。”
郭勇明這才放松了,老背一下子駝了下去,安心一笑,臉上擠出好幾層褶子來。
白無辛問範無救:“要怎麽做?”
範無救拍拍他肩膀,把他放在門口,一個人走進屋子裏,邊走邊對郭勇明說:“你做是可以做,但是有件事我說前頭,魂魄做的飯菜,活人吃不到,也是絕對不可以吃的。你已經是死人了,死人做的東西都有強烈的陰氣,如果活人吃了,染上晦氣容易招鬼是小事,如果嚴重了,可能一部分魂魄會被陰氣同化,變成活死人。”
“尤其你孫子還只有五歲,這種還小的年齡段,最容易受陰氣影響。”
郭勇明臉色大變:“那不行!我風風……這,那怎麽辦啊!”
範無救手插着兜,面無波瀾道:“是啊,那怎麽辦呢。”
“你怎麽一點兒都不急啊!”老人急得直跺腳,“你剛剛說我可以做魚的!你不能說話不算話啊!”
範無救說:“冷靜點,我又沒說不給你解決。讓活人吃到死人做的東西,這個我倒是可以幫你實現,但是上面的陰氣我是除不掉的,這個得想個辦法。”
郭勇明忙道:“你說你說,什麽辦法都行,只要能讓風風吃到就行!我什麽都能做!你要錢嗎?錢我也可以給你,我給我兒子托夢,讓他給我燒點兒!”
範無救有點兒無語:“我不缺錢,用不着你給我。你別着急了,我又不是不給你想,你讓我想想。”
郭勇明要急哭了:“你怎麽能沒辦法呢!你可是黑無常啊!”
範無救沒什麽大反應,這種亡魂他見得太多了。
“你別急,我肯定能解決的,你坐會兒,別折騰了。”
範無救繞過他往後走,看了眼竈臺上的鍋,沉吟道,“我想想。”
郭勇明急切得很,哪兒能真的乖乖坐下平靜地等。他兩手握拳,又不敢出言再催,只好抿着嘴把話憋在心裏,急得在原地飄着轉圈。
範無救摸了摸鍋,又背過身,在竈臺上一靠,抱着臂沉思。
兩個鬼一動一靜,場景有點兒詭異。
白無辛走過去,湊到範無救耳朵邊上,小聲說:“我看就讓他上我的身吧,如果是用我的活人身做飯,也沒有這個陰氣的煩惱了吧?”
範無救毫不猶豫:“不行。”
白無辛知道他擔心什麽:“你別擔心,我看他就是真的只想給孫子做頓魚吃,做完他肯定就出來了。再說我是白無常,應該也不至于被人占。”
“不行。”範無救說,“沒人保證白無常不會被占殼子,打死我都不拿這個冒險。”
白無辛還想再說:“可是——”
“你別說了。”範無救打斷道,“我反對所有拿你冒險的做法,你就算現在要把我扔輪回裏,我也不會同意的。”
白無辛說不出話了。
他撇撇嘴,挨着範無救一靠,蔫蔫道:“可是又真的沒有辦法啊,陰氣不是死人自帶的嗎,他要是做飯,肯定會帶陰氣啊。”
範無救不置可否:“嗯。”
“又沒有人能把死人的東西變成活人的。”白無辛嘟囔着說,“你總不能請北陰大帝來吧?”
“嗯。……嗯?”
範無救一怔,愣了片刻,說,“這倒還真可以。”
白無辛:“??你要請北陰大帝!?!”
“怎麽可能,不是,我說把死人的東西變成活人的。地府裏有個人能做到這事兒,我把他給忘了。”範無救說,“你等等。”
範無救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從兜裏拿出手機來,撥了一串號出去。
等了幾秒,電話被接了起來。
範無救立刻對對方說:“是我,上來一趟,有事找你幫忙。對,我在跑生死簿的事,位置我發你。”
嗯嗯着互相應了半晌的聲,電話挂斷。範無救點着手機操作了會兒,弄完一擡頭,剩下兩個人一臉懵逼。
範無救眨眨眼,對白無辛小小解釋了下:“你剛剛說得對,只要把死人的東西變成活人的,陰氣自然而然就消失了。是我剛剛太鑽牛角尖了,只想着要把菜上的陰氣消除,沒想到可以陰轉陽。”
白無辛問他:“那,你給誰打了電話?”
“商枝。”範無救說,“你沒見過,但你不是聽過他嗎。商枝是鬼王,是陰鬼使司的最高掌事者,也負責黃泉路上彼岸花的種植。”
“彼岸花生在生死邊界的黃泉路上,是陰陽兩界的交點,也是生死的彙合處,所以商枝可以置換生人之物和死人之物,亡者如果有需要将死物變成活物歸還陽間的,都交由她和她的巡使們管理。”
範無救把目光轉而投向郭勇明,說:“所以,她可以幫你把飯菜變成活人的。到時候菜上不會有陰氣了,你孫子可以放心吃。”
郭勇明面色大喜:“這感情好這感情好!謝謝謝謝!謝謝你們啊!”
範無救神色卻不明朗。他皺起眉,別開臉,撓了撓頭發。
白無辛看出了他的憂愁,問:“怎麽了?還有什麽問題嗎?”
範無救一臉胃疼地看向白無辛,伸出一只手,搓了搓。
這是代指錢的手勢。
“這個。”範無救忍不住爆了粗口,“她他媽的賊能敲詐這個了。”
白無辛:“……”
範無救又對郭勇明說:“你也要有個思想準備,我是不收你錢,但是別的部門會收。尤其這個商枝,她會幫你,但肯定也要收錢當酬勞。”
郭勇明毫不猶豫地點頭:“好說好說,只要能讓我給孫子做飯,多少錢我都出!”
範無救嘟囔了句:“出得起就好了。”
過了半刻,天色徹底入夜時,房間裏出現了一道煙門。
白無辛眼瞅着一只腕上系着紅鈴铛,白如月光,漂亮至極的腳邁了出來。
從裏面出來的人正是商枝。
商枝穿着一身血紅的長長古服,披着的墨色外袍懶懶散散滑落在肩膀下頭。他一頭烏黑長發,三七分的長劉海遮住了半張臉,一雙狹長鳳眼,手上拿着一支長長煙槍,手指細長蒼白,黑色指甲和耳垂上的紅色流蘇耳墜都把她身上那股要懶死了的勁兒襯得越發難以忽視。
商枝身高九尺,目測兩米多,高得有點兒離譜,那張臉倒是真的美得雌雄難辨,人瘦瘦高高的,是男是女還真的看不太出來。
商枝慢吞吞地拖着長長的衣擺走了出來,吸了口煙,緩緩吐出飄揚的煙霧,站定下來,四周掃視一圈,回手随意在煙門上一揮,關掉了門。
她走過來,笑得好像有點不懷好意:“哈喽,大黑,多久沒找過我了?有沒有二十年了?”
範無救臉色一黑。
“你給我看着氣氛說話。”他說,“商扒皮。”
商枝笑了。
商枝的聲音是真的好聽,同樣是那種雌雄莫辨的音色,朦朦胧的,像霧裏看花一般的感覺。
白無辛都沒聽他倆說了什麽,早已看呆了。
商枝一偏頭,又看向他。
那只眼睛懶洋洋地半耷拉着,同樣一片血紅。
“嗨。”她聲音很溫柔,“大白,你還好嗎?”
白無辛更呆了,臉都紅了些。
他仍是沒聽到商枝說了什麽,喃喃着說:“好漂亮。”
商枝大約是從沒被他誇過,頗感意外地微微一縮眼眸,彎彎眼睛,手掩着嘴笑了:“哎呀,謝謝。”
笑起來更是要了人命了,那只眼睛簡直攝人心魄。
白無辛正看得入神,旁邊有人狠狠咳嗽了一聲。
是範無救。
白無辛一下子被拉回了神來。
都不用轉頭去看,他都感受到了範無救那雙殺氣騰騰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估計是正在思考怎麽委婉地取走他的命。
一種微妙的仿佛被當場捉奸了一樣的心情環繞在白無辛心頭上。他深深低下頭,罰站一樣站得筆直,不敢動彈,也不敢擡頭,只有冷汗嘩嘩直流。
郭勇明在這個時候插了進來。
他飄進幾人中間,對商枝說:“這位大人,我,我想給我孫子做魚。”
商枝根本沒從範無救那兒聽到什麽前因後果,接個電話就過來了,這話就讓他一懵:“做魚?”
“對對對,給我孫子做魚。”郭勇明點着頭說,“我,我死那天,我孫子生日,他說想吃魚,我沒做成,一腦袋呀就磕在這上面了,你看你看,就是這個傷!當時我就進醫院了,他都沒好好過生日,所以我……”
商枝理解了。她點了點頭,笑了笑說:“知道了知道了,那借一步說話吧。”
她笑着朝範無救揮揮手,十分友好地給他們留了個二人空間,帶着郭勇明去了屋外說話。
或許是因為時隔多年地看到了小情侶吵架,商枝心情很是不錯,走路的時候還哼着曲子。
倆人前腳一走,範無救後腳就伸手拉住白無辛一只耳朵,目不斜視地把他往自己身邊一拽。
白無辛吃痛,趕緊握住範無救拽着他的那只手,哀嚎道:“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範無救這才微微松了些力氣。白無辛眼角挂淚地握着他,委屈巴巴地直抽氣。
範無救低頭,語氣陰森:“好看嗎?”
白無辛聲音弱弱:“我錯了嘛……”
“錯哪兒了?”
白無辛說不出話。
這臺詞好像在哪裏聽過!!
這風水輪流轉,沒想到無常也有好輪回啊!
白無辛欲哭無淚:“你好看,你最好看了哥哥!我就是第一次看到鬼王,我就看呆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醜到不能看是嗎?”
“沒有!你最好看了!!”
範無救冷哼一聲,松開了他。
白無辛捂着自己被揪的耳朵,委屈極了。
他一噘嘴委屈,範無救心裏反倒過意不去了。他即刻就消了氣,嘆了一聲,伸手過去:“給我看看。”
白無辛松開手給他看。
他本來就白,耳朵一紅,看起來就非常明顯。
範無救有些內疚了。他冰涼的手貼到白無辛的耳朵上,給他揉了揉。
他說:“沒事,紅了點兒而已,一會兒就好了。”
“哦。”
窸窸窣窣的談話聲音從門口那邊傳過來。白無辛擡頭去看,郭勇明站在門簾後頭旁,商枝站在屋外,倆人正說着些什麽。
“過去看看吧。”白無辛說。
兩個人過去了。
“我差不多懂啦。”商枝見他們倆過來,就做了最後的确認,“做魚過生日是吧?”
郭勇明在一邊點頭:“對的對的。”
商枝朝他一笑,看向黑白無常他倆:“這個老人家的要求不只是做魚,還要給孫子重新過一個生日。”
郭勇明連連點頭:“對對對,我得給風風重新補一個生日。”
商枝手往袖子裏一掏,掏出來個計算器。他在計算器上噼裏啪啦一頓算,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機械聲不斷在空中飛舞,手快得在空氣裏只能看到殘影。
她笑得眼睛眯成兩條縫:“嗯——看在是大白回職任務的份上,我就賣你便宜點吼,給你打個八折。死人物變活人物這個業務一般在地府弄的,這次換場子到陽間來要加錢,然後這個那個那個這個各種事情加在一起,業務費我就收你……”
商枝按完所有款項,最後一點計算器的等于鍵,把計算器按到了範無救臉上:“這個數。”
計算器的聲音冷冰冰地——
“等于:五百億元。”
白無辛大驚:“五百億!?!”
郭勇明眼珠子直接從眼眶裏掉了出來,聲音震驚而嘶啞:“五百億!?!”
範無救露出果不其然的痛苦表情。
他捏了捏眉間,強撐着說:“冷靜,天地銀行的五百億,我一個月就八千萬塊錢呢。”
白無辛:“哦……那也不對啊!八千萬一個月也要掙十好幾年才有五百億的啊!!”
範無救一臉苦大仇深地和白無辛幽怨對視:“所以我跟你說了,她他媽的可會敲詐這個了。”
“錢是好東西嘛。”商枝笑嘻嘻地看向郭勇明,“再說了,人死就該下地府的,夙願本來就不是該完成的東西。人死之後一切就戛然而止了,管你什麽做魚什麽生日,全都不管我們地府屁事的,誰還沒點兒遺憾啊,對吧?死而無憾就是個玩笑話,這世道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遺憾。我這點錢就能讓你了無遺憾,怎麽看都不虧的。”
郭勇明說不出話,張着嘴巴無語凝噎。
範無救蹲下去,把郭勇明兩只鮮血淋漓的眼球撿了起來,在自己袖子上抹抹幹淨後,啪地摁回他眼眶裏。
他拍了拍郭勇明的肩膀:“放輕松,老頭,天地銀行一張票子就有一千萬的,十張就是一億,五百億也不過五千張紙錢。”
郭勇明噗地一口吐血了。
“你冷靜。”範無救又一次說,“我可以借錢給你的,你不是要在陰曹地府等家人嗎,你兒子孫子壽命都長着呢,年年給你燒紙錢,一年裏清明端午和忌日肯定都來看你,陽間的紙錢又是成捆賣的,五千張也就十幾年的事情,實在不行你還可以托夢讓他們多燒點,你肯定還得上的。”
“當然,我不會逼迫你。你如果放棄這個夙願,這個錢也就不用花了。我不是推銷,我只是實話實說,能幫你實現這個事的,确實只有這個商枝。”
郭勇明終于理解他的意思了,聲音顫抖:“我要,跟你借貸啊?”
“你這個理解倒也沒有錯。”範無救說,“但我還是要給自己正名一下,我們通常管這個叫無常陰債。”
白無辛:“無常陰債?”
“對。”範無救看向他說,“亡魂在進入地府後,喝了孟婆湯,就要進入判官司審判生前的罪惡和功德,這個你知道的,對吧。”
商枝拿着計算器輕輕地捶自己的頸窩,悠哉悠哉地接下了話茬:“但是呢,人這一生的是非多得很,就算沒幹過大惡事,要還的也很多,什麽錢財、人際交往、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什麽都是債。如果要進入地府等待輪回轉生,就必須要把這一生的債都還清,了結前塵。”
“這個時候呢,人身上的錢大多數是不夠用的。畢竟債這東西比你想得還要多,小時候踩死的螞蟻啦,借了誰的筆忘記還啦,做過什麽對不起人家的事啦——這都是債。殺生債,恩怨債,都是錢呢。”
“錢不夠用,還不起的時候——”商枝頭也不回地指了指範無救,“冤大頭就在這兒了。”
白無辛似懂非懂地問範無救:“是要跟你借啊?”
範無救點點頭:“畢竟無常要管亡魂,送上橋進地府和送下橋去輪回都是我們的工作。判官司審判完亡魂一生,得出債錢數目之後,會給我們拘魂司報備,我們就要幫亡者墊錢。”
白無辛有些無語:“可是我們一個月才八千萬诶。”
“又花不出去。”範無救說,“而且因為有這個規定,我們每個月都有幫助亡魂的專用陰債補貼,每人一個月三億塊錢。”
“那不是比本職工作工資都高了嗎!!”
槽多無口,白無辛簡直沒有力氣吐槽了。
一通說明下來,郭勇明也了解了現狀,他說:“行,我懂了,以後還得上的話,那我就花這個錢!不過,黑無常大哥,你不要利息的吧?不會像那個高利貸一樣,利滾利滾利滾利……”
“我們地府,是正規部門,沒有利息只有本金,還清就行。”範無救有些無語,“你可以選擇全部還清再去輪回,也可以選擇用來生的氣運來還。”
“那就好那就好。”郭勇明放心了,說,“那我就花這個錢了,我要給我孫子過生日,麻煩您了啊。”
商枝高舉起手歡呼:“好~”
商枝喜笑顏開,朝範無救一伸手,搓了搓食指和拇指,又攤開手掌,勾了勾手指。
她笑得臉都歪了,滿面桃花開。
範無救翻了個白眼,拿出手機來:“二維碼。”
“好呢,官人——”
商枝從善如流拿出手機來,出示了收款碼。
片刻後,“地府通到賬:五百億元”的聲音響徹在這個小小的屋子裏。
白無辛麻了:“這麽高的錢,地府真的沒有通貨膨脹嗎?”
商枝迷茫:“什麽膨脹?”
“沒事。”
收完了錢,商枝心滿意足地收起了手機,開開心心道:“好了好了,開工開工,簡單開個會,看看怎麽弄。”
幾人出了廚房,郭勇明帶着他們,去了屋子裏的卧室,裏頭有張大炕。
他們進去坐到炕上,範無救試着開了開牆上的燈開關,燈開不了,想必是被斷電了。
商枝迷茫:“你開燈幹什麽?”
“這兒有個活人。”範無救拍拍白無辛的腦瓜頂,“這個不開燈他看不見的。”
商枝“哦”了聲:“忘了。”
白無辛幹笑。
沒有燈,範無救就一打響指。
他指尖上蹦出來好些個鬼火。他又手指一繞,鬼火都歸為了一體,變成一捧火光,晃悠到衆人中間,把屋子裏照得亮如白晝。
商枝坐在炕上,身披外袍,轉着煙槍,開門見山道:“這件事辦起來有點兒難度的,畢竟郭勇明死了是人盡皆知的,因為給他孫子過生日去世更是大家都知道,你們兩個沒親沒故的,突然說要給他孫子過生日,肯定大家都會覺得莫名其妙。說得難聽點,簡直是在找打。”
确實。
白無辛有些憂愁:“那該怎麽辦?”
“那該怎麽辦呢。”商枝吸了口煙,慢吞吞地吐出來,問郭勇明道,“你只要給你孫子過生日?還是你希望你孫子一家都聚在一起,高高興興地吃你的魚,過一個生日?”
郭勇明猶豫了一下,說:“我倒是想呀,但是我兒子,這我這個當爹的沒了,他也挺難笑出來的吧?還是就給孫子過一個就好了,不多求了。”
白無辛說:“可就算這麽說,也沒辦法只讓風風一個小孩過來啊,顯得好像我倆像人販子似的。”
商枝點頭:“也是,小孩幹點什麽都得有家長陪同的。”
白無辛問:“可以告訴他們亡魂還在這裏,想要了卻心願嗎?這樣不就容易多了?”
範無救道:“原則上來說,不允許,擾亂人鬼秩序。”
人鬼秩序是什麽鬼秩序。
白無辛抽抽嘴角。
“啊對了,還有,”商枝用長煙槍點點郭勇明,“他們給你這事兒出去周旋的時候,你不可以過去旁觀,老實跟我在這裏呆着,有規定。”
郭勇明連連點頭:“好好,那我什麽時候能給我孫子做上魚啊?”
“越早越好,最好明天就能把人領過來。”商枝看向黑白無常,“怎麽樣,能不能把人領過來?”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彼此,都很憂愁。
怎麽把孫子領過來,讓他高高興興歡歡喜喜接受度非常良好地吃上已故爺爺的魚,這實在是個好問題。
說到後半夜,也沒有一個很好的提議。
這三個鬼還行,可白無辛是個活人,雖然中午睡了一覺了,但到了後半夜,他還是撐不住了,三點就開始不停點頭,三點半的時候終于不行了,往前一倒,一腦袋就要砸到炕上去。
範無救一把拎住他的後脖領子,以免他一個腦袋磕下去,給對面的商枝行一個跪拜大禮。
他把白無辛抱起來,放到枕頭上,又抽了個夏涼被出來給他蓋好,自己下了床來。
“我出去想想。”範無救低着眼簾,冷冷對商枝說,“別讓我看到你把他吵醒了,不然你完了。”
商枝靠在牆上,無可奈何:“又開始了,他一不在你就這樣。你能不能對別人也跟對他一樣溫柔點?”
“滾。”
“真冷漠。”商枝樂了,說,“哎,你別走了,我問你個事兒。”
範無救正要轉身出去。
他收回腳步,回過身來:“說。”
“你最近見沒見過夜巡?”
“夜巡?”範無救一挑眉,“你說你的夜巡使長?大前天見過一次,怎麽了?”
商枝沉默。她把煙槍叼進嘴裏,吸了口煙,邊吐煙氣邊說:“我總覺得他最近不對勁。”
“哪裏?”
“他好像在背地裏鼓搗什麽。”商枝皺着眉說,“日巡告訴我,他看見夜巡最近總往六案跑,也不知道是幹什麽去。”
六案是六案功曹,負責把上面的公文或诏書及時地發送給各個部門,也存儲着歷來公文的記錄。
範無救不以為意:“那麽多疑幹什麽,說不定是去看诏書了呢。”
商枝搖搖頭:“他還往大殿跑,就是秦廣王那個殿,那邊不是存着人間生死的記錄嗎。最近他還總躲着我,我找他他也磨磨蹭蹭地不來,不知道到底是在幹什麽。”
範無救也覺得事情确實有點不對了,思索片刻後,問:“你找他問過沒有?”
“問過,他也不說,就說查個東西罷了。”商枝伸手出來,看自己手背上的青筋,心不在焉道,“我總覺得心神不寧的,感覺我這裏有人心術不正啊。”
鬼王商枝和麾下所有的巡使都有契約,每一個人為她所用,也都必須對她忠誠。凡有一點欺瞞和歪了心思,她都會有感覺。
範無救問:“是夜巡嗎。”
“不知道,簽的契約太多了,都是對我單向的,分不清誰是誰。”商枝把手握成拳,輕聲問他,“你覺得他會偷偷做些傷天害理的事情嗎?”
“不像。”範無救說,“他一向心思很正。”
“是啊,”商枝悠悠道,“可正了,那塊木頭。”
範無救撇她一眼。
果然,商枝往後一靠,生無可戀地大吐苦水:“我讓他向東他就肯定一路往東去,拐都不帶拐一下的,我讓他給我泡咖啡他就不帶給我拿牛奶和糖精的,我讓他滾出去他就真的往地上一躺,直溜溜地往外滾——哎你說他那個腦子是不是鋼筋混凝土做的,怎麽直來直去不會拐彎呢?”
範無救不想說話,他就知道商枝這鬼嚴肅不到最後。
“日巡就不一樣了。”商枝悠悠感嘆,“日巡就是很會,我讓他泡咖啡,他就給我端盤子拿攪拌勺牛奶冰塊糖精全給我拿來,哎,夜巡啥時候能學學他。”
“夜巡挺好的。”範無救說,“你別嫌他。”
“別說夜巡了,我說你,”商枝指指睡得很死很香甜的白無辛,“我看他今天這麽呆裏呆氣的,跟個小傻子似的,你不會不習慣?”
“還好。”範無救說,“跟以前一樣可憐,沒什麽不一樣的。”
“全地府也就你覺得他可憐了。”商枝說,“你上地府大道上問問去,誰不覺得他謝必安是個混世魔王。”
範無救翻了個白眼,暴言暴語了一句:“你們懂個屁。”
“哈!”商枝大聲一笑,道,“你也別太心大了,他可是又在陽間過了一輩子了,指不定這輩子有了什麽初戀之類的,移情別戀了也說不定啊。哎,我看他孤兒院認識的那個叫小歌的小姑娘就不錯,對他挺好,說不定是彼此生命裏的一道光呢?”
範無救壓根不信:“你少來,沒那回事,不可能。”
商枝樂了:“不不不!”
睡夢中的白無辛忽然哼唧了一下。
二人一下子閉上了嘴。
範無救怕他被吵醒,趕緊瞪了商枝一眼。
商枝立刻閉麥,翹着蘭花指捂着嘴往身後牆上一貼。
白無辛哼唧了會兒,在夢中呓語:“範無救……”
範無救一怔,臉上微微一紅。
白無辛翻了個身,仰面朝天,不知是夢到了什麽,睡得表情皺起,不太高興地接着叫他:“範無救……”
範無救眼睛裏很明顯地亮起了光,嘴角抖了抖,在努力壓抑住想要上揚的嘴角。
商枝放下捂嘴的手,翻了個白眼,無語至極。
飽了,娘的。
他正要坐起來,夢裏的白無辛突然很用力地“唔”了一聲,眉頭深深皺起,喃喃嘟囔:“不對,不是……”
範無救:“?”
商枝:“?”
白無辛說:“不是……範無救。”
“陸回。”
小屋子裏的空氣瞬間直逼冰點。
商枝都不敢看黑無常了,他從來沒從黑無常身上感受過如此騰騰的殺氣。
偏偏白無辛還在夢裏傻傻一樂,很開心地在夢裏叫:“陸回——”
黑無常身上轟地迸發出強烈陰氣,氣場強到腳底生出了個血色法陣,猛烈地往上吹狂風,把他衛衣的兜帽和頭發吹得飛起。
連商枝的一頭長發和長衣都被一起吹得亂七八糟。
商枝驚恐萬分,作為鬼王,他頭一次感受到自己的鬼命在範無救這裏受到了威脅。
他驚恐地看向白無辛,這小傻子還在夢裏睡得香甜。
快醒醒啊!!
商枝在心裏撕心裂肺大聲呼喊:傻子!叫錯名字了!!
剛想着,狂風忽然消散。
商枝沒反應過來,一臉懵逼地看向範無救。
突然收起氣場的範無救臉色漆黑,衣發亂糟,居高臨下地低眸盯着睡覺的白無辛。
場面一度死一般的沉默。
“陸回,”範無救幽幽問,“是誰。”
他這麽一問,商枝還真覺得有點兒耳熟:“你別說,我好像真的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
範無救眼色一凜,一個眼刀扔向她。
商枝一哆嗦,立刻縮作一團,嬌弱弱地一揮手,弱聲道:“哎呀,但是人家也不記得了嘛,人家只是個弱女子~”
“真的不記得了嗎?”
“真的嘛!”商枝說,“你要是想問,你去問閻羅王身邊的浮英嘛,她管地府人員的,我懂什麽啦,我只是個鬼王罷啦——”
範無救一眯眼睛,相當懷疑。
商枝連忙轉移話題:“對了對了,我得去工作了,我收了人家五百億呢!诶,郭爺爺呢?”
範無救要被他的夾子音惹吐了。他往外一撇頭,道:“剛出去了,不是說我們總商量他孫子,他太興奮太激動,實在坐不住,要出去靜一靜自己想一想嗎。”
“哦——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商枝笑說,“那我趕緊去找他!我還要跟他商量工作呢!”
商枝忙不疊滾下床,連滾帶爬跑離案發現場。
範無救冷眼目送他離開,又低下眸,幽怨地看睡着的白無辛。
白無辛笑開了,不知道夢到了什麽,樂得像個二傻子,一聲一聲念着陸回。
剛剛念範無救的時候表情難看,現在看到那個陸回就笑得這麽開心?
到底他娘的是誰!?
範無救越想越火大,越想就越想要打人。
白無辛這輩子生平裏也沒有叫陸回的人啊!
不行。
把他叫起來問個清楚!!
範無救伸出手,又收回手。
他死盯着白無辛,不消氣,又伸出手。
他又收回手。
他咬着手,原地踱步了幾圈,又氣沖沖走回來,對着白無辛伸出手——
他又把手收了回去。
他總是舍不得叫醒白無辛。
範無救走到一邊去,氣得憤怒捶牆,深呼吸了幾口氣,平靜半晌後,他憤憤走出門,拿出手機,噼裏啪啦打了一串號。
地府之中,閻羅殿內。
浮英正在專心致志地辦公。
她放在手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鈴聲是用水琴演奏的一首恐怖片專用bgm,很有地府風。
浮英盯着手上的文件一目十行,目不斜視地拿起手機來一看,是範無救的號。
她接了起來:“喂?”
“陸回。”範無救聲音低沉沙啞,“是哪個。”
浮英一臉懵逼:“什麽?”
“陸回,是哪個。”範無救壓抑着怒火,“你知不知道,我快沒有耐心了。”
“陸回??”浮英莫名其妙,“你沒事兒吧??”
“我可以沒事也可以有事!”
範無救深吸一口氣,對自己連說了三遍“浮英沒有錯她就是個接電話的不可以對姑娘發脾氣”,努力冷靜着,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陸回,到底,是誰!!”
浮英無語:“我告訴你,陸回在問我這個問題。”
範無救一怔:“啊?”
“我說,陸回本人在問我這個問題!”浮英大罵,“陸回就是你好不好!你本名是陸回!!”
範無救懵了個大逼,隔着電話,一臉迷茫地指了指自己:“我?”
“就是你!”浮英對着電話吼道,“不要拿這種破事兒占線!老娘很忙!你沒事兒你在陽間買點兒溜溜梅吃吧!!”
*
作者有話要說:
入v啦,大家久等~
明天後天不更,夾子上怒更一萬,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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